《 短篇小说 《晚 恋》 》陈再明21、10、25

《晚 恋》 陈再明 作 一， 作家富田由纪夫，他在大外日语学院担任外籍教授十二年，满七十岁那一年退休，亦即2009年，回到日本东京世田谷的老家。成天呆在家里，除到俱乐部打网球外，便是潜心写作，过着平凡的 耄耋生活。 世田谷区是全日本最高级的住宅区，如同洛杉矶的比佛利高级住宅区。等等力又是世田谷区高级中的高级住宅区，很像比佛利区的阳光大道一样，环境优美、悠闲寂静。住在这里的人，身价百倍，对一个穷作家富田由纪夫而言，实在是奢侈之极。还好这是自己从小生活的老宅所在地，所以托荫于富裕人家的邻居中，也过起高级生活来了。 富田由纪夫的老伴，早在十年前在大外执教期间病逝，现在他是单独一人过着鳏居生活。因他膝下无子女，更是鳏夫孤独寂寞无聊，只有用打球写作来排遣暮年的生涯。 但他唯一可聊天的对象，就是邻居的发小，名叫山口和子，和他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来嫁给一个外交官。也是十年前丈夫死去，才又回到娘家，和老母亲一起过着母女相依为命的生活。她因没有子宝，也是寡妇孤独寂寞无聊，她每天以插花弹琴过日子。 一天，两人又在世田谷小公园，坐在靠椅上，负暄长谈。富田先开口说: ″几十年不见了，我们还像小学时代一样，又在这个小公园里聚在一起，那时候你好像是小学三年级，我是六年级，大你三岁。但现在看起来，我好像大你十几岁。你是怎样保颜有术？说来听听！″ ″富田样，你太会开玩笑了，行将入木的人，还谈什么驻颜有术？我这个老太婆也只有你这个大作家，会添油加醋地说什么比你年轻十几岁。其实，我们看起来就是不分伯仲的同龄人，已经看不出来有三岁之差。″ 迈入老境的一男一女，交谈的无非年龄问题，这是一般老年人的共同话题。富田又接着问: ″山口样，你和你丈夫去过很多国家吧！听说你也去过中国？日中恢复建交吋，他是不是就是驻华使馆的外交官？″ ″是的，外交官嘛，派赴的国家很多，我都随他一同赴任。日中建交那是1972年，我先生是日本驻华使馆的一等书记官，我和他同在北京。但你还在早稻田大学当教授，富田样是几时到大连外国语大学任教？″ ″1997年到大连外国语大学担任外籍教授，一教就是12年，2009年退任后，才从大连回到东京。山口样是几年回来的？″ ”我是我先生在驻英大使任中病逝后，1997年回到东京。比富田样早回12年。″ 一个年屆70，一个年屆58，后先回到东京，山口回到东京那一年，也就是富田去大连那一年。但两人却未见过面，因为富田夫人京子仍健在，她是富田赴大连到任后三个月，才死在大连。 二人的话题转入今后的晚年生活，山口先开口说: ″富田样，天天打网球、天天著作书外，不知还作些什么？″ ″因中暑后，网球就不打了，天天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发表在中国的SNS上。还算是有人看，所以天天写，天天送。″ ″不出书吗？富田样已出版过27本书，算是成名作家，什么时候再出书呢？″ ″快了！发表到3千篇后，便把3千篇的杂著，结集出版。″ 这一次小公园的两人聚谈，是富田由纪夫从大连回来的首次谈话，但在富田回来那天，山口曾去富田家里挨拶(日语，拜谒的意思)过一次。 二， 2010年冬，富田由纪夫与山口和子，第一次偕游是去上高地旅游，住入帝国饭店，是东京帝国饭店的姊妹店。上高地是西穗岳麓的旅游胜地，皓皓高山、冰结深湖，一片北国冬景风貌，引人入胜。晚上的宴席间，有几十对老年伉俪，按席入坐。富田山口也被排列在其中，曲膝坐在蒲团上，相邻而坐，很像是一对老夫妻。 晚宴是各人一席，膝前摆有低脚餐桌，桌上放有大盘一个，盘上摆有小火锅，锅里放有野猪肉和各种蔬菜，是叫″依浓西西火锅″，是上高地的名物(日语，有名之物的意思)。此外，有天扫罗一盘和刺身一盘，另加味糟汤一碗。这就是今天晚上的晚餐一例，平常的晚餐也都这样。 在晚餐席中，富田跟山口说: ″山口样，你去过很多国家，还习惯驻在国的饮食吗？″ ″一点儿也不习惯！在德国每餐不是香肠，就是土豆；在美国每餐不是汉堡，就是三明治。都没有味糟汤，吃都吃不下。好在带了一些渍物出去，否则要饿死异邦。富田样在大连，天天吃海鲜吧？″ ″也不是天天吃海鲜，但吃的次数倒很多。中华料理也很合胃口，百吃不厌，只是偶而也想喝味糟汤。听说日本兵不喝味糟汤，不会打战，我看这是真的。″ 两个海归的日本人，一谈起味糟汤，口水欲流、收不了口，这就是日本人″一日不可无此君″的缘由。山口问富田说: ″几时我们到銀座的中华第一楼，去吃中华料理，听说非常正宗，我来请客。″ ″应该去，由我请客，我会点菜单，是点中国菜的高手，如假包换！″ “那当然啰！滞在中国12年，还不会点中国菜吗？″ 两人从点中国菜的话题，转入日中的关系，又是山口先问富田说: ″富田样，你在中国，他们对待你怎么样？″ ″很好呀！好像我们对待中国人一样。尤其大连人特别友善，大街上会讲日本话的人特别多，如在东京一样。所以，我没有异国他乡的感觉。″ ″我总感觉中国人尚未忘记，日本侵赂中国的历史，这是不是应该归罪于日本人的原罪意识，我看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 “山口样，你分析得太正确了，这是日本人的原罪意识。自己做坯事，还说对方不忘记我们侵略他们的历史问题。要双方和好，必先洗净日本人的原罪意识，我看这个问题，在下一代人就会很快地解决。″ 三， 2011年元旦，银座的中华第一楼中餐馆，来了一对高尚绅士和高雅妇人，看似伉俪，又不似伉俪。因其互相彬彬有礼，又看似一对黄昏恋的老人。反正″来者是客″，服务生招待如仪，请入上宾座的包间，拿出菜谱请他点菜。 富田端详着菜谱，点了四道荤菜和一道热汤:红烧鲍鱼、清蒸燕窝、纯炖鱼翅、纸烧牛肉和四川酸辣汤。山口一看都是第一次目睹的菜单，叹为观止，点赞富田是点中国菜单的名人，才知他自夸不是吹的。 当各菜送来，其色香味俱全，更使山口赞不绝口；再尝入口，其美味绝伦，差点要把舌头一齐吞进去。山口赞美说: ″中华料理真是天下笫一品料理，大开眼界了。我们通常只会点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这一类中华料理，今天才知道鸟窝、鱼翅都可以入菜，这是何等的″山珍诲味″呀！中国人的食文化，实在没话可说！″ 富田听完山口的赞美，他也接着说: ″中华料理博大精深，一口难以言尽。今天没点西施舌、西施豆腐、西施虾仁、西施乳、西施銀芽、、、以西施为名的菜肴，形形色色；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鱼、东坡羹、东坡饼、东坡玉糁羹、、、以东坡为名的菜肴，也有四十道之多。″ 山口听完富田的介绍，她急忙问说: ″富田样，请你说说看，为何日本料理中沒有以名人为命名的料理？″ ″山口样，这就说明你不懂中国料理的精妙之处，日本料理不像中国料理要″炒蒸炸烹、烧烤炖煎″，每一道作法，都是经过名师指点、大家传承，所以料理以人名为名，也就司空見惯了。″ ″明白了！中国料理是作出来的，所以叫“作菜″；日本料理讲求刀法，所以叫″切菜″，刀有以人名命名，菜就没以人名命名，就是这个道理了。″ ″没错，中国人会问你会不会作菜？但日本人不会这样问，要问顶多是问:你会不会切菜？″ 富田、山口的″中国菜论″，到此为止就要收尾了。两人再约，下次去志摩半岛旅游。 四， 2011年秋，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天。富田由纪夫和山口和子相偕到志摩半岛旅游。志摩半岛以诲湾优美和海滩洁白著名。伊势湾内采珍珠的姑娘，身穿白衣白裙，手拿圆笲箕，潜水采珠，使湾内海面露出白色点点，堪称奇观。半岛尖端的红色屋顶的志摩大酒店，就是今晚要投宿的宾馆。 在酒店大堂的柜台，登记两间房间，把行李搬入房间后，两人就走出房间，到酒店的大阳台，观看晚霞的海景。此时，富田对山口说: ″站在这里，看诲景，使我想起站在旅顺口的老铁山，看渤海和黄诃的海水交汇处。诲景这样相似，不可思议。″ ″站在这里，看海景，也使我想起站在拿波里的断崖上，看拿波里湾的海景一样。那时我先生是驻意大利使馆参赞。″ 两人蚀景生情，想起各自的经历。这也说明″老人往事多″的佐证。 到了晚餐时间，日本所有的旅游宾馆都提供早餐和晚餐，他们来到了餐厅。晚餐也是提供日本料理，以伊势湾的伊势龙虾为主题料理，有龙虾火锅、龙虾天扫罗、龙虾刺身、龙虾味糟汤等。等于是享受伊势龙虾的一顿飨宴。 1911年12月12日，山口和子(71岁)入籍富田由纪夫(74岁)的户口，改名为富田和子，也就是说两个老人正式结婚了。″老婚″的蜜月旅行，选择草津温泉。草津温泉是日本最有名的温泉，也是历史最悠久的温泉，同时，也是日本的滑雪胜地。一入冬，爱好滑雪的男女青年，和爱好温泉的耄耋老人，联袂到来，享受滑雪和洗温泉的乐趣。 草津温泉的富士屋温泉旅馆，是″老婚″的"洞房″所在地。是和式的房间，有十叠榻榻米大，房间里的走廊有十平米大，放有沙发一对和茶机一个。房里另带温泉洗澡室五平米大，温泉池也有三平米大。不愿意去洗大温泉池(三十平米大)的客人，便在自己的房间里洗小温泉池，温泉的热度和浓度，大小温泉池都是一样。″老婚″的富田两口子，当然选择在自己房间里洗小温泉池。 晚餐时间， 蜜月旅行的客人可以不到大餐厅用餐，而在自己房间里享用。菜肴中通常都有一条大鲷鱼的清蒸和刺身，清蒸大鯛鱼上插有松枝一枝，表示″御祝新婚″，″老婚″也是一样。另外，有红米钣两碗和红色味糟汤两碗，除天扫罗外，尚有大火锅一个，作为涮牛肉用，牛肉使用最高级的″神户牛肉″。 睡觉时间，女中(服务员)便会进房为客人铺垫子、放上枕头和盖上棉被。这是睡和式房间的一般习惯，通常在客人去大餐厅吃饭的时候，女中便会进房为客人铺设垫子睡县。新婚夫妇因在房间里用餐的关系，女中会等客人用完餐，收拾走器盘之后，才来铺设睡具。 草津温泉的蜜月旅行回来，富田家就来了许多亲戚朋友的贺客，来吃喜酒。富田由纪夫、富田和子″老婚″夫妇，出面答礼，富田向贺客们说: ″大家同喜、同喜，老夫老妻在此致谢了！我们的结婚，照中国的说法是″白头偕老″，正合我们白了头才结婚，互相携手偕老。但不知我们已是老人了，要偕老到什么时候？就看天命了！谢谢大家！″ 五， 2012年3月16日，中日″钓鱼岛事件″(日方称“尖阁列岛事件")发生了，这使战后中日关系陷入极为险恶当中。起因于日本单方宣布，中国故有的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是属于日本所有。为反抗日本的无理宣布，中国国内各大城市的反日运动，揭开了序幕。其极端的例子，是破坏日本在华百华店及拉扯开日本制造的丰田自家车的中国人。消息传到日本后，各家报纸恶意渲染，引起全国日本人的仇华情绪。后因日本不再继续主张″尖阁列岛″的归属问题，才让″釣鱼岛事件″镇火下来。 和子阅读报纸的记载后，立即跑到由纪夫的书房，告诉他说: ″大变(日语，不得了的意思)了！中国发生反日运动了，破坏了日本百货店，还拉扯开日本车的中国人。由纪夫，你看看这事情怎么办？″ 富田由纪夫看到和子的紧张样子，不急不忙地回答她说:！ ″刚刚大外的田中教授打来电话说，大连非常平静，既无烧打事件，亦无打人事件，大连的日本人近万人，都未受到殃及，所以事情没那么严重。新闻的报导未必属实，却引起国民的反中仇中，这才是令人心配(日语，牵挂的意思)。″ ″是啊！邻居的大木样的太太，见到我说，中国人那么坏，你先生还从那里回来，真不知道他在中国12年是怎么过的？″和子引用邻居的话说。 由纪夫很生气地说:″太没见识的老太婆，她常常指中国，喊″支那″，还保留着战前的反中仇中的军国主义意识形态，太不像话。 和子接话说:″事件不要扩大就好了，我怕会再发生日中战争，那就是人间地狱了。″ 由纪夫安慰和子说:″不会的、不会的，尖阁列岛争端，不会引起全面战争的。你看，日韩的竹岛争端已发生多年了，也没有发生过日韩的全面战争。你不要杞人忧天好不好？安心去做你的家事去吧！″ 富田由纪夫是从中国回来的，他深知中国人的心胸是如海之大，不像日本人的小肚鸡肠。他确信日中人民，是会永结友好的。因在二千年的日本历史长河中，从遣唐使开始，日本先是向中国学习，明治维新后，是中国向日本学习，善邻外交占的历史，比日中交恶的历史，长得多了，约占百分之九十几的历史，几乎都是日中友好的历史。所以，大家不必为这次的争端，杞人忧天，这是富田由纪夫教授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