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个人整理+不断纠正细节)十六国列传之前燕
●●军阀(高句丽 宇文部 段部 王午 冉闵 张平)
●高句丽
在辽东之东千里,都於丸都之下,方可二千里,魏时有户三万。传数世,永嘉中,王乙弗利立,数与廆相攻,后请盟,许之。死,子钊立。
及皝据昌黎,高句丽复犯其境,皝忌之。
皝以段部既平,谋伐高句丽、宇文,建威慕容翰乃言于皝曰:"宇文强盛日久,屡为国患。今逸豆归篡窃得国,群情不附。加之性识庸暗,将帅非才,国无防卫,军无部伍。臣久在其国,悉其地形;虽远附强羯,声势不接,无益救援;今若击之,百举百克。然高句丽去国密迩,常有窥觎之志。彼知宇文既亡,祸将及己,必乘虚深入,掩吾不备。若少留兵则不足以守,多留兵则不足以行。此心腹之患也,宜先除之;观其势力,一举可克。宇文自守之虏,必不能远来争利。既取高句丽,还取宇文,如返手耳。二国既平,利尽东海,国富兵强,无返顾之忧,然后中原可图也。"皝曰:"善!"将击高句丽。高句丽有二道,其北道平阔,南道险狭,众欲从北道。翰曰:"虏以常情料之,必谓大军从北道,当重北而轻南。王宜帅锐兵从南道击之,出其不意,丸都不足取也。别遣偏师出北道,纵有蹉跌,其腹心己溃,四支无能为也。"皝从之。
亲率劲卒四万,入自南陕,使子翰、霸为前锋;遣长史王寓等勒众万五千,从北置而进。王钊谓皝军之从北路也,乃遣其弟武统精锐五万距北置,躬率弱卒以防南陕。翰与钊战于木底,皝以大众继之。左常侍鲜于亮曰:"臣以俘虏蒙王国士之恩,不可以不报,今日,臣死日也!"独与数骑先犯高句丽阵,所向摧陷。高句丽阵动,大众乘进,遂大败之。左长史韩寿斩高句丽将阿佛和度加,诸军乘胜追之,遂入丸都,钊单马而遁。
会王寓等战于北置,皆没,由是皝不复穷追。遣使招钊,钊不出。遂掘钊父(乙弗)利墓,载其尸并其母妻珍宝,掠男女五万余口,焚其宫室,毁丸都而归。明年,钊遣使称臣于皝,贡其方物,乃归其父尸。
及俊得志中原,钊遣使谢恩,贡其方物。俊以钊为督营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王如故。
●鲜卑宇文部。
宇文莫圭。
太安初,莫圭遣弟屈云寇边城,云别帅大素延攻掠诸部,廆亲击败之。素延怒,率众十万围廆于棘城,众咸惧,人无距(拒)志(棘城,即燕之国都)。廆曰:"素延虽犬羊蚁聚,然军无法制,已在吾计中矣。诸君但为力战,无所忧也。"乃躬贯甲胄,驰出击之,素延大败,追奔百里,俘斩万余人。死,子悉独官立。
太兴中,时平州刺史、东夷校尉崔毖自以为南州士望,意存怀集,而流亡者莫有赴之。毖意廆拘留,乃阴结高句丽及宇文、段国等,谋灭廆以分其地。太兴初,三国伐廆,廆曰:"彼信崔毖虚说,邀一时之利,乌合而来耳(虚说:无稽之谈)。既无统一,莫相归伏,吾今破之必矣。然彼军初合,其锋甚锐,幸我速战。若逆击之,落其计矣。靖以待之,必怀疑贰,迭相猜防(迭相:轮番)。一则疑吾与毖谲而覆之,二则自疑三国之中与吾有韩魏之谋者,待其人情沮惑,然后取之必矣。"
于是三国攻棘城,廆闭门不战,遣使送牛酒以犒(kao四声)宇文,大言于众曰:"崔毖昨有使至。"于是二国果疑宇文同于廆也,引兵而归。宇文悉独官曰:"二国虽归,吾当独兼其国,何用人为!"尽众逼城,士卒数十万,连营三(四)十里。廆简锐士配世子皝,推锋于前;庶子翰领精骑为奇兵,从旁出,直冲其营;廆方阵而进。悉独官自恃其众,不设备,见廆军之至,方率兵距之。前锋始交,翰已入其营,纵火焚之,其众皆震扰,不知所为,遂大败,悉独官仅以身免,尽俘其众。死,子乞得龟立。
后赵王勒加乞得龟官爵,赂之使击廆。廆遣世子皝拒之,邀索头部、段部为援,以裴嶷为右部都督,率索头为右翼,少子仁自平郭趣柏林为左翼。乞得龟据浇水以拒皝,遣兄子悉拔雄拒仁。仁击悉拔雄,斩之,乘胜与皝攻乞得龟,克之,悉虏其众。遂拔其国城,使轻兵追乞得龟,过其国三百馀里,收资用亿计,徙人数万户以归。
寻而乞得龟为其东部大人逸豆归所逐,奔死于外,皝率骑讨之,军于广安,逸豆归惧而请和,遂筑榆阴、安晋二城而还。逸豆归遂自立。
归与段辽连兵攻皝,数为所破。及皝东平高句丽,遂伐宇文,以翰、垂为前锋,刘佩副之,分命慕容军、慕容恪、慕容霸及折冲慕舆根将兵,三道并进。
归使其骑将(南罗大)涉奕于尽众拒翰,皝驰遣谓翰曰:"奕于雄悍,宜小避之,待虏势骄,然后取也。"翰曰:"归之精锐,尽在于此,今若克之,则归可不劳兵而灭。奕于徒有虚名,其实易与耳,不宜纵敌挫吾兵气。"于是前战。翰自出冲阵,奕于出应之,慕容霸从傍邀击,遂斩奕于,其卒不战而溃,翰兵乘胜逐之,遂克都城。归远遁漠北,死之,宇文氏由是衰亡。
●鲜卑段部
段疾陆眷。世居于辽西,与慕容世为婚姻。疾陆眷雅好人物,虚心延裕。永嘉中,与共受王浚节度,晋拜骠骑大将军、辽西公,俄而疾陆眷遥附石勒,不纳浚命,浚使慕容击之,遂相有隙。其后疾陆眷死,从弟段末波奉叔父羽麟立,更相攻伐。永昌元年,羽麟死,末波自立。末波初统其国,不设备,廆遣皝袭之,入令支,大获其名马宝物而还。
太兴三年春,末波死,弟牙立,牙遂与廆重修旧好。俄而赵主勒使宇文部讨廆,牙遣兵助廆,宇文败退。冬,廆劝牙徙都,牙从之,即去令支,国人不乐。疾陆眷之孙辽欲夺其位,以徙都为牙罪,帅国人攻牙,杀之,自立,复与廆交恶(wu四声)。
及皝嗣位,慕容翰来奔,辽大喜,令翰与从弟兰攻柳城,拔之。欲向棘城,翰沮其计,乃止。俄而辽遣将李咏寇武兴,为皝将张萌所获。辽怒,拥众数万屯于曲水亭,将攻柳城,宇文归入寇安晋,为兰声援。皝以步骑五万击之,师次柳城,兰不战而遁。皝引兵北趣安晋,归弃辎重走,遣封弈率轻骑追击,败之,收其军实,馆谷二旬而还。谓诸将曰:"二虏耻无功而归,必复重至,宜于柳城左右设伏以待之。"遣封弈率骑潜于马儿(兰)山诸道。俄而辽骑果至,弈夹击,大败之,斩其将荣保。
皝以辽屡为边患,甚忌之,遣将军宋回称藩于赵,请师讨辽。辽不能御赵军,奔密云山,后又降于皝。皝待辽以上宾之礼,俄而辽反,皝诛之。辽从弟兰奔宇文部,宇文送之于赵,赵命兰帅所从鲜卑五千人屯令支以拒皝。卒,子龛领其众。
辽子勤。
赵以勤为立义将军。赵亡,勤聚胡、羯万馀人保枉人山,自称赵王,附于俊。俄为魏所败,徙于绎幕,自即尊号。俊遣慕容垂讨之,勤惧而降。以为尚书郎,以妹妻于垂,遂相亲睦。或为后可足浑氏所杀。弟思奔晋。
而龛因赵国乱,率众南徙,据陈留。后东据广固,自称齐王,复称蕃于晋,晋拜龛镇北将军,封齐公。
俊使慕容恪、慕容尘、阳骛等击龛,俊以龛方强,谓恪曰:"若龛遣军拒河,不得渡者,可直取吕护而还。"恪分遣轻军先至河上,具舟楫以观龛志趣(志趣,即行动的趋向)。
龛弟罴骁勇有智计,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其众旅既盛,恐不可抗也。若顿兵城下,虽复请降,惧终不听。王但固守,罴请率精锐距之。若其战捷,王可驰来追击,使虏匹马无反。如其败也,遽出请降,不失千户侯也。"龛弗从。罴固请行,龛怒斩之,率众三万拒恪。恪遇龛于济水之南,与战,大败之,遂斩其弟钦,尽俘其众。
恪进围广固,诸将劝恪宜急攻之,恪曰:"军势有宜缓以克敌,有宜急而取之。若彼我势均,且有强援,虑腹背之患者,须急攻之,以速大利。如其我强彼弱,外无寇援,力足制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毙。兵法十围五攻,此之谓也。龛恩结贼党,众未离心,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其用之无术,以致败耳。今凭固天险,上下同心,攻守势倍,军之常法。若其促攻,不过数旬,克之必矣,但恐伤吾士众。自有事已来,卒不获宁,吾每思之,不觉忘寝,亦何宜轻残人命乎!当持久以取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乃筑室反耕,严固围垒。齐人争运粮以馈恪军。龛所署徐州刺史王腾、索头单于薛云降于恪。
龛之被围也,遣使诣建邺请救,遣北中郎将荀羡赴之。羡惮恪强,迁延不敢进(迁延:拖延),攻破阳都,斩王腾以归。恪遂克广固,执龛归蓟。以龛为伏顺将军,俄而杀之,坑其卒二(三)千。
●王午
俊使中部俟釐慕舆句督蓟中留事,自将击邓恒于鲁口。军至清梁,恒将鹿勃早将数千人夜袭燕营,半已得入,先犯前锋都督慕容霸,突入幕下,霸起奋击,手杀十馀人,早不能进。由是燕军得严,俊谓慕舆根曰:"贼锋甚锐,宜且避之。"根正色曰:"我众彼寡,力不相敌,故乘夜来战,冀万一获利。今求贼得贼,正当击之,复何所疑!王但安卧,臣等自为王破之!"俊不能自安,内史李洪从俊出营外,屯高冢上。根帅左右精勇数百人从中牙直前击早,李洪徐整骑队还助之,早乃退走。众军追击四十馀里,早仅以身免,所从士卒死亡略尽。俊引兵还蓟。
傅颜言于恪曰:"护穷寇假合,王师既临,则上下丧气,曾不敢规兵中路,展其螗螂之心。此则士卒慑魂,败亡之验也。殿下前以广固天险,守易攻难,故为长久之策。今贼形便不与往同,宜急攻之,以省千金之费。"恪曰:"护老贼,经变多矣。观其为备之道,未易卒平。今圈之穷城,樵采路绝,内无蓄积,外无强援,不过十旬,其毙必矣,何必遽残士卒之命而趣一时之利哉!吾严浚围垒,休养将卒,以重官美货间而离之。事淹势穷,其衅易动;我则未劳,而寇已毙。此为兵不血刃,坐以制胜也。"遂列长围守之。护遣其将张兴率劲卒七千出战,傅颜击斩之。自三月至八月而野王溃,护南奔于晋,悉降其众。寻复叛归于暐,暐待之如初。因遣傅颜与护率众据河阴。颜北袭敕勒,大获而还。护攻洛阳,中流矢而死。
燕人围野王数月,吕护遣其将张兴出战,傅颜击斩之,城中日蹙。皇甫真戒部将曰:"护势穷奔突,必择虚隙而投之;吾所部士卒多羸,器甲不精,宜深为之备。"乃多课橹楯,亲察行夜者。护食尽,果夜悉精锐趋真所部,突围,不得出;太宰恪引兵击之,护众死伤殆尽,弃妻子奔荥阳。恪存抚降民,给其廪食;徙士人、将帅于邺,自馀各随所乐。以护参军广平梁琛为中书著作郎。
●冉闵
字永曾,小名棘奴,魏郡内黄人也。本在乞活陈午帐下,赵主勒破午,获之,命从子虎以为子,因赐石姓。闵骁勇善战,多策略。虎爱之,比于诸孙。
及虎死,闵即帝位于邺,国号魏,与赵主祗相攻,后遂杀祗,尽有其地。
时渤海逄约、故渤海太守刘准各聚众数千,闵以约为渤海太守、准幽州刺史,使中分渤海。俊使封弈讨约,高开讨准,皆破之。使约领渤海如故,以其诱于人而遇获,更其名曰钓。引准为左司马,准,赵丞相长史隗兄子。
李邽,辽西人。既降燕,拜豫州刺史。桓温来伐,邽率州兵五千断其粮道。秦既并燕,以邽为尚书。
●张平
赵并州刺史。俊既灭冉魏,平及王擢、夔逸、李历、高昌、刘宁等并率其所部称藩于俊,遣子入侍。既而投款建邺,结援苻坚,并受爵位,羁縻自固,虽贡使不绝,而诚节未尽。
又上党冯鸯自称太守,附于平,平屡言之,俊以平故,赦其罪,以为京兆太守。平跨有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垒壁三百余,胡晋十余万户,遂拜置征、镇,为鼎峙之势。
俊既迁都邺,遣司徒慕容评讨平于晋阳,领军慕舆根讨鸯于上党,司空阳骛讨昌于东燕,抚军慕容臧攻历于濮。平所署征西诸葛骧、镇北苏象、宁东乔庶、镇南石贤等率垒壁百三十八降于俊,俊大悦,皆复其官爵。既而平率众三千奔于平阳,鸯奔于野王,历走荥阳,昌奔邵陵,悉降其众。
及太宰恪陷野王,降吕护,平复叛燕,袭平阳,杀太守段刚、督护韩苞,又攻雁门,杀太守单男。既而为秦所攻,平复谢罪于燕以求救。燕人以平反复,弗救也,平遂为秦所灭。
●●子嗣
廆子翰、皝、仁、昭、幼、稚、军、汗、评、彪。
●翰字元邕,廆之庶长子也。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廆甚奇之,委以折冲之任。
时附塞鲜卑素连、木津等屡侵辽东,校尉封释不能禁,翰因言于廆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王师覆败,苍生屠脍,岂甚此乎(屠脍,犹宰割)!竖子外以(辽东太守)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封使君以诛本请和,而毒害滋深。辽东倾没,垂已二周,中原兵乱,州师屡败,勤王杖义,今其时也。单于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则吾鸿渐之始也,终可以得志于诸侯。"廆从之,遂讨连、津,降其众。
及宇文悉独官来伐,翰时镇徒河,悉独官闻之,曰:"翰素名骁果,今不入城,或能为患,当先取之,城不足忧。"乃分遣数千骑袭翰。翰知之,诈为段氏使者,逆于道曰:"慕容翰久为吾患,闻当击之,吾已严兵相待,宜速进也!"使者既去,翰即出城,设伏以待之。宇文氏之骑见使者,大喜驰行,不复设备,进入伏中。翰奋击,尽获之,乘胜径进,遣间使语廆出兵大战。遂大破其众。
翰行师征伐,所在有功,威声大振,为远近所惮。代弟仁坐镇辽东,高句丽不敢为寇。善抚接,爱儒学,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乐而从之。廆死,弟皝专制,翰叹曰:"吾受事于先公,不敢不尽力,幸赖先公之灵,所向有功,此乃天赞吾国,非人力也。而人谓吾之所办,以为雄才难制,吾岂可坐而待祸邪!"乃与其子出奔段氏。段辽素闻其才,冀收其用,甚爱重之。
辽乃遣翰与其弟兰攻柳城,拔之,兰欲乘胜攻棘城,翰恐遂灭其国,止之曰:"夫为将当务慎重,审己量敌,非万全不可动。今虽挫其偏师,未能屈其大势。皝多权诈,好为潜伏,若悉国中之众自将以拒我,我县军深入,众寡不敌,此危道也。且受命之日,正求此捷;若违命贪进,万一取败,功名俱丧,何以返面!"兰曰:"此已成擒,无有馀理,卿正虑遂灭卿国耳!今千年(即慕容仁)在东,若进而得志,吾将迎之以为国嗣,终不负卿,使宗庙不祀也。"翰曰:"吾投身相依,无复还理;国之存亡,于我何有!但欲为大国之计,且相为惜功名耳。"乃命所部欲独还,兰不得已而从之。
后赵主虎征辽,皝亲将三军略令支以北,辽议欲追之,翰知皝躬自总戎,战必克胜,乃谓辽曰:"今石氏向至,方对大故,不宜复以小小为事。燕王自来,士马精锐。兵者凶器,战有危虑,若其失利,何以南御乎!"兰怒曰:"吾前听卿诳说,致成今患,不复入卿计中矣。"乃率众追皝,兰果大败。
辽不能御赵,将奔,执翰手泣曰:"不用卿言,自取败亡。我固苦心,令卿失所,深以为愧。"翰北奔宇文归。翰自以威名夙振,终不保全,乃阳狂恣酒,被发歌呼。归信而不禁,故得周游自任,至于山川形便,攻战要路,莫不练之。皝遣商人王车阴使察翰,翰见车无言,抚膺而已。车还以白,皝曰:"翰欲来也。"乃遣车遗翰弓矢,翰乃窃归骏马,携其二子而还。归遣劲骑百余追之,翰遥谓追者曰:"吾既思恋而归,理无反面。吾之弓矢,汝曹足知,无为相逼,自取死也。吾处汝国久,恨不杀汝。汝可百步竖刀,吾射中者,汝便宜反;不中者,可来前也。"归骑解刀竖之,翰一发便中刀镮(huan二声),追骑乃散。
既至,皝甚加恩礼,从征高句丽、宇文归,功为多。翰临阵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后疾渐愈,于家中骑马自试,或有人告翰私习骑,疑为非常。皝素忌之,遂赐死焉。翰临死谓使者曰:"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有司。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据神州,中原未靖,翰常克心自誓,志吞丑虏,上成先王遗旨,下谢山海之责。不图此心不遂,没有余恨,命也奈何!"仰药而死。
子钩,俊用为乐陵太守,与青州刺史朱秃共治厌次。钩自恃宗室,每陵侮秃,秃不胜忿,遂袭杀钩,南奔齐。
●仁小字千年,皝母弟也,拜征虏将军,初镇襄平,后徙平郭。有勇略,屡立战功,得士心;弟昭,有才艺,皆有宠于廆。皝忌之。廆死,仁自平郭来奔丧,谓昭曰:"吾等素骄,多无礼于嗣君,嗣君刚严,无罪犹可畏,况有罪乎!"昭曰:"吾辈皆体正嫡,于国有分。兄素得士心,我在内未为所疑,伺其间隙,除之不难。兄趣举兵以来,我为内应,事成之日,与我辽东。男子举事,不克则死,不能效建威偷生异域地(也)。"仁曰:"善!"遂还平郭。闰月,仁举兵而西。
或以仁、昭之谋告皝,皝未之信,遣使按验。仁兵已至黄水,仁知事发,杀使者,还据平郭。皝杀昭,遣军祭酒封弈慰抚辽东,以高诩为广武将军,将兵五千与庶弟建武将军幼、稚、广威将军军、宁远将军汗、司马辽东佟寿共讨仁。仁尽众距战于汶城北,幼兵大败,幼、稚、军皆为仁所获。寿尝为仁司马,遂降于仁。前大(司)农孙机、襄平令王冰等举襄平以应仁。封弈不得入,与汗俱还。东夷校尉封抽、护军乙逸、辽东相韩矫皆弃城奔还,仁于是尽有辽东之地,以司马翟楷领东夷校尉,前平州别驾庞鉴领辽东相,自称车骑将军、平州刺史、辽东公。宇文归、段辽及鲜卑诸部并为之援。
俄而皝攻襄平,辽东人王岌密信请降。师进,入城,翟楷、庞鉴单骑走,居就、新昌等县皆降。明年,皝以海路冻合,遂乘海攻平郭。帅弟军师将军评等自昌黎东,践冰而进,凡三百馀里。至历林口,舍辎重,轻兵趣平郭。去城七里,候骑以告仁,仁狼狈出战。张英之俘二使也,仁恨不穷追;及皝至,仁以为皝复遣偏师轻出寇抄,不知皝自来,谓左右曰:"今兹当不使其匹马得返矣!"仁悉众陈于城之西北。慕容军帅所部降于皝,仁众沮动;皝从而纵击,大破之。仁走,其帐下皆叛,遂擒之。皝先为斩其帐下之叛者,然后赐仁死。丁衡、游毅、孙机等,皆仁所信用也,皝执而斩之;王冰自杀。慕容幼、慕容稚、佟寿、郭充、翟楷、庞鉴皆东走,幼中道而还;皝兵追及楷、鉴,斩之;寿、充奔高(句)丽。
●稚,自仁败后不知所终。
●军,广威将军。从征伐,迁中军将军、襄阳王。
●汗,宁远将军。性骁勇,然无谋。早卒。
●评,军师将军。从征慕容仁。复率慕容军、慕舆根、慕舆泥等袭赵辽西,与赵将石广战,败之,斩其将呼延晃、张支。俊将图中原,以评为辅弼将军,领章武太守。遣攻王午于鲁口,斩其将郑生。复率众攻邺,克之。后镇邺。迁为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衮、豫十州河南诸军事、镇南将军,权镇于洛水。入为司徒、骠骑将军,封上庸王。
讨冯鸯于上党,鸯平,进攻张平于晋阳,并州垒壁降评者以数百计,皆复其官爵。平率众奔于平阳,后请降。率将军傅颜与晋将诸葛攸战于东阿,大破之,遂定汝、颍之地。
暐既嗣位,以为太傅。复率李洪略地河南,攻许、陈、汝南,皆陷之,徙万余户于幽冀。
秦将苻謏据陕,降于暐。时有图书云:"燕马当饮渭水。"秦主坚恐暐乘衅入关,大惧,乃尽精锐以备华阴。暐群下议欲遣兵救謏,因图关右。评素无经略,又受秦间货,沮议曰:"秦虽有难,未易可图。朝廷虽明,岂如先帝,吾等经略,又非太宰之匹,终不能平秦也。但可闭关息旅,保宁疆埸足矣。"魏尹慕容德上疏切谏,暐览表大悦,将从之。评固执不许,乃止。
王猛来伐,评以猛悬军远入,利在速战,议以持久制之。猛乃遣其将郭庆率骑五千,夜从间道起火高山,烧评辎重,火见邺中。评性贪鄙,鄣固山泉,卖樵鬻(yu四声)水,积钱绢如丘陵,三军莫有斗志。暐遣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之子也,宜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务抚养勋劳,专以聚敛为心乎!府藏之珍货,朕岂与王爱之!若寇军冒进,王持钱帛安所置也!皮之不存,毛将安傅!钱帛可散之三军,以平寇凯旋为先也。"评惧而与猛战于潞川,军遂大败,死者五万余人,评等单骑遁还。
评复与暐北奔,暐既为秦人所获,评独奔于高句丽,高句丽执评送于秦。遂仕秦为给事中、范阳太守,卒官。
孙懿,仕后燕为幽州刺史、上庸公。北燕即亡于后燕,懿以其地降魏,魏以为平州牧、昌黎王。后坐谋反诛。
●彪,一名彭。皝克宇文部,使彪镇威德城,败赵将白胜、王霸等。从征伐,拜左将军、武昌王。
皝子交、俊、遵、恪、垂、友、厉、度、宜、桓、徽、龙、纳、秀、岳、德、默、偻、宇、宙。唯恪、垂、德三人知名。
●交,浚嗣位,拜左贤王。早卒。
●恪字玄恭,皝之第四子也。幼而谨厚,沈深有大度。母高氏无宠,皝未之奇也。年十五,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每所言及,辄经纶世务,皝始异焉,乃授之以兵。数从皝征伐,临机多奇策。使镇辽东,甚有威惠。
使与俊俱伐夫余,俊居中指授而已,恪身当矢石,推锋而进,所向辄溃。迁渡辽将军,徙镇平郭。自兄翰、仁之后,诸将无能继者。及恪至平郭,抚旧怀新,屡破高句丽兵,高句丽畏之,不敢入境。
皝将终,谓俊曰:"今中原未一,方建大事,恪智勇俱济,汝其委之。"及俊嗣位,弥加亲任,拜辅国将军。使略地中山、常山,与魏主冉闵战,大败擒之,威名遂盛。还镇中山。复率封弈、阳骛等攻王午,掠其禾稼而还。俊即尊号,以恪为侍中、领卫将军。
攻赵故卫尉李犊于普壁垒,降之。时王午卒,复攻午将吕护于鲁口,数月,拔之。以恪为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事,封太原王。以大都督、抚军将军帅阳骛讨段龛,遂平齐地。齐王友辟闾蔚被创,恪闻其贤,遣人求之,蔚已死,士卒降者数千人。败晋将诸葛攸于东郡,略地至于汝、颍。
俊寝疾,引恪与慕容评属以后事。及暐之世,总摄朝权。初,建邺闻俊死,曰:"中原可图矣。"桓温曰:"慕容恪尚存,所忧方为大耳。"
慕舆根之就诛也,内外危惧。恪容止如常,神色自若,出入往还,一人步从。或有谏之者,恪曰:"人情怀惧,且当自安以靖之。吾复不安,则众何瞻仰哉!"于是人心稍定。恪虚襟待物,咨询善道,量才处任,使人不逾位。朝廷谨肃,进止有常度,虽执权政,每事必咨之于评。罢朝归第,则尽心色养,手不释卷。其百僚有过,未尝显之,自是庶僚化德,稀有犯者。
率众攻吕护于野王,陷之。复与吴王垂共攻洛阳,恪谓诸将曰:"卿等常患吾不攻,今洛阳城高而兵弱,易克也,勿更畏懦而怠惰!"遂攻之。三月,克之,执晋将沈劲。劲神气自若,恪将宥之。中军慕舆虔曰:"劲虽奇士,观其志度,终不为人用,今赦之,必为后患。"遂杀之。
恪之陷洛阳也,秦中大震,苻坚亲将以备潼关,军回乃定。恪还邺,谓僚属曰:"吾前平广固,不能济辟闾蔚;今定洛阳,使沈劲为戮;虽皆非本情,然身为元帅,实有愧于四海。"
恪为将不尚威严,专以恩信御物,务于大略,不以小令劳众。军士有犯法,密纵舍之,捕斩贼首以令军。营内不整似可犯,而防御甚严,终无丧败。
临终,暐亲临问以后事,恪曰:"臣闻报恩莫大荐士,板筑犹可,而况国之懿藩!吴王文武兼才,管、萧之亚,陛下若任之以政,国其少安。不然,臣恐二寇必有窥窬之计。"言终而死。谥曰桓王。
初,恪有疾,以暐幼弱,政不在己,太傅评多猜忌,恐大司马之任不当其人,谓暐兄乐安王臧曰:"今南有遗晋,西有强秦,二国常蓄进取之志,顾我未有隙耳。夫国之兴衰,系于辅相。大司马总统六军,不可任非其人。我死之后,以亲疏言之,当在汝及冲。汝曹虽才识明敏,然年少,未堪多难。吴王天资英杰,智略超世,汝曹若能推大司马以授之,必能混壹四海,况外寇,不足惮也;慎无冒利而忘害,不以国家为意也。"又以语太傅评。及恪卒,评不用其言。
二子:绍、楷。随吴王垂奔秦,又仕后燕,为将帅。
●垂字道明,皝之第五子也。本名霸,字道业。少岐嶷有器度,身长七尺七寸,手垂过膝。皝甚宠之,常目而谓诸弟曰:"此儿阔达好奇,终能破人家,或能成人家。"年十三,常从征伐,勇冠三军。皝将以为世子,群臣谏而止,然宠遇犹逾于俊,故俊不能平之。以灭宇文之功,封都乡侯。遣戍徒河以备后赵,赵人不敢窥境。
及俊嗣位,将图中原,以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迁平狄将军。俊久不进军,垂上书曰:"石虎穷凶极暴,天之所弃,馀烬仅存,自相鱼肉。今中国倒悬,企望仁恤,若大军一振,势必投戈。"又言:"时来易失,赴机在速,兼弱攻昧,今其时矣。"俊以新遭大丧,弗许。垂驰诣龙城,言于俊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万一石氏衰而复兴,或有英雄据其成资,岂惟失此大利,亦恐更为后患。"俊曰:"邺中虽乱,邓恒据安乐,兵强粮足,今若伐赵,东道不可由也,当由卢龙;卢龙山径险狭,虏乘高断要,首尾为患,将若之何?"垂曰:"恒虽欲为石氏拒守,其将士顾家,人怀归志,若大军临之,自然瓦解。臣请为殿下前驱,东出徒河,潜趣令支,出其不意,彼闻之,势必震骇,上不过闭门自守,下不免弃城逃溃,何暇御我哉!然则殿下可以安步而前,无复留难矣。"俊久而从之,以垂为辅国将军。
俊既克幽州,将坑降卒,垂谏曰:"吊伐之义,先代常典。今方平中原,宜绥怀以德,坑戮之刑不可为王师之先声。"俊从之。遣讨段勤于绛幕,降之,遂相和亲。
俊即帝位,垂为给事黄门侍郎。卫将军恪、抚军将军军、左将军彪等屡荐垂有命世之才,宜总大任。遂出垂为使持节、安东将军、北冀州刺史,镇常山。后封吴王,垂少好畋游,因猎坠马折齿,至是,俊更其名曰缺,寻以其应谶文,更名曰垂。迁侍中,录留台事,徙镇龙城。垂大得东北之和,俊愈恶之,复召还。
垂既娶段氏,生子令、宝。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贵姓,不尊事可足浑后,可足浑氏衔之。俊素不快于垂,中常侍涅皓因希旨告段氏及吴国典书令辽东高弼为巫蛊,欲以连污垂。俊收段氏及弼下大长秋、延尉考验,段氏及弼志气确然,终无挠辞。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谓段氏曰:"人生会当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引服,即认罪)。"段氏叹曰:"吾岂爱死者耶!若自诬以恶逆,上辱祖宗,下累于王,固不为也!"辩答益明,故垂得免祸,而段氏竟死于狱中。出垂为平州刺史,镇辽东。垂以段氏女弟为继室;,可足浑氏黜之,以其妹长安君妻垂,垂不悦,由是益恶之。
俊疾笃,召垂还邺,暐既立,拜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都督河南诸军事、兖州牧、荆州刺史,镇梁国之蠡台。暐欲图江南,迁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兖、豫、雍、益、梁、秦等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兵一万,镇鲁阳。
兄恪常言于暐曰:"吴王垂,将相之才,十倍于臣。先帝以长幼之次,故臣得先之。臣死之后,愿陛下举国以听吴王。"恪既卒,召垂还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会晋大司马桓温来伐,燕诸将不能禁,暐惧,谋奔和龙。垂曰:"不然。臣请击之,若战不捷,走未晚也。"乃以垂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率弟德等众五万拒温。
温既退,垂自襄邑还邺,威名益振,太傅评愈忌之。垂奏:"所募将士忘身立效,将军孙盖等摧锋陷陈,应蒙殊赏。"评皆抑而不行。垂数以为言,与评廷争,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与评密谋诛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兰建知之,以告垂曰:"先发制人,但除评及乐安王臧,馀无能为矣。"垂曰:"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有死而已,不忍为也。"顷之,二人又以告,曰:"内意已决,不可不早发。"垂曰:"必不可弥缝,吾宁避之于外,馀非所议。"
垂内以为忧,而未敢告诸子。世子令请曰:"尊比者如有忧色,岂非以主上幼冲,太傅疾贤,功高望重,愈见猜邪?"垂曰:"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强寇,本欲保全家国,岂知功成之后,返令身无所容。汝既知吾心,何以为吾谋?"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祸发,疾于骇机(即突然触发的弩机)。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逊辞谢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东,庶几可以感寤而得还,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肥如之险以自保,亦其次也。"垂曰:"善!"
垂乃请畋于大陆,因微服出邺,将趋龙城。至邯郸,少子麟,素不为垂所爱,逃还告状,垂左右多亡叛。太傅评白暐,遣西平公强帅精骑追之,及于范阳。令断后,强不敢逼。会日暮,令谓垂曰:"本欲保东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谋不及设。秦主方招延英杰,不如往归之。"垂曰:"今日之计,舍此安之!"乃散骑灭迹,傍南山复还邺,隐于赵之显原陵。俄有猎者数百骑四面而来,抗之则不能敌,逃之则无路,不知所为。会猎者鹰皆飞扬,众骑散去。垂乃杀白马以祭天,且盟从者。
令(又)言于垂曰:"太傅忌贤疾能,构事以来,人尤忿恨。今邺城之中,莫知尊处,如婴儿之思母,夷、夏同之。若顺众心,袭其无备,取之如指掌耳。事定之后,革弊简能,大匡朝政,以辅主上,安国存家,功之大者也。今日之便,诚不可失,愿给骑数人,足以办之。"垂曰:"如汝之谋,事成诚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不如西奔,可以万全。"子马奴潜谋逃归,杀之而行。至河阳,为津吏所禁,斩之而济。遂自洛阳与段夫人、世子令、令弟宝、农、隆、兄子楷、舅兰建、郎中令高弼俱奔秦,留妃可足浑氏于邺。乙泉戌主吴归追及于闅乡,令击却之。
初,秦王坚闻恪卒,阴有图燕之志,惮垂威名,不敢发。及闻垂至,大喜,郊迎,执手曰:"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垂谢曰;"羁旅之臣,免罪为幸。本邦之荣,非所敢望!"坚复爱令、楷之才,皆厚礼之,赏赐巨万,每进见,属目观之。关中士民素闻垂父子之名,皆向慕之。王猛言于坚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龙虎,非可驯之物,若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坚曰:"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杀之!且其始来,吾已推诚纳之矣。匹夫犹不弃言,况万乘乎!"乃以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楷积弩将军。
既而秦将王猛伐燕,请令参其军事,以为乡导。将行,造垂饮酒,从容谓垂曰:"今当远别,卿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垂脱佩刀赠之。猛至洛阳,赂垂所亲金熙,使诈为垂使者,谓令曰:"吾父子来此,以逃死也。今王猛疾人如仇,谗毁日深;秦王虽外相厚善,其心难知。丈夫逃死而卒不免,将为天下笑。吾闻东朝比来始更悔悟,主、后相尤。吾今还东,故遣告汝;吾已行矣,便可速发。"令疑之,踌躇终日,又不可审覆。乃将旧骑,诈为出猎,遂奔乐安王臧于石门。猛表令叛状,垂惧而出走,及蓝田,为追骑所获。坚引见东堂,劳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贤子心不忘本,犹怀首丘,亦各其志,不足深咎。然燕之将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为过惧而狼狈如是乎!"待之如旧。国人以令叛而复还,其父为秦所厚,疑令为反间,徙之沙城,在龙都东北六百里。
令在沙城,自度终不得免,密谋起兵,沙城中谪(zhe二声)戍士数千人,令皆厚抚之(谪戍士,因罪而被遣送至边远地方的守卫),遂杀牙门(将)孟妫。城大涉圭惧,请自效。令信之,引置左右。遂帅谪戍士东袭威德城,杀城郎慕容仓,据城部署,遣人招东西诸戍,翕然皆应之。镇东勃海王亮镇龙城,令将袭之,其弟麟以告亮,亮闭城拒守。癸酉,涉圭因侍直击令,令单马走,其党皆溃。涉圭追令至薛黎泽,擒而杀之,诣龙城白亮。亮为之诛涉圭,收令尸而葬之。
及秦灭其国,垂见故公卿大夫及故时僚吏,有愠色。高弼言于垂曰:"大王凭祖宗积累之资,负英杰高世之略,遭值迍(zhun一声)阨(指灾难、挫折),栖集外邦。今虽家国倾覆,安知其不为兴运之始邪!愚谓国之旧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结其心,以立覆篑(kui四声,意思是倒一筐土,谓积小成大,积少成多)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愚窃为大王不取也!"垂悦,从之。
苻坚末,起兵河东,称燕王。史称后燕。
●遵,早卒。
●友,代兄交为左贤王,封范阳王,暐用为征东将军、冀州刺史,镇信都,为参军刘拔所害。
●厉,散骑常侍、下邳王,暐时为抚军将军,南徇兖州,北平敕勒,皆有功。
●度,宁北将军、乐浪王。卒,子温嗣爵,仕于后燕。
●宜,代郡城郎,入为散骑常侍、庐江王。
●桓,散骑常侍、宜都王。太傅慕容评与秦相拒潞川,桓以众万余屯于沙亭,为评等后继。闻评败,引屯内黄。秦将邓羌攻信都,桓率鲜卑五千退保和龙。秦将郭庆至龙城,桓杀渤海王亮,并其众,奔辽东,遂攻太守韩稠,不克。庆遣其将朱嶷击之,桓弃众单走,嶷获而杀之。子凤嗣爵,仕于后燕。
●徽,河间王。
●龙,历阳王。
●纳,北海王。
●秀,兰陵王。
●岳,安丰王。
●德,梁公。历幽州刺史、左卫将军,镇蓟城。及暐嗣位,改范阳王,稍迁魏尹,加散骑常侍。
时秦将苻謏请兵,暐集众会议,德上疏曰:"先帝应天顺时,受命革代,方以文德怀远,以一六合。神功未就,奄忽升遐。昔周文既没,武王嗣兴,伏惟陛下则天比德,揆圣齐功,方阐崇乾基,纂成先志。逆氐僣据关、陇,号同王者,恶积祸盈,自相疑戮,衅起萧墙,势分四国,投城请援,旬日相寻,岂非凶运将终,数归有道。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机之上也。今秦土四分,可谓弱矣。时来运集,天赞我也。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鉴,我之师也。宜应天人之会,建牧野之旗。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趣蒲坂;臣垂引许、洛之兵,驰解謏围;太傅总京都武旅,为二军后继。飞檄三辅,仁声先路,获城即侯,微功必赏,此则郁概待时之雄,抱志未申之杰,必岳峙灞上,云屯陇下。天罗既张,内外势合,区区僣竖,不走则降,大同之举,今其时也。愿陛下独断圣虑,无访仁人。"辞旨慷慨,识者言其有远略,暐竟不能用。
兄垂闻而壮之,因共论军国大谋,言必切至。垂谓之曰:"汝器识长进,非复吴下阿蒙也。"枋头之役,以征南将军从垂拒之,别据石门,绝温运漕。温退,德率劲骑四千,先温至襄邑东,伏于涧中,与垂前后夹击,大败之,死者三万余人。
俄而垂奔秦,德坐免职。秦既灭燕,德徙于长安,为张掖太守,数岁免归。后以奋威将军从秦主坚南伐,坚既败,与其张夫人相失,暐将护致之,德正色谓暐曰:"昔楚庄灭陈,纳巫臣之谏而弃夏姬。此不祥之人,惑乱人主,戎事不迩女器,秦之败师当由于此。宜掩目而过,奈何将卫之也!"暐不从,德驰马而去之。还次荥阳,言于暐曰:"昔句践栖于会稽,终获吴国。圣人相时而动,百举百全。天将悔祸,故使秦师丧败,宜乘其弊以复社稷。"暐不纳。及垂起兵,德赴之,为车骑大将军,复封范阳王。
●默,始安公。
●偻,南康公。
●宇,早卒。
●宙,从德守石门,有功。后仕后燕。
俊子晔、臧、暐、亮、温、涉、泓、冲。泓、冲二人最知名。
●晔,初为燕国世子,守龙城,后为皇太子,早卒。谥献怀。
俊宴群臣于蒲池,酒酣,赋诗,因谈经史,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顾谓群臣曰:"昔魏武追痛仓舒,孙权悼登无已,孤常谓二主缘爱称奇,无大雅之体。自晔亡以来,孤须发中白,始知二主有以而然。卿等言晔定何如也?孤今悼之,得无贻怪将来乎?"司徒左长史李绩对曰:"献怀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既忝近侍,圣质志业,臣实不敢不知。臣闻道备无愆,其唯圣人乎。先太子大德有八,未见阙也。"俊曰:"卿言亦以过矣,然试言之。"绩言:"至孝自天,性与道合,此其一也。聪敏慧悟,机思若流,此其二也。沈毅好断,理诣无幽,此其三也。疾谀亮物,雅悦直言,此其四也。好学爱贤,不耻下问,此其五也。英姿迈古,艺业超时,此其六也。虚襟恭让,尊师重道,此其七也。轻财好施,勤恤民隐,此其八也。"俊泣曰:"卿虽褒誉,然此儿若在,吾死无忧也。吾既不能追踪唐、虞,官天下以禅有德,近模三王,以世传授。景茂幼冲,器艺未举,卿以为何如?"绩曰:"皇太子天资岐嶷,圣敬日跻,而八阒(qu四声)然,二阙未补,雅好游田,娱心丝竹,所以为损耳。"俊顾谓暐曰:"伯阳之言,药石之惠,汝宜戢之(戢:收敛)。"暐不平之。
●臧,乐安王,暐卫大将军。王猛攻金墉,遣臧救之,破秦兵于石门,执秦将杨猛。会金墉陷,遂镇石门以备秦。
●亮,渤海王,暐镇东将军,镇龙城。后国乱,为宜都王桓所害。
●温,带方王。后入秦,又从垂起兵。卒,子佐嗣。
●涉,渔阳王。
●泓,济北王。
●冲,中山王。
●●宗室(慕舆根)
●慕舆根,本皝帐下督。时赵军逼棘城,皝欲出亡,根谏曰:"赵强我弱,大王一举足则赵之气势遂成,使赵人收略国民,兵强谷足,不可复敌。窃意赵人正欲大王如此耳,奈何入其计中乎?今固守坚城,其势百倍,纵其急攻,犹足支持,观形察变,间出求利。如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皝乃止,然犹惧形于色。赵兵四面蚁附缘城,根乃昼夜力战,赵不能克。迁折冲将军。
俊将图中原,犹豫未决,根曰:"中国之民困于石氏之乱,咸思易主以救汤火之急,此千载一时,不可失也。自武宣王以来,招贤养民,务农训兵,正俟今日。今时至不取,更复顾虑,岂天意未欲使海内平定邪,将大王不欲取天下也?"俊笑而从之。以殿中将军助慕容评攻邺。
迁广威将军,助慕容恪攻苏林于中山,平之。
迁领军将军。助司徒慕容评攻冯鸯于上党,根欲急攻之,评曰:"鸯壁坚,不如缓之。"根曰:"不然。公至城下经月,未尝交锋。贼谓国家力止于此,遂相固结,冀幸万一。今根兵初至,形势方振,贼众恐惧,皆有离心,计虑未定,从而攻之,无不克者。"遂急攻之。鸯与其党果相猜忌,鸯奔野王依吕护,其党尽降。
暐既嗣位,迁太师。根自恃勋旧,骄傲有无上之心,忌太宰恪之总朝权,将伺隙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虑杨骏、诸葛元逊之变,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先王之成制,过山陵之后,可废主上为一国王,殿下践尊位,以建大燕无穷之庆。"恪曰:"公醉乎?何言之勃也!昔曹臧、吴札并于家难之际,犹曰为君非吾节,况今储君嗣统,四海无虞,宰辅受遗,奈何便有私议!公忘先帝之言乎?"根大惧,陈谢而退。
恪以告弟垂,垂劝恪诛之。恪曰:"今新遭大凶,二虏伺隙,山陵未建,而宰辅自相诛灭,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容忍之。"根与左卫慕舆干潜谋诛恪及太傅评,因而纂位。入白可足浑氏及暐曰:"太宰、太傅将谋为乱,臣请率禁兵诛之,以安社稷。"可足浑氏将从之,暐曰:"二公国之亲穆,先帝所托,终应无此,未必非太师将为乱也。"于是使其侍中皇甫真、护军傅颜收根、干,于禁中斩之。
●●文武(封释 裴嶷 鲁昌 阳耽 游邃 宋该 皇甫真 朱左车 张统 韩寿 崔焘 石琮 高瞻 韩恒 高诩 乙逸 李洪 刘佩 孙泳 孙兴 鞠彭 悦绾 李产 常炜 贾坚 申胤 梁琛)
●封释(子悛、抽,悛子弈,抽子裕,裕子衡;从子放,放子孚;王诞)
渤海蓚(tiao二声)人也。初,幽州都督王浚杀刺史和演,演别驾昌黎王诞亡归东夷校尉渤海李臻,说臻举兵讨浚。臻本与浚约共辅晋室,浚内有异志,臻恨之,乃遣其子成将兵击浚。辽东太守庞本,素与臻有隙,乘虚袭杀臻,遣人杀成于无虑。诞复亡归廆。诏以释代臻为东夷校尉,庞本复谋杀之,释子悛(quan一声)劝释伏兵请本,收斩之,悉诛其家。
臻之死也,附塞鲜卑素连、木津等托为臻报仇,实欲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县,杀掠士庶。(辽东)太守袁谦频战失利,释惧而请和。廆率骑讨连、津,二部悉降。释寻病卒。二子:悛、抽。
悛冀州主簿,抽幽州参军。释卒,皆来奔丧,廆见之,曰:"此家抎抎千斤犍也。"以道不通,丧不得还,皆留仕廆,廆以抽为长史,悛为参军。抽后迁东夷校尉。
悛子弈。
释时疾病,弈奔于廆。释卒,廆召弈与语,说之,曰:"奇士也!"补小都督,迁军祭酒。皝以为司马,遣击鲜卑木提,破之。俄而段兰、慕容翰攻柳城,遣弈与宁远慕容汗救之。皝戒汗曰:"贼众气锐,难与争锋,宜顾万全,慎勿轻进,必须兵集阵整,然后击之。"汗性骁锐,遣千余骑为前锋而进,弈止之,汗不从,遂大败。弈整陈而退,故得不败。
又击宇文别部涉奕于,大破之。皝以为右司马。又从讨段兰,击宇文别部,皆破之。与群臣上皝称燕王,皝以奕为国相。及赵围棘城,皝问计于弈,对曰:"石虎凶虐已甚,民神共疾,祸败之至,其何日之有!今空国远来,攻守势异,戎马虽强,无能为患;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皝意乃安。
俊以为五材将军,众乘赵主虎死,议伐中原,俊犹豫未决,问弈,对曰:"用兵之道,敌强则用智,敌弱则用势。是故以大吞小,犹狼之食豚也;以治易乱,犹日之消雪也。大王自上世以来,积德累仁,兵强士练。石虎极其残暴,死未瞑目,子孙争国,上下乖乱。中国之民,坠于涂炭,廷颈企踵以待振拔,大王若扬兵南迈,先取蓟城,次指邺都,宣耀威德,怀抚遗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凶党将望旗冰碎,安能为害乎!"
渤海逄约因赵乱,拥众数千家附于魏,魏以约为渤海太守。遣弈讨约,弈引兵直抵约垒,遣人谓约曰:"相与乡里,隔绝日久,会遇甚难。时事利害,人各有心,非所论也。愿单出一相见,以写伫结之情。"约素信重弈,即出,见弈于门外。各屏骑卒,单马交语。弈与论叙平生毕,因说之曰:"与君累世同乡,情相爱重,诚欲君享祚无穷;今既获展奉,不可不尽所怀。冉闵乘石氏之乱,奄有成资,是宜天下服其强矣,而祸乱方始,固知天命不可力争也。燕王弈也载德,奉义讨乱,所征无敌。今已都蓟,南临赵、魏,远近之民,襁负归之。民厌荼毒,咸思有道。冉闵之亡,匪朝伊夕,成败之形,昭然易见。且燕王肇开王业,虚心贤俊,君能翻然改图,则功参绛、灌,庆流苗裔,孰与为亡国将,守孤城以待必至之祸哉!"约闻之,怅然不言。弈给使张安,有勇力,弈豫戒之,俟约气下,安突前持其马鞚,因挟之而驰(给使:即侍从)。至营,弈与坐,谓曰:"君计不能自决,故相为决之,非欲取君以邀功,乃欲全君以安民也。"
迁太尉,领中书监,封武平匡公。卒。从弟放。
放世为豪族,赵国乱,与故太守刘准聚众自守。俊遣高开讨之,准、放迎降。以准为左司马,放渤海太守。放子孚,暐用为黄门侍郎,迁太子太傅。暐平,仕前秦、后燕、南燕,累官至太尉,卒年七十一。
抽子裕。皝即王位,以为记室参军。后复为俊记室,出为河间太守。子衡,秦用为尚书郎。
王诞,廆用为带方太守。皝拜左长史,诞以辽东太守阳骛为才而让之,皝从之,以诞为右长史。
●裴嶷(兄子开)
字文冀,河东闻喜人也。父昶,晋司隶校尉。嶷清方有干略,累迁至中书侍郎,转给事黄门郎、荥阳太守。属天下乱,嶷兄武先为玄菟太守,嶷遂求为昌黎太守。至郡,久之,武卒,嶷被征,乃将武子开送丧俱南。既达辽西,道路梗塞,嶷欲还就廆。开曰:"乡里在南,奈何北行!且等为流寓,段氏强,慕容氏弱,何必去此而就彼也!"嶷曰:"中国丧乱,今往就之,是相帅而入虎口也。且道远,何由可达!若俟其清通,又非岁月可冀。今欲求托足之地,岂可不慎择其人。汝观诸段,岂有远略,且能待国士乎!慕容公修仁行义,有霸王之志,加以国丰民安,今往从之,高可以立功名,下可以庇宗族,汝何疑焉!"开乃从之。时诸流寓之士见廆草创,并怀去就(草创:开始创办)。嶷首定名分,为群士启行。
嶷言于廆曰:"晋室衰微,介居江表,威德不能及远,中原之乱,非明公不能拯也。今诸部虽各拥兵,然皆顽愚相聚,宜以渐并取,以为西讨之资。"廆曰:"君言大,非孤所及也。然君中朝名德,不以孤僻陋而教诲之,是天以君赐孤而祐其国也。"乃以嶷为长史,委以军国之谋。诸部弱小者,稍击取之。
及悉独官寇逼城下,内外骚动,廆问策于嶷,嶷曰:"悉独官虽拥大众,军无号令,众无部阵,若简精兵,乘其无备,则成擒耳。"廆从之,遂陷其营。廆威德于此甚振,将遣使献捷于建邺,妙简行人,令嶷将命(妙简:精选)。
初,晋以廆僻在荒远,犹以边裔之豪处之。嶷既使至,盛言廆威略,又知四海英贤并为其用,举朝改观焉。嶷将还,晋帝试留嶷以观之,嶷辞曰:"臣世荷朝恩,濯缨(zhuo二声ying一声)华省,因事远寄,投迹荒遐(濯缨,即洗濯冠缨,比喻超脱世俗,操守高洁)。今遭开泰,得睹朝廷,复赐恩诏,即留京辇,于臣之私,诚为厚幸。顾以皇居播迁,山陵幽辱,慕容龙骧将军越在遐表,乃心王室,慷慨之诚,义感天地,方扫平中壤,奉迎皇舆,故遣使臣,万里表诚。今若留臣,必谓国家遗其僻陋,孤其丹心,使怀义懈怠。是以微臣区区忘身为国,贪还反命耳。"帝曰:"卿言是也。"乃遣嶷还。廆后谓群僚曰:"裴长史名重中朝,而降屈于此,岂非天以授孤也。"出为辽东相,转乐浪太守。开后为廆龙骧长史、车骑司马,迁皝军谘祭酒、奉常。
●鲁昌
代郡人。与裴嶷、阳耽、黄泓俱为廆谋主,拜征虏将军。时元帝承制拜廆官爵,廆让而不受。昌说廆曰:"今两京倾没,天子蒙尘,琅邪承制江东,实人命所系。明公雄据海朔,跨总一方,而诸部犹怙众称兵,未遵道化者,盖以官非王命,又自以为强。今宜通使琅邪,劝承大统,然后敷宣帝命,以伐有罪,谁敢不从!"廆善之,乃遣长史王济浮海劝进。
●阳耽(子鹜 兄子裕 鲜于亮)
右北平无终人,清直沈敏,初为辽西太守。慕容翰破段氏于阳乐,获耽,廆礼而用之。后以为军谘祭酒,出为东夷校尉。
子骛,字士秋,少清素好学,器识沈远。起家为平州别驾,屡献安时强国之术,事多纳用,廆甚奇之。皝即王位,拜司隶校尉,迁左长史。东西征伐,参谋帏幄。皝临终谓俊曰:"阳士秋忠干贞固,可托付大事,汝善待之。"
俊之将图中原也,以骛郎中令,寻拜辅国将军。骛制胜之功亚于慕容恪,暐既嗣位,申以师傅之礼,亲遇日隆。及为太尉,慨然而叹曰:"昔常林、徐邈先代名臣,犹以鼎足任重而终辞三事。以吾虚薄,何德以堪之!固求罢职,言甚垦至,暐优答不许。骛清贞谦谨,老而弥笃,既以宿望旧齿,自慕容恪已下莫不毕拜。戒束子孙,虽朱紫罗列,无敢违犯其法度者。性俭约,常乘弊车瘠马,及死,无敛财。子瑶,入秦为著作郎。
耽兄子裕,字士伦。少孤,兄弟皆早亡,单茕(qiong二声)独立,虽宗族无能识者,惟耽幼而奇之,曰:"此儿非惟吾门之标秀,乃佐时之良器也。"刺史和演辟为主簿。王浚领州,转治中从事,忌而不能任。
石勒既克蓟城,问枣嵩曰:"幽州人士,谁最可者?"嵩曰:"燕国刘翰,德素长者。北平阳裕,干事之才。"勒曰:"若如君言,王公何以不任?"嵩曰:"王公由不能任,所以为明公擒也。"勒方任之,裕乃微服潜归段部。拜郎中令、中军将军,处上卿位。历事段氏五主,甚见尊重。
段辽与皝相攻,裕谏曰:"臣闻亲仁善邻,国之宝也。慕容与国世为婚姻,且皝令德之主,不宜连兵构怨,凋残百姓。臣恐祸害之兴,将由于此。愿两追前失,通款如初,使国家有太山之安,苍生蒙息肩之惠。"辽不从。出为燕郡太守。赵国伐辽,克四十馀城。裕帅其民数千家登燕山以自固,赵诸将欲攻之,赵主虎曰:"裕儒生,矜惜名节,耻于迎降耳,无能为也。"遂过之,至徐无。
裕诣军门降。虎让之曰:"卿昔为奴虏走,今为士人来,岂识知天命,将逃匿无地邪?"对曰:"臣昔事王公,不能匡济;逃于段氏,复不能全。今陛下天网高张,笼络四海,幽、冀豪杰莫不风从,如臣比肩,无所独愧。生死之命,惟陛下制之!"虎悦,即拜北平太守,征为尚书左丞。
辽之请迎于赵也,裕以左丞领征东麻秋司马。秋败,裕为军燕人所执,将诣皝,皝素闻裕名,即命释其囚,拜郎中令,出为唐国内史,迁大将军左司马。东破高句丽,北灭宇文归,皆豫其谋,皝甚器重之。及迁都和龙,裕雅有巧思,皝所制城池宫阖,皆裕之规模。裕虽仕皝日近,宠秩在旧人之右,性谦恭清俭,刚简慈笃,虽历居朝端,若布衣之士。士大夫流亡羁绝者,莫不经营收葬,存恤孤遗,士无贤不肖皆倾身待之,是以所在推仰。
初,范阳卢谌每称之曰:"吾及晋之清平,历观朝士多矣,忠清简毅,笃信义烈,如阳士伦者,实亦未几。"及死,皝甚悼之,时年六十二。
范阳鲜于亮,与裕同奉段氏,后俱归赵,麻秋既败于密云山,亮亦失马,步缘山不能进,因止,端坐。燕兵环之,叱令起。亮曰:"身是贵人,义不为小人所屈。汝曹能杀亟杀,不能则去!"亮仪观丰伟,声气雄厉,燕兵惮之,不敢杀,以白皝。皝以马迎之,与语,大悦,用为左常侍,以崔毖女妻之。亮遂从征伐,为前驱,常冲锋陷阵,迁章武太守。从太宰慕容恪平齐地,迁齐郡太守。
●游邃
广平人,与北海逢羡、西河宋奭迭为昌黎太守,后俱与庐江黄泓避地于蓟,又归廆。王浚屡以手书召邃兄畅,畅欲赴之,邃曰:"彭祖刑政不修,华、戎离叛。以邃度之,必不能久,兄且盘桓以俟之。"畅曰:"彭祖忍而多疑,顷者流民北来,命所在追杀之。今手书殷勤,我稽留不往,将累及卿。且乱世宗族宜分,以冀遗种。"遂从之,卒与浚俱没。邃后为廆车骑长史,命创定府朝仪法。子泓,居就令。
奭子晃,皝用为护军将军,迁东夷护军。后降赵,又奔高句丽。久之,高句丽送晃以归,俊赦之,更名为活,拜为中尉。
晃从子烛,皝冀阳太守。赵攻棘城,冀阳流寓之士共杀烛降于赵。烛子斌,俊黄门侍郎,坐冉智谋反,伏诛。
泓为廆参军。俊时拜从事中郎,时众议将平中原,泓亦曰:"今太白经天,岁集毕北,天下易主,阴国受命,此必然之验也,宜速出师,以承天意。"迁太史令。及闻燕亡,泓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恨吾老,不及见耳!"后卒。
●宋该
平原人,与同郡杜群、刘翔先依王浚,又依段氏,皆以为不足托,帅诸流寓同归于廆。廆以该及安定皇甫岌、岌弟真、兰陵缪恺、昌黎刘斌及封弈、封裕典机要。迁龙骧长史,及廆击败三国,该劝廆献捷江东。皝即王位,该与刘睦、石琮俱为常伯。复为大将军右长史。
群后为皝辽东相,使安辑遗民。迁纳言令。
翔后为龙骧主簿。迁郡功曹。赵军攻棘城,及退,皝赏鞠彭、慕舆根等而治诸叛者,诛灭甚众;翔为之申理,多所全活。复为皝镇军长史。遣使至建康,晋帝引见,问慕容镇军平安。对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
翔为皝求大将军、燕五章玺。晋朝议以为;"故事:大将军不处边;自汉、魏以来,不封异姓为王。所求不可许。"翔曰:"自刘、石构乱,长江以北,剪为戎薮,未闻中华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挥戈、摧破凶逆者也。独慕容镇军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击众,屡殄强敌,使石虎畏惧,悉徙边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国千里,以蓟城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为封邑,何哉!昔汉高祖不爱王爵于韩、彭,故能成其帝业;项羽刓(wan二声)印不忍授,卒用危亡。吾之至心,非敬欲尊其所事,窃惜圣朝疏忠义之国,使四海无所劝慕耳。"
翔姊夫尚书诸葛恢,独主异议,以为:"夷狄相攻,中国之利。惟器与名,不可轻许。"乃谓翔曰:"借使慕容镇军能除石虎,乃是复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赖焉!"翔曰:"嫠(li四声)妇犹知恤宗周之陨。今晋室阽(dian四声)危,君位侔元、岂,曾无忧国之心邪?向使靡、鬲之功不立,则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战不捷,则同人皆为左衽矣。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间忠臣。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辈耳!"翔留建康岁馀,众议终不决。
翔乃说中常侍彧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带甲百万,志吞江、汉,自索头、宇文暨诸小国,无不臣服;惟慕容镇军翼戴天子,精贯白日,而更不获礼之命,窃恐天下移心解体,无复南向者矣。公孙渊无尺寸之益于吴,吴主封为燕王,加以九锡。今慕容镇军屡摧贼锋,威振秦、陇,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币,欲授以曜威大将军、辽西王;慕容镇军恶其非正,却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虚名,沮抑忠顺,岂社稷之长计乎!后虽悔之,恐无及己。"弘为之入言于帝,帝意亦欲许之。会皝上表称:"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又与庾冰书,责其当国秉权,不能为国雪耻。冰甚惧,以其绝远,非所能制,乃与何充奏从其请。皝及子俊皆有所封。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骄奢酣纵相尚,尝因朝贵宴集,谓何充等曰:"四海板荡,奄逾三纪,宗社为墟,黎民涂炭,斯乃庙堂焦虑之时,忠臣毕命之秋也。而诸君宴安江沱,肆情纵欲,以奢靡为荣,以傲诞为贤;謇(jian三声)谔之言不闻,征伐之功不立,将何以尊主济民乎!"充等甚惭。
诏遣兼大鸿胪郭烯持节诣棘城册命燕王,与翔等偕北。晋公卿饯于江上,翔谓诸公曰:"昔少康资一旅以灭有穷,勾践凭会稽以报强吴;蔓草犹宜早除,况寇仇乎!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一旦石虎先入举事,并寿而有之,据形便之地以临东南,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中护军谢广曰:"是吾心也!"
●皇甫真
字楚季,安定朝那人也。兄岌,东夷校尉崔毖请为长史,卑辞说谕,终莫能致。廆招之,岌与真即时俱至。
真弱冠,以高才,廆拜为辽东国侍郎。迁皝平北主簿。皝初嗣位,用法严峻,国人多不自安,真切谏,不听。俄而慕容仁举辽东叛,皝追思真言,拜平州别驾。时内难连年,百姓劳瘁,真议欲宽减岁赋,休息力役。不合旨,免官。后以破麻秋之功,拜奉车都督,守辽东、营丘二郡太守,皆有善政。及俊嗣位,入为典书令。后从慕容评攻拔邺都,珍货充溢,真一无所取,唯存恤人物,收图籍而已。俊临终,与慕容恪等俱受顾托。
慕舆根将谋为乱,真阴察知之,乃言于恪,请除之。恪未忍显其事。俄而根谋发伏诛,恪谢真曰:"不从君言,几成祸败。"吕护之叛,恪谋于朝曰:"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今护宜以恩诏降乎,不宜以兵戈取也?"真曰:"护九年之间三背王命,揆其奸心,凶勃未已。明公方饮马江、湘,勒铭剑阁,况护蕞尔近几而不枭戮,宜以兵算取之,不可复以文檄喻也。"恪从之。以真为冠军将军、别部都督。师还,拜镇西将军、并州刺史,领护匈奴中郎将,镇晋阳。征还,拜侍中、光禄大夫,累迁太尉、侍中。
从太原王恪围吕护于野王,城中日蹙。真戒部将曰:"护势穷奔突,必择虚隙而投之;吾所部士卒多羸,器甲不精,宜深为之备。"乃多课橹楯,亲察行夜者。护食尽,果夜悉精锐趋真所部,突围,不得出;太宰恪引兵击之,护众死伤殆尽,弃妻子奔荥阳。
秦王坚闻恪卒,欲观审衅隙,乃遣其西戎主簿郭辩潜结匈奴左贤王曹毂,令毂遣使诣邺,辩因从之。真兄典仕坚为散骑常侍,从子奋、覆并显关西。辩既至邺,历造公卿,言于真曰:"辩家为秦所诛,故寄命曹王,贵兄常侍及奋、覆兄弟并相知在素。"真怒曰:"臣无境外之交,斯言何以及我!君似奸人,得无因缘假托乎!"乃白暐请穷诘之,暐、评不许。辩还谓坚曰:"燕朝无纲纪,实可图之。鉴机识变,唯皇甫真耳。"坚曰:"以六州之地,岂无智识士一人哉!真亦秦人,而燕用之,固知关西多君子矣。"
坚将苻謏既降,且请救兵。謏知暐及太傅评之无远略,恐救师弗至,乃笺于真及吴王垂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为日久矣。今若乘机不赴,恐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垂得书,私于真曰:"方为人患者必在于秦,主上富于春秋,未能留心政事,观太傅度略,岂能抗苻坚、王猛乎?"真曰:"然,绕朝有云,谋之不从可如何!"
真性清俭寡欲,不营产业,饮酒至石余不乱,雅好属文,凡著诗赋四十余篇。
王猛入邺,真望马首拜之。明日更见,语乃卿猛。猛曰:"昨拜今卿,何恭慢之相违也?"真答曰:"卿昨为贼,朝是国士,吾拜贼而卿国士,何所怪也?"猛大嘉之,谓权翼曰:"皇甫真故大器也。"从坚入关,为奉车都尉,数岁而死。
●朱左车
会稽人。与鲁国孔纂、泰山胡母翼本仕王浚,浚败,皆逃奔昌黎依廆,廆以旧德清重引为宾友。
●张统
辽东人。时天下乱,统据乐浪、带方二郡,与高句丽王乙弗利相攻,连年不解。乐浪王遵说统帅其民千馀家归廆,廆为之置乐浪郡,以统为太守,遵参军事。高句丽将如奴子据于河城,统掩击擒之,俘其众千馀家。
●韩寿
辽东人。时三国伐廆,廆使召子翰于徒河。翰遣使白廆曰:"悉独官誉(举)国为寇,彼众我寡,易以计破,难以力胜。今城中之众,足以御寇,翰请为奇兵于外,伺其间而击之,内外俱奋,使彼震骇不知所备,破之必矣。今并兵为一,彼得专意攻城,无复它虞,非策之得者也。且示众以怯,恐士气不战先沮矣。"廆犹疑之。寿言于廆曰:"悉独官有凭陵之志,将骄卒惰,军不坚密,若奇兵卒起,掎其无备,必破之策也。"廆乃听翰留徒河。
皝称燕王,以寿为司马。迁左长史。从征高句丽,将还,寿曰:"高句丽之地,不可戍守。今其主亡民散,潜伏山谷;大军既去,必复鸠聚,收其馀烬,犹足为患。请载其父尸、囚其生母而归,俟其束身自归,然后返之,抚以恩信,策之上也。"皝从之。
●崔焘
叔父毖,魏尚书琰之曾孙也。为王浚妻舅,浚出为平州刺史、东夷校尉。毖自以为南州士望,意存怀集,而流亡者莫有赴之。毖意廆拘留,乃阴结高句丽及宇文、段国等,谋灭廆以分其地。会三国为廆所败,毖惧,使焘诣棘城伪贺。会三国使亦至请和,曰:"非我本意也,崔平州教我耳。"廆将焘示以攻围之处,临之以兵,曰:"汝叔父教三国灭我,何以诈来贺我乎?"焘惧,首服。廆乃遣焘归说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以兵随之。毖与数十骑弃家室奔于高句丽,廆悉降其众,徙焘及高瞻、韩恒、石琮等于棘城,待以宾礼。迁成周内史。
●石琮
上党武乡人,魏晋大臣鉴之孙也。皝以为柳城都尉,与城大慕舆泥共城守。段兰攻柳城,为飞梯、地道,围守二旬,琮躬勒将士出击,败之,斩首千五百级,兰乃遁归。皝即王位,以为常伯。
●高瞻
字子前,渤海蓚(tiao二声)人也。少而英爽有俊才,身长八尺二寸。晋光熙中,调补尚书郎。属永嘉之乱,还乡里,乃与父老议曰:"今皇纲不振,兵革云扰,此郡沃壤,凭固河海,若兵荒岁俭,必为寇庭,非谓图安之所。王彭祖先在幽、蓟,据燕、代之资,兵强国富,可以托也。诸君以为何如?"众咸善之。乃与叔父隐率数千家北徙幽州。既而以浚政令无恒,乃依崔毖,随毖如辽东。毖以隐为玄菟太守。
毖之与三国谋伐廆也,瞻固谏以为不可,毖不从。及毖奔败,瞻随众降于廆。廆署为将军,瞻称疾不起。廆敬其姿器,数临候之,抚其心曰:"君之疾在此,不在余也。今天子播越,四海分崩,苍生纷扰,莫知所系,孤思与诸君匡复帝室,翦鲸豕于二京,迎天子于吴、会,廓清八表,侔勋古烈,此孤之心也,孤之愿也。君中州大族,冠冕之余,宜痛心疾首,枕戈待旦,柰何以华夷之异,有怀介然。且大禹出于西羌,文王生于东夷,但问志略何如耳,岂以殊俗不可降心乎!"瞻仍辞疾笃,廆深不平之。瞻又与宋该有隙,该阴劝廆除之。瞻闻其言,弥不自安,遂以忧死。
子开,俊昌黎太守。
弟庆,累迁为司空。
庆子泰字子伯,暐时为车骑从事中郎。坐吴王垂西奔,免官。尚书右丞申绍言于太傅评曰:"今吴王出奔,外口籍籍,宜征王僚属之贤者显进之,粗可消谤(籍籍,形容喧哗纷扰的形势)。"评曰:"谁可者?"绍曰:"高泰其领袖也。"乃复以泰为尚书郎。
既而秦遣黄门郎石越来聘,评示之以奢,欲以夸燕之富盛。泰及太傅参军河间刘靖言于评曰:"越言诞而视远,非求好,乃观衅也。宜耀兵以示之,用折其谋。今乃示之以奢,益为其所轻矣。"评不从。泰遂谢病归。
秦既灭燕,丞相王猛、阳平公融屡辟泰,泰不起。会融尝坐擅起学舍为有司所纠,遣主簿李纂诣长安自理,纂忧惧,道卒。融问申绍:"谁可使者?"绍曰:"燕(故)尚书郎高泰,清辩有胆智,可使也。"融遂谓泰曰:"君子救人之急,卿不得复辞!"泰乃从命。至长安,王猛见之,笑曰:"高子伯于今乃来,何其迟也!"泰曰:"罪人来就刑,何问迟速!"猛曰:"何谓也?"泰曰:"昔鲁僖公以泮宫发颂,刘宣王以稷下垂声。今阳平公开建学宫,追踪刘、鲁,未闻明诏褒美,乃更烦有司举劾。明公阿衡圣朝,惩劝如此,下吏何所逃其罪乎!"猛曰:"是吾过也。"事遂得释。猛因叹曰:"高子伯岂阳平所宜吏乎!"言于秦王坚。坚召见,悦之,问以为治之本,对曰:"治本在得人,得人在审举,审举在核真,未有官得其人而国家不治者也。"坚曰:"可谓辞简而理博矣。"以为尚书郎。泰固请还州,坚许之。
后为征东参军。坚末,吴王垂起兵关东,征东府官属疑泰燕之旧臣,有贰心。泰惧,与同郡虞曹从事吴韶逃归勃海。韶曰:"燕军近在肥乡,宜从之。"泰曰:"吾以避祸耳;去一君,事一君,吾所不为也!"申绍见而叹曰:"去就以道,可谓君子矣!"
泰子湖,后燕散骑常侍;恒,巨鹿太守。后皆降魏。
●韩恒
字景山,安平灌津人也。父默,以学行显名。恒少能属文,师事同郡张载,载奇之,曰:"王佐才也。"身长八尺一寸,博览经籍,无所不通。永嘉之乱,避地辽东。廆既逐崔毖,复徙昌黎,召见,嘉之,拜参军事。
咸和中,宋该等建议以廆立功一隅,勤诚王室,位卑任重,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大将军、燕王之号。廆纳之,命群僚博议,咸以为宜如该议。恒驳曰:"自群胡乘间,人婴荼毒,诸夏萧条,无复纲纪。明公忠武笃诚,忧勤社稷,抗节孤危之中,建功万里之外,终古勤王之义,未之有也。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故桓文有宁复一匡之功,亦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宜缮甲兵,候机会,除群凶,靖四海,功成之后,九锡自至。且要君以求宠爵者,非为臣之义也。"廆不平之,出为新昌令。皝为镇军,复参军事。迁营丘太守,政化大行。俊为大将军,征拜咨议参军,加扬烈将军。
俊即位,将定五行次,众论纷纭。恒时疾在龙城,俊召恒以决之。恒未至而群臣议以燕宜承晋为水德。既而恒至,言于俊曰:"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实与之,而人夺之,臣窃谓不可。且大燕王迹始自于震,于《易》,震为青龙。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为木德,幽契之符也。"俊初虽难改,后终从恒议。俊秘书监清河聂熊闻恒言,乃叹曰:"不有君子,国何以兴,其韩令君之谓乎!"后与李产俱傅东宫,从太子晔入朝,俊顾谓左右曰:"此二傅一代伟人,未易继也。"其见重如此。
●高诩
辽东人。避地昌黎,廆用为郎中令,皝迁为玄菟太守。俄而慕容仁起兵辽东,诩奔走。复以广武将军从慕容幼等攻辽东,众军败绩,唯诩独还。
皝克襄平,欲悉坑辽东民,诩谏曰:"辽东之叛,实非本图,直畏仁凶威,不得不从。今元恶犹存,始克此城,遽加夷灭,则未下之城,无归善之路矣。"皝乃止。迁诩司马。
皝将乘海攻慕容仁于平郭,群下咸谏,以海道危阴,宜从陆路。诩独曰:"仁叛弃君亲,民神怒;前此海未尝冻,自仁反以来,连年冻者三矣。且仁专备陆道,天其或者欲使吾乘海冰以袭之也。"皝从之,曰:"吾计已决,敢沮者斩!"仁平,封诩为汝阳侯。转左长史、昌黎内史。
赵主虎将伐皝,戎卒数十万,国人震恐。皝谓诩曰:"将若之何?"对曰:"赵兵虽强,然不足忧,但坚守以拒之,无能为也。"俄而赵兵败退。迁左司马。
及皝谋伐宇文归,召诩与谋,诩曰:"宇文强盛,今不取,必为国患,伐之必克;然不利于将。"出而告人曰:"吾往必不返,然忠臣不避也。"诩将发,不见其妻,使人语以家事而行。后果中箭死。
诩善天文,皝尝谓曰:"卿有佳书而不见与,何以为忠尽!"诩曰:"臣闻人君执要,人臣执职。执要者逸,执职者劳。是以后稷播种,尧不预焉。占候、天文,晨夜其苦,非至尊之所宜亲,殿下将焉用之!"皝默然。
●乙逸
平原人。廆、皝时为护军将军,迁玄菟太守。俊既称尊号,建留台于龙都,以逸为尚书,专委留务。迁幽州刺史,入为左光禄大夫。
时逸夫妇共载鹿车,子璋从数十骑,服饰甚丽,奉迎于道。逸大怒,闭车不与言。到城,深责之,璋犹不悛(quan一声)(悛,即悔改)。逸常忧其败,而璋更被擢任,历中书令、御史中丞。逸乃叹曰:"吾少自修立,克已守道,仅能免罪。璋不治节俭,专为奢纵,而更居清显。此岂唯璋之忝(tian三声)幸,实时世之陵夷也(忝幸,谓受之有愧的待遇)。"
●李洪
渤海人,东夷校尉臻之子。皝拜为大理,迁右司马。赵攻棘城,洪弟普以为棘城必败,劝洪出避祸。洪曰:"天道幽远,人事难知。且当委任,勿轻动取悔。"普固请不已,洪曰:"卿意见明审者,当自行之。吾受慕容氏大恩,义无去就,当效死于此耳。"与普流涕而诀。普遂降赵,从赵军南归,死于丧乱,洪由是以忠笃著名。迁典书令,复还为右司马。从征伐,迁龙骧将军、光禄大夫,代皇甫真为司空。入前秦为驸马都尉。
●刘佩
河间人。皝时为材官将军,迁玄菟太守。时赵攻棘城,佩曰:"今强寇在外,众心恟惧,事之安危,系于一人。大王此际无所推委,当自强以厉将士,不宜示弱。事急矣,臣请出击之,纵无大捷,足以安众。"乃将敢死数百骑出冲赵兵,所向披靡,斩获而还,于是士气百倍。后副慕容翰攻宇文,中流矢卒。
子当,俊时为兰台治书侍御史。
●孙泳
昌黎人。皝拜为朝鲜令。时赵攻棘城,大姓王清等密谋应赵,泳收斩之。同谋数百人惶怖请罪,泳皆释之,与同拒守。俊时为河南部都尉,迁广宁太守。弟希,暐用为安西将军、并州刺史,镇晋阳。
●孙兴
广平人。皝时为武宁令。时赵攻棘城,营丘内史鲜于屈遣使降赵,兴晓谕吏民共收屈,数其罪而杀之,闭城拒守。事平,迁北平太守。俊嗣位,而赵主虎死,兴表言:"石氏大乱,宜以时进取中原。"俊以新遭大丧,弗许。及定冀州,迁中山太守。兴善于绥抚,郡内遂安。复迁豫州刺史。
太宰恪既平河内,兴请攻洛阳,曰:"晋将陈祐弊卒千馀,介守孤城,不中取也!"暐从其言,遣宁南吕护屯河阴。
●鞠彭
东莱人。父羡,晋东莱太守。羡死,刺史苟晞以彭代之。曹嶷徇青州,与彭相攻;嶷兵虽强,郡人皆为彭死战,嶷不能克。久之,彭叹曰:"今天下大乱,强者为雄。曹亦乡里,为天所相,苟可依凭,即为民主,何必与之力争,使百姓肝脑涂地!吾去此,则祸自息矣。"郡人以为不可,争献拒嶷之策,彭一无所用,与乡里千馀家浮海归崔毖。
比至辽东,毖已败,乃归廆。廆以参龙骧军事。迁皝乐浪太守。赵攻棘城,彭以境内皆叛,选乡里壮士二百馀人共还棘城。俊时拜大长秋。
子殷,俊平齐地,以为东莱太守。彭以书戒殷曰:"王弥、曹嶷,必有子孙,汝善招抚,勿寻旧怨,以长乱源!"殷推求,得弥从子立、嶷孙岩于山中,请与相见,深结意分。彭复遣使遗以车马衣服,郡民由是大和。
北海郑林,永嘉时亦客于东莱,彭、嶷之相攻,林情无彼此。嶷贤之,不敢侵掠。随彭至辽东,又归廆。廆遗林车牛粟帛,皆不受,躬耕于野。后起家为廆车骑参军,迁中尉、军谘祭酒。
●悦绾
皝时为榼(ke一声)卢城大。赵征东李农、征北张举率众三万攻凡城,以绾为御难将军,授兵一千以拒之。及赵兵至,将吏皆恐,欲弃城走。绾曰:"受命御寇,死生以之。且凭城坚守,一可敌百,有敢妄言惑众者斩!"众然后定。绾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举等攻之经旬,不能克而退。
及赵魏相攻,赵求救于俊,遣绾率众三万会之,大捷而还。迁前军将军。从慕容恪讨吕护于鲁口,护走,绾追至野王,悉降其众。迁尚书右仆射。慕容评定并州,绾以安西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以抚之。后封广信公,还为尚书左仆射。
时王公、贵戚多占民为荫户,国之户口少于私家,仓库空竭,用度不足。绾因言于暐曰:"太宰(即慕容恪)政尚宽和,百姓多有隐附。《传》曰,唯有德者可以宽临众,其次莫如猛。今诸军营户,三分共贯,风教陵弊,威纲不举,宜悉罢军封,以实天府之饶,肃明法令,以清四海。"暐纳之。绾既定制,朝野震惊,出户二十余万。太傅慕容评大不平之。绾先有疾,自力厘校户籍,疾遂亟(亟:急迫),卒。或言为评所贼害。
及国为秦所灭,秦主坚闻绾之忠,恨不及之,拜子为郎中。
●李产
字子乔,范阳人也。少刚厉,有志格。永嘉之乱,同郡祖逖拥众部于南土,力能自固,产遂往依之。逖素好从横,弟约有大志,产微知其旨,乃率子弟十数人间行还乡里,仕于石氏,为本郡太守。及俊南征,前锋达郡界,乡人皆劝产降,产曰:"夫受人之禄,当同其安危,今若舍此节以图存,义士将谓我何!"众莫为用,乃帅八城令长出降。俊嘲之曰:"卿受石氏宠任,衣锦本乡,何故不能立功于时,而反委质乎!烈士处身于世,固当如是邪?"产泣曰:"诚知天命有归,非微臣所抗。然犬马为主,岂忘自效,但以孤穷势蹙,致力无术,僶俛(min三声fu三声)归死,实非诚款(僶俛,指勉强)。"俊嘉其慷慨,顾谓左右曰:"此真长者也。"乃擢复为本郡太守,入为尚书。性刚正,好直言,每至进见,未曾不论朝政之得失,同辈咸惮焉,俊亦敬其儒雅。前后固辞年老,不堪理剧。转拜太子太保。谓子绩曰:"以吾之才而致于此,始者之愿亦已过矣,不可复以西夕之年取笑于来今也。"固辞而归,死于家。子绩。
绩字伯阳,少以风节知名,清辩有辞理。弱冠为郡功曹。时赵主虎亲征段部,师次范阳,百姓饥俭,军供有阙。虎大怒,大守惶怖避匿。绩进曰:"郡带北裔,与寇接攘,疆埸之间,人怀危虑。闻舆驾亲戎,将除残贼,虽婴儿白首,咸思效命,非唯为国,亦自求宁,虽身膏草野,犹甘为之,敢有私吝而阙军实!但此年灾俭,家有菜色,困弊力屈,无所取济,逋废之罪,情在可矜。"虎见绩年少有壮节,嘉而恕之,于是太守获免。
刺史王午辟为主簿,迁为别驾从事。俊之南征也,随午奔鲁口。邓恒谓午曰:"绩乡里在北,父已降燕,今虽在此,终不为用,方为人患。"午曰:"绩于丧乱之中捐家立义,情节之重,有侔古烈,若怀嫌害之,必骇众望。"恒乃止。午恐绩终为恒所害,乃资遣之。及到,俊责其背亲后至,绩答曰:"臣闻豫让报智伯仇,称于前史。既官身所在,何事非君!陛下方弘唐、虞之化,臣实未谓归顺之晚也。"俊曰:"此亦事主之一节耳。"累迁太子中庶子。及暐立,慕容恪欲以绩为尚书右仆射,暐憾绩往言,不许。恪屡请,乃谓恪曰:"万机之事委之叔父,伯阳一人,暐请独裁。"绩遂忧死。
●常炜
广宁人,魏主闵大司马从事中郎。闵与赵相攻,俊欲救赵,闵遣炜聘于俊。俊引之观下,使记室封裕诘之曰:"冉闵养息常才,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僣称大号?"炜曰:"天之所兴,其致不同,狼乌纪于三王,麟龙表于汉、魏。寡君应天驭历,能无祥乎!且用兵杀伐,哲王盛典,汤、武亲行诛放,而仲尼美之。魏武养于宦官,莫知所出,众不盈旅,遂能终成大功。暴胡酷乱,苍生屠脍,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获济,可谓功格皇天,勋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裕曰:"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救,云玺在襄国,其言信不?又闻闵铸金为己象,坏而不成,奈何言有天命?"炜曰:"诛胡之日,在邺者略无所遗,玺何从而向襄国,此求救之辞耳。天之神玺,实在寡君。且妖孽之徒,欲假奇眩众,或改作万端,以神其事。寡君今已握乾府,类上帝,四海悬诸掌,大业集于身,何所求虑而取信此乎!铸形之事,所未闻也。"
俊犹以张举之言为信,乃积柴其旁,使裕以其私诱之,曰:"君更熟思,无为徒取灰灭!"炜正色曰:"石氏贪暴,亲帅大兵攻燕国都。虽不克而返,然志在必取。故运资粮、聚器械于东北者,非以相资,乃欲相灭也。魏主诛剪石氏,虽不为燕,臣子之心,闻仇雠之灭,义当如何?而更为彼责我,不亦异乎!吾闻死者骨肉下于土,精魂升于天。蒙君之惠,速益薪纵火,使仆得上诉于帝足矣!"左右请杀之,俊曰:"彼不惮杀身而徇其主,忠臣也!且冉闵有罪,使臣何预焉!"使出就馆。夜,使其乡人赵瞻往劳之,且曰:"君何不以实言?王怒,欲处君于辽、碣之表,奈何?"炜曰:"吾结发以来,尚不欺布衣,况人主乎!曲意苟合,性所不能。直情尽言,虽沉东海,不敢避也!"遂卧向壁,不复与瞻言。瞻具以白俊,俊乃囚炜于龙城。
其后悦绾还自襄国,俊乃知张举之妄而杀之。炜有四男二女在中山,俊释炜之囚,使诸子就见之。炜上疏谢恩,俊手令答曰:"卿本不为生计,孤以州里相存耳。今大乱之中,诸子尽至,岂非天所念邪!天且念卿,况于孤乎!"赐妾一人,谷三百斛,使居凡城。
后拜廷尉监。及俊作铜雀台,炜上言:"大燕虽革命创制,至于朝廷铨谟,亦多因循魏、晋,唯祖父不殓葬者,独不听官身清朝,斯诚王教之首,不刊之式。然礼贵适时,世或损益,是以高祖制三章之法,而秦人安之。自顷中州丧乱,连兵积年,或遇倾城之败,覆军之祸,坑师沈(沉)卒,往往而然,孤孙茕子,十室而九。兼三方岳峙,父子异邦,存亡吉凶,杳成天外。或便假一时,或依嬴博之制,孝子糜身无补,顺孙心丧靡及,虽招魂虚葬以叙罔极之情,又礼无招葬之文,令不此载。若斯之流,抱琳琅而无申,怀英才而不齿,诚可痛也。恐非明扬侧陋,务尽时珍之道(侧陋:犹言浅陋)。吴起、二陈之畴,终将无所展其才干。汉祖何由免于平城之围?郅支之首何以悬于汉关?谨案《戊辰诏书》,荡清瑕秽,与天下更始,以明惟新之庆。五六年间,寻相违伐,于则天之体,臣窃未安。"俊曰:"炜宿德硕儒,练明刑法,览其所陈,良足采也。今六合未宁,丧乱未已,又正当搜奇拔异之秋,未可才行兼举,且除此条,听大同更议。"
●贾坚
渤海人。少尚气节,仕赵为殿中督。赵亡,坚弃魏主闵还乡里,拥部曲数千家。慕容评徇勃海,遣使招之,坚终不降。评与战,擒之。俊与慕容恪皆爱坚之材。坚时年六十馀,恪闻其善射,置牛百步上以试之。坚曰:"少之时能令不中,今老矣,往往中之。"乃射再发,一矢拂脊,一矢磨腹,皆附肤落毛,上下如一,观者咸服其妙。俊以坚为乐陵太守,治高城。【可怜的牛】
时同郡逄约降而复反,招集旧众。坚使人告谕乡人,示以成败,约部众稍散,遂来奔。迁太山太守,屯山荏。
晋北中郎将荀羡击山荏。坚所将才七百馀人,羡兵十倍于坚。坚将出战,诸将皆曰:"众少,不如固守。"坚曰:"固守亦不能免,不如战也。"遂出战,身先士卒,杀羡兵千馀人,复还入城。羡进攻之,坚叹曰:"吾自结发,志立功名,而每值穷厄,岂非命乎!与其屈辱而生,不若守节而死。"乃谓将士曰:"今危困,计无所设,卿等可去,吾将止死。"将士皆泣曰:"府君不出,众亦俱死耳。"乃扶坚上马。坚曰:"我如欲逃,必不相遣。今当为卿曹决斗,若势不能支,卿等可趣去,勿复顾我也!"乃开门直出。羡兵四集,坚立马桥上,左右射之,皆应弦而倒。羡兵众多,从堑下斫桥,坚人马俱陷,生擒之,遂拔山茌。羡谓坚曰:"君父、祖世为晋臣,奈何背本不降?"坚曰:"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民既无主,强则托命。既已事人,安可改节!吾束脩自立,涉赵历燕,未尝易志,君何匆匆相谓降乎!"羡复责之,坚怒曰:"竖子,儿女御乃公!"羡怒,执置雨中,数日,坚愤惋而卒。
子活,任城太守。
●申胤
魏郡人。父钟,冉魏太尉。俊既灭魏,以钟为大将军右长史。绍为尚书右丞,迁左丞。时外则晋、秦交侵,兵革不息;内则暐母乱政,评等贪冒,政以贿成,官非才举,群下切齿焉。绍上表,以为:"守宰者,致治之本。今之守宰,率非其人,或武人出于行伍,或贵戚生长绮纨,既非乡曲之选,又不更朝廷之职。加之黜陟无法,贪惰者无刑罚之惧,清修者无旌赏之劝。是以百姓困弊,寇盗弃斥,纲颓纪紊,莫相纠摄。又官吏猥多,逾于前世,公私纷然,不胜烦扰。大燕户口,数兼二寇,弓马之劲,四方莫及;而比者战则屡北,皆由守宰赋调不平,侵渔无已,行留俱窘,莫肯致命故也。后宫之女四千馀人,僮侍厮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费,厥直万金。士民承风,竞为奢靡。彼秦、吴僣僻,犹能条治所部,有兼并之心,而我上下因循,日失其序。我之不修,彼之愿也。谓宜精择守宰,并官省职,存恤兵家,使公私两遂,节抑浮靡,爱惜用度,赏必当功,罚必当罪。如此,则温、猛可枭,二方可取,岂特保境安民而已哉!又,索头什翼犍疲病昏悖,虽乏贡御,无能为患;而劳兵远戌,有损无益。不若移于并土,控制西河,南坚壶关,北重晋阳,西寇来则拒守,过则断后,犹愈于戌孤城守无用之地也。"
疏奏,不省。出绍为常山太守。入秦为散骑侍郎,累迁绣衣使者、河间相、冀州别驾。
秦阳平公融年少,为政好新奇,贵苛察。绍数规正,导以宽和,融虽敬之,未能尽从。后绍出为济北太守,融屡以过失闻,数致谴让,乃自恨不用绍言。迁秦长乐公丕冀州别驾。
绍弟胤,初为慕容评司徒左长史。从吴王垂拒桓温,封孚问于胤曰:"温众强士整,乘流直进,今大军徒逡(qun一声)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见克殄之理,事将何如(逡巡,指徘徊不前)?"胤曰:"以温今日声势,似能有为。然在吾观之,必无成功。何则?晋室衰弱,温专制其国,晋之朝臣未必皆与之同心。故温之得志,众所不愿也,必将乖阻以败其事。又,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大众深入,值可乘之会,反更逍遥中流,不出赴利,欲望持久,坐取全胜;若粮廪愆悬,情见势屈,必不战自败,此自然之数也。"
秦将王猛来伐,孚又问胤曰:"事将何如?"胤叹曰:"邺必亡矣,吾属今兹将为秦虏。然越得岁而吴伐之,卒受其祸。今福德在燕,秦虽得志,而燕之复建,不过一纪耳。"
●梁琛
广平人,吕护参军。护既奔荥阳,慕容恪执琛而还,拜中书著作郎。累迁给事黄门侍郎。
时燕秦结好,使者数往来,琛亦使之。琛至长安,秦王坚方畋于万年,欲引见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后敢见。今秦王欲野见之,使臣不敢闻命!"其尚书郎辛劲谓琛曰:"宾客入境,惟主人所以处之,君焉得专制其礼!且天子称乘舆,所至曰行在所,何堂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礼,何为不可乎!"琛曰:"晋室不纲,灵祚归德,二方承运,俱受明命。而桓温猖狂,窥我王略,燕危秦孤,势不独立,是以秦主同恤时患,要结好援。东朝君臣,引领西望,愧其不竞,以为邻忧,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强寇既退,交聘方始,谓宜崇礼笃义以固二国之欢;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岂修好之义乎!夫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行曰乘舆,止曰行在。今寓县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舆、行在为言哉!礼,不期而见曰遇;盖因事权行,其礼简略,岂平居容与之所为哉!客使单行,诚势屈于主人;然苟不以礼,亦不敢从也。"坚乃为之设行宫,百僚倍位,然后延客,如燕朝之仪。事毕,坚与之私宴,问:"东朝名臣为谁?"琛曰:"太傅上庸王评,明德茂亲,光辅王室;车骑大将军吴王垂,雄略冠世,折冲御侮;其馀或以文进,或以武用,官皆称职,野无遗贤。"
琛从兄弈为秦尚书郎,坚使典客馆琛于弈舍。琛曰:"昔诸葛瑾为吴聘蜀,与诸葛亮惟公朝相见,退无私面,余窃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馆。弈数来就邸舍,与琛卧起,闲问琛东国事。琛曰:"今二方分据,兄弟并蒙荣庞(宠),论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东国之美,恐非西国之所欲闻;欲言其恶,又非使臣之所得论也。兄何用问为!"
坚使太子延琛相见。秦人欲使琛拜太子,先讽之曰:"邻国之君,犹其君也;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琛曰:"天子之子视元士,欲其由贱以登贵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它国之臣乎!苟无纯敬,则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乃不果拜。
王猛劝坚留琛,坚不许。
秦留琛月馀,乃遣归。琛兼程而进,比至邺,吴王垂已奔秦。琛言于太傅评曰:"秦扬兵讲武,运粟陕东,以琛观之,无久和之理。兼吴王西奔,必有观衅之计,深宜备之。"评曰:"不然。秦岂可受吾叛臣而不怀和好哉!"琛曰:"邻国相并,有自来矣。况今并称大号,理无俱存。苻坚机明好断,纳善如流。王猛有王佐之才,锐于进取。观其君臣相得,自谓千载一时。桓温不足为虑,终为人患者,其唯王猛乎?。暐、评不以为虞。"
皇甫真又陈其事曰:"苻坚虽聘使相寻,托辅车为谕,然抗均邻敌,势同战国,明其甘于取利,无慕善之心,终不能守信存和,以崇久要也。顷来行人累续,兼师出洛川,夷险要害,具之耳目。观虚实以措奸图,听风尘而伺国隙者,寇之常也。又吴王外奔,为之谋主,伍员之祸,不可不虑。洛阳、并州、壶关诸城,并宜增兵益守,以防未兆。"暐召评而谋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杖我为援,且苻坚庶几善道,终不纳叛臣之言。不宜轻自扰惧,以动寇心也。"暐从之。
及秦人大举,暐以为忧,召琛及散骑侍郎李凤、中书侍郎乐嵩问曰:"秦兵众寡何如?今大军既出,秦能战乎?"凤曰:"秦国小兵弱,非王师之敌;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比,不足忧也。"琛、嵩曰:"不然。兵书之义,计敌能斗,当以算取之。若冀敌不斗,非万全之道也。庆郑有云:'秦众虽少,战士倍我。'众之多少,非可问也。且秦行师千里,固战是求,何不战之有乎!"暐不悦。俄而国遂为秦所灭。
初,琛之使秦也,以侍辇苟纯为副。琛每应对,不先告纯,纯恨之,归,言于暐曰:"琛在长安,与王猛甚亲善,疑有异谋。"琛又数称秦王坚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将兴师,宜为之备。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暐乃疑琛知其情。及慕容评败,遂收琛系狱。
秦王坚入邺而释之,除中书著作郎,引见,谓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吴王皆将相奇材,何为不能谋画,自使亡国?"对曰:"天命废兴,岂二人所能移也!"坚曰:"卿不能见几而作,虚称燕美,忠不自防,返为身祸,可谓智乎?"对曰:"臣闻'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如臣愚暗,实所不及。然为臣莫如忠,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终。是以古之烈士,临危不改,见死不避,以徇君亲。彼知几者,心达安危,身择去就,不顾家国,臣就使知之,尚不忍为,况非所及邪!"
坚将徙燕国群臣于长安,王猛表留琛为主簿,领记室督。它日,猛与僚属宴,语及燕朝使者,猛曰:"人心不同。昔梁君至长安,专美本朝;乐(嵩)君但言桓温军盛;郝(晷)君微说国弊。"参军冯诞曰:"今三子皆为国臣,敢问取臣之道何先?"猛曰:"郝君知几为先。"诞曰:"然则明公赏丁公而诛季布也。"猛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