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处活着》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
引 子
有作家说,“如果没有民间私史的刊刻流布,则无数歌泣生动的先人,仿佛从未经过斯世。而那些割头戮颈惨绝悲烈的疼痛,很容易被正史掩盖而为来世淡忘……”
学慧在人生暮年,回望自己一生走过的路,想到那个特殊时代下父亲母亲的生与死,想到一个渺小家族在时代背景下的兴衰过程,以及如她一样更为渺小的个体的挣扎求生之路,一个耄耋老人由此而激发出了不可遏制的宝贵念头,——要记录。
不管这样的记录价值在哪里,又价值几何,它作为“大历史”一分子,都应该值得被更多人看到和记住。从而“以史为鉴”,激励今人去创造更好的文明和社会。
郑学慧,1936年3月生人,今年85。她有一张令人难忘的面孔,银白短发一丝不乱,饱经风霜的脸膛布满皱纹。稀疏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明亮清醒。纵然日薄桑榆,她精神依然丰沛,听力敏锐,记忆力超群,说起话来铿锵响亮。所谓相由心生,这些表现,大概也是她强大内在精神的外延吧。除此,她更擅于讲述。那些散布在她漫长生命里的故事,隔着几十年光阴,似乎还可遥遥相望,让她的讲述像一场巨型泼墨,所展示的一切都恣意、坦荡而彻底。 她一再重复,“只有遗漏的,没有添加的。”
她的出生应该定在13岁,因为那之前,她和手足都如同孕育在一个封闭而饫足的子宫里,安全妥帖无忧无虑。而一夜流产之后,她就跌入尘世的艰辛与飘摇。那是一段没有哺乳,没有保护,没有指引的独自成长之路。靠着自食其血的自我喂养和跋涉,她获得了新生,跳出了农门。
她一生呼吸滚烫,热情似火,跟随丈夫攀援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铁路线上。从一个站到另一个站,像革命,也像被流放。直到老年,她才卜一地而定居,结束这动荡多舛的生活。
她一生命随时运,尝够生死离合,却仍保持怜贫恤弱,推食解衣之慈悲,不吝时间和金钱。她幼年受母亲慷慨仁义的影响,一生习之若性,救助过四个弃婴,帮助过无数人。那些困厄中受恩于她的人,已交往至三代。
她一生的信仰就是她的家风:勤劳、独立、永不放弃。后来她的信仰又加入天主的温和、谦卑与宽容。这些信仰一直引领她,走过苦难、战胜苦难并得到恒久安宁。
如今,她蓬勃激荡的一生,已归入暮年的大海,她的肉身也将化作尘土,这场长长的讲述,于她到底还意味着什么? 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活着为了讲述》开篇所说,——“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是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也让我们来聆听一个为了讲述而坚韧活过的老人的故事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