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后面有什么
在我人生最初记忆的画面中,我从狭小的宿舍醒来,年轻的母亲坐在床边蒸豆包。黄底绿花的窗帘顶端垂下来的弧形皱褶好像一张咧着笑的大嘴,微微颤抖。我的目光被那张“大嘴”吸引住了,我指着窗帘对母亲说窗帘后面有东西,在动。
母亲拉开窗帘,夜色涌入房间,她笑着对我说,看,什么也没有。我向窗外看去,女人被路灯拉长的身影朝院门口迅速移动,她的肩膀上还靠着一个小头。
是丽宝和慧阿姨,我说,丽宝又来看鸟了。
母亲把窗帘嚯地拉上,神色讪讪的。我告诉她丽宝总去翟伯伯家看鸟,被慧阿姨带着去的。母亲告诫我出去别乱说。
翟伯伯是个光头胖子,一年前从外地调来当主任,老婆孩子还在老家。他独自居住在这栋筒子楼尽头的单身宿舍里,和两只鸟做伴,我跟小伙伴们都喜欢去他家看鸟,他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边对着壶嘴喝茶。
丽宝也喜欢翟伯伯的鸟,她每次都被慧阿姨抱过来,她们一来翟伯伯就把我们赶出去了。
丽宝跟慧阿姨一样漂亮,初春依然寒冷的风中,慧阿姨就穿上轻薄的连衣裙,披一件红风衣,不急不缓抱着丽宝走在通往筒子楼的路上,高跟鞋嗒嗒地敲着地,一直敲到筒子楼的尽头。
夏天,丽宝换上白色棉布连衣裙,她的头发长了,慧阿姨用彩色皮筋给她梳了一头小辫儿,然后抱着她去看鸟。
慧阿姨的父亲看到她抱着丽宝出门,嘴里呜呜噜噜骂了几句,他两年前中了风,口眼歪斜,一说话就流口水,半边身子也不灵光了。
他歪歪扭扭挪到路边的柳树下,对着下棋的老头们诉苦。他说自打中风后老婆子再也不管他了,每天早晨给他煮一锅糊糊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一天到晚不着家,到后来连糊糊都不准备了,大有要把他饿死的劲头。
他怪自己年轻时瞎了眼,被她美丽的外表和热情的性格迷惑,和前妻离了婚,还给她在城里找了工作,使她彻底摆脱了村姑的身份,不用夏天在家喂猪,冬天在冰上洗衣裳。
他断断续续讲述着,说急了就开始咒骂,一条胳膊不停颤抖。
如果有人此时给他递上一支烟,他就会细细讲述自己如何发现老婆偷情又如何捉奸的。
男的是谁?别人问。
他闭了嘴,说不能说,丢人呢!
夏季的蝉声嘶力竭地叫,把谣言传到大院所有人的耳朵里:慧阿姨要从工人转干了。
丽宝在蝉鸣声中来找我玩,她嘴里说着热,打开冰箱看了看,失望道你家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我说有桃子,她撅着嘴摇摇头问我吃过荔枝没有。
我说没有,她说下次给我拿一颗。
她又撩开裙子坐到我腿上,我哎呦一声说好沉,她站起来说那你坐我腿上,我坐在她腿上,她把手往我背心里掏,我嫌痒就推开了她。
她手指转着小辫说咱俩玩亲嘴儿游戏吧,说罢就把嘴挨到我的嘴上,她的嘴唇软软的,当她把舌头伸出来时口水湿漉漉带着奶腥气和一点甜味。
我觉得恶心,就躲开了,坐着小板凳在地上刺啦刺啦移动,我心想还是这样骑马好玩。
她嘻嘻笑着看我,用手拨弄辫子。门口传来慧阿姨甜美的声音,丽宝,该走了,下次再玩儿。
但她跟慧阿姨很久都没有出现在筒子楼尽头,大家都说慧阿姨马上就是干部了,手续都要办好了。
慧阿姨的父亲,依旧在柳树下叫骂,唾沫堆积在紫黑的嘴角,但没有人对他感兴趣了,他像祥林嫂,车轱辘话说的太多,早就不新奇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喝酒时给了他一盅,他仰起头把酒吸溜进肚里,放下酒盅大声说,当妈的把小姘头配给闺女,不要脸!说完便脸朝地栽了下去。
不久后,又有传言说慧阿姨转不了干了,翟主任不给签字。
筒子楼的尽头又一次响起高跟鞋敲地的声音,丽宝又来看鸟了,我们识趣地要离开,翟伯伯满脸堆笑从冰箱里掏出一把棕色圆球,皮上都是小疙瘩。
他说来,吃个荔枝。并挨个发给我们。
我看到他把皮剥开,里面露出雪白滑嫩的果肉,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丽宝舌头湿滑的感觉和嘴里甜臭的奶腥,立刻感到恶心,捂着鼻子跑下了楼。
我坐在花坛上,任太阳晒着我细黄的头发。丽宝独自从筒子楼里出来,双手捧握着什么东西,我跑近看才发现是翟伯伯最珍爱的一只白鸽。
我以为她要把白鸽给我们一起玩,可我刚叫了一声丽宝!她手一用力,拧断了鸽子的脖子,血像梅花般绽放在白裙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