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记者

两个月前接受了某媒体记者的采访邀请。交流感受很不好。我不禁反思是不是我这个人的表达太有问题了。采访之后的50天，再无交流。前两天突然连续打好几个电话向我催要照片。但当时我已认定我的表达不被他们认为有传播的价值。

当我问对方要稿时，被告知他们没有给受访者看稿的习惯。我当时很想拒绝对方发表该文章，但我没有说出口。这种事我以前干过几次，闹得很不愉快。现在我不想再那么尖锐了。后来我还是看到了文字，里面有几处严重的问题，比如对方的表述会让人认为圈养大象都能活到90岁，比野外大象的寿命长40年！但实际上，圈养象的平均寿命、预期寿命很低，比野外低很多。如果直接发出去，我大概就成了笑谈。是因为主流媒体想要宣传动物园对大象更好？我不清楚他们是否存在这类立场问题。但我一直以来的表述都是是，动物园无法满足大象的基本需求。

我提供了修改意见，但记者没有给我看他们的修改结果，也没有发给我最终的链接。人家大平台估计脾气也大，也可能对方误解我在求他们报道我。对于此类人物访谈邀请，我真的兴趣不大。

我自己上China Daily网站上找到了采访文，发现我提出的一些问题没有被修正。其中最严重的问题依旧：“Usually, a captive elephant can live up to 90 years, while one in the wild lives for about 50 years, says Sun.”

原文链接：https://global.chinadaily.com.cn/a/202110/29/WS617b3f2fa310cdd39bc71fda.html

记者的确问了我圈养象最多能活多少岁，我提到记录是接近90岁，有几头80多岁的还活着。但同时我也说了圈养象的平均寿命很低，比野象低很多。野象在没有人为干扰的情况下一般能活到50岁以上。我绝不可能表述为圈养象能活到90岁，野生象只能活50岁！关于寿命的科普，我做过很多次。此外，该文还有一些虚构的成分，不想提了。看到文字后，我在官方上留言让其删掉该段。

因这个事件，我想写写这几年自己与记者的交流，但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好写的，无非是些讽刺的文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想到了这么几个字，因爱发电。我很不喜欢此类词汇。但似乎人们希望将受访者描述为因爱发电的一群人，读者也愿意看到那样的文字，感受到“不真实”的美好。

大概一年前看到过一篇主流媒体的人物报道，写某个大学生因从小饲养动物、热爱动物而成为了动物饲养员，不怕干苦活、累活…所谓因爱发电。后我也在短视频平台看到了他的视频，上镜的是他本人与他所饲养的动物。我没看出他和一般饲养员有什么不同。

几个月前，我造访了该动物园。我想起那名饲养员便去了他所在的那个场馆，但被其他饲养员告知那个人早就离职了。他一共也就呆了几个月吧，可能是上学期间的实习。当饲养员、因爱发电，是不是他短期玩儿玩儿的事？

那种野生动物不是宠物，它们有几十年的寿命。饲养、管理更不是易事，是要不断学习、了解动物并与之发生情感联结的事。将人与野生动物的关系展示为类似人与宠物的关系，整天传播不自然的互动？我不认为真正热爱动物的人会期待外人形成这样的理念。

但一些动物园就喜欢展示饲养员肆意地自由式接触动物，以及摆拍的内容。而我接触到的记者也多喜欢创造“因爱发电”的人物形象。

我参与公益和动物保护已经10余年了，科普大象、写大象文章也有6年了。都是公益性的行为。我很想去参与一些大象项目，在帮助大象的同时获得一些收入，但始终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因此，我不是圈内人。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背景，也没有圈内人认可。但这也让我有勇气说自己是在无功利目的地关注大象，热爱是很纯粹的。

为了更加了解大象，我每年会自费参与国外的大象项目。自费、志愿，似乎是很多文章宣传的重点，这种事我已经做10多年了。这可能也是有些媒体人想采访我的原因。

我近些年大部分时间是离群索居的状态，没有接触外人的想法。因写大象的文章，不时会有人联系我。有几年是来者不拒的，我将我所知的一切倾囊而出。但慢慢地，我认知到交流是无意义的，便不再期待与外界的交流。交流越多，失望越大。

十多年前开始做动保时接触过很多记者，当时对一些动保、环保记者产生了很强的好感。后来在国外实习时又接触到了一些国外记者，有些老前辈的精神让我很受感动。当时他们传达给我的理念是，网络内容会变得越来越繁杂、无秩序、低信息化，探索真实会变得越来越难，但不管有没有人看，有多强大的虚假噪音，一些信息仍应该存留在网络上，让那些想要知道真相的人看到。很多内容和信息的价值是与阅读量完全无关的。只要不断写出自己认可的文字就是勇敢的。这些理念曾影响我很深，但遗憾地是，慢慢地我还是不愿再去做分享了。

对记者的好感，让我在过去几年做过很多一对一分享。我认为科普了记者就等于科普了一个群体。因此我会耐心地对待记者，不厌其烦地讲解大象知识，有时会讲十几个小时的大象。之前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能讲大象。但后来我发现，似乎我关注和强调的事情并不是记者所在乎的，或者说是目标群众所在乎的。记者在采访前早已确定了自己想表达、传达的思想。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科普可能与最终的文字毫无关系。

只要是采访，我便要求看稿，且每次都会发现很多问题，有过太多被曲解的理念。涉及到专业问题，比如数据，人们的表达几乎都是错的。这不是记者和编辑的问题，毕竟术业有专攻。每次我都会建议记者不写任何数字，若必须出现数据我一定会提供大段的文字支持。即使这样，最后成稿时还时常会有问题。因此我会将自己整理的交流文字再发出来，但看到的已不是同一批人了。对于不希望我看稿、改稿的记者，我是会拒绝的。每年都会拒绝几份采访，我也十分不希望看到关于自己的标签化、故事化的内容。比如，虽然自己一直没工作、极低收入，我也不希望记者写我“穷且志坚”。

曾很天真地相信记者多是求真的人，热衷挖掘、传播真实的群体，他们虽然有立场、迎合主流，但其实还是有深层认知的。可是接触多了发现很多人并非那么求真，所在乎的事确实就是他们文字所写的那样。刺激到他们兴奋点的内容总是雷同，我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就突然感兴趣了起来。当我强调说不想看到故事、标签后，不希望夸大、虚构，不要这个那个后……人们大概也不知道要去写什么了。

但我反复强调的概念，希望得到宣传的理念，比如长期关注和深层热爱，似乎无人给过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