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贾府的"男女有别"与多姑娘的"爱情"
贾母史太君在《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描述的情节中,元宵夜宴,因为歇了戏改听女先儿们说新书“凤求凰”,针对黛玉刚才当众将宝玉斟的酒递到宝玉嘴边,让宝玉一气饮干,这种过分亲密,忘乎所以的举动,被王熙凤话中有话地嘲讽了一通,众人看在眼里,虽没有什么表示,但究竟心里会有大不以为然的意思,作为一家之主,最高长辈,如不加以教育,当着众亲友的面,就会有失体面,而且。传扬出去,贾府的家庭教育将会成为别人的笑料。此外,对这种举动贾母若没有表示态度,当着一大家子几辈人,也会引起对老祖宗的非议,因而,贾母借此机会,以批驳“凤求凰”为由,大发了一通含义很深的议论:“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在此,正面不点名地教训黛玉,不可谓不严厉)。接着又说:“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仕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她们姐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她们一来,就忙歇了。”一番话说下来,贾府的庭训是何等严格,小姐们个个纯洁无瑕,丫头们也不例外,绝对没有发生过小姐私下恋爱的事情,就连老太太偶然听听说书消遣,也不会让小姐和丫头们听见的。李婶和薛姨妈立刻表示赞同和奉承:“这正是大家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听见。”紧接着,王熙凤以她一张利口,“倒了核桃车子”似的,说了一套极为精彩的书词,“未曾说完,众人俱已笑倒”,将方才大家口不便言的尴尬情况化为乌有,依然皆大欢喜,黛玉的难堪也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被遗忘,连她自己似乎都跟着忘记了。
贾府的小姐们可以被允许参与听戏,看戏,但是不许说戏词,特别是不能说表演青年男女私下恋爱内容的戏词,谁个不小心顺嘴说了出来,被人发现,不但立刻被抓住小辫子,被人质问,甚至还会被人兴师问罪,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一回,大家说酒令,黛玉不经意间说了“牡丹亭”“西厢记”中的唱词,被宝钗发现,事后,宝钗单独找黛玉理论这事,一是提醒黛玉警惕,二是指出来出阁的闺中小姐看“闲书”会“移了性情”,“不可救了”,三是宣扬一通“女子无才便是德”,显得她自己的品性多么规范端正,一时间弄得黛玉慌了神,羞愧地向宝钗服软告饶,请求包容隐蔽。直到“薛小妹新编怀古诗”一回,黛玉才以“这宝姐姐也式‘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给予回敬,并得到探春和李纨的说理支持,让宝钗的自命清高碰了壁。这一次当着众人,黛玉虽然挫败了宝钗,但是,我们深信自此以后,她也再不敢如此随便了。究竟让人抓了小辫子是难堪不好受的。何况,有失检点的行为,也不会得到正统的长辈们的喜爱。
由上可知,贾府的男女大防,防的仅仅是未婚的小姐们和丫头们,她们必须三从四德,非礼勿视,非扎勿言,非礼勿听,自身不由自主,不准私自恋爱,必须无条件服从长辈和家庭(主子)为自己选择安排的婚姻和指配,府内的未婚丫头们大了,除了被主子看中收房,或者随着小姐当陪房跟着出嫁,其余均由主子们放出去“配小子”,以便“滋生些人口出来”,而又不准反抗或逃避,连念头都不准有。出嫁之后必须从一而终,若是丈夫先死,必须终身守节,最好的守节表现就是如搞木死灰一般,贾宝玉已故大哥贾珠的妻子李纨,就是贾府未婚姑娘和未婚丫头们的活榜样。
贾府的男主子们则完全不同,他们的婚姻固然必须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是可以纳妾,可以将府中的丫头收房,可以花钱从外面买女孩子收在房里,此外,他们还可以入青楼嫖妓,追欢买笑,可以偷偷摸摸地搞府中的仆妇,甚至还公然“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与小姨妹不干不净。贾府的男仆们,跟着他们的男主子们的样学,有机会就干那“警幻仙子所训之事”。这种时候,就需要妓女和淫妇了。男主子们在纳妄数量方面,如有过分的要求,比方赦大老爷不择手段,企图谋占鸳毒,鸳鸯誓死不从,贾母老太君顶多是生气地予以拒绝,可也不会当面斥责,还得保留他的体面,正在搞仆妇的男主子被自己的妻妾捉奸在床,丑行暴露,贾母老太君顶多当众骂一顿,之前,还得先嘱咐其妻妾“不许胡恼”,年轻主子宣淫寺观,被人用“揭贴”满街宣扬,贾府在处理这件丑闻的当事人时,也尽可能维护,大事化小,从轻发落……我们且看贾母老太君在“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一回,贾琏丑行败露,王熙凤大哭大闹时老太太说出来的一套维护男主子性丑闻的高论:“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这样说来,琏二爷乱搞女人真是平常又平常,普通又普通,正常得很,凤姐和平儿真是小题大做,马上被指责“她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已经有了几分不是了,至于贾琏乱搞仆妇,还拿宝剑追杀妻妾,老太太骂两句,叫他给她们下跪赔礼,也就罢了,此时,贾连固然不敢不依,但是还提出“只是越发纵了她了”,得到老太太保证他的夫权不受影响的话:“她日后得罪了你,我自然也做主,叫你降服就是了”,这才作揖道歉,此时,老太太还明确:“凤丫头,不许恼了,再恼我就恼了。”当着阖府主子奴才这样处理,王熙凤以后还敢嫉妒琏二爷吗?另外,对于图点财物就暗地随了贾琏派来的丫头,去到王熙凤屋里,陪贾琏淫婶的那个鲍二家的,老太太的说法是:“成日家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为这起淫妇打老婆,又打屋里的人,你还亏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并不予以追究,(馋嘴猫淫性发作,能没有淫妇鸣?此处仅仅骂其饥不择食,不顾身份,事机不密而巳),平儿也说“就是昨儿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淫妇治的,怨不得奶奶生气”,鲍二家的既得了“淫妇”臭名,还得承担一切责任,丢了脸面,还得挨骂,她的丈夫自然要结实收拾她,于是只好上吊,这人命案件一出来,鲍二自然要打官司,王熙凤恨得牙痒痒的,却又被老祖宗这般压制着,只好故意刁难贾琏“不许给他钱”,而且“只管叫他告去,也不许劝他,也不用震吓他,只管叫他告去,告不成倒问他个‘以尸讹诈’!”这位“机关算尽太聪明”的琏二奶奶,以后可会用“打官司”这一手以泄其愤了!在她“闻秘事训家童”“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哭闹宁国府”的行事中,王黑凤再也不象上次那样泼醋了,而是不停地指使来旺儿到衙门贿赂官老爷,又派来旺儿拿银子怂原尤二姐原未婚夫张华到衙门控告贾珍贾琏,既出尽贾珍,贾琏,贾蓉,尤氏,贾府之丑,又得了“贤良”美名,还得到老太太的称赞,又打掉了尤二姐“已成型的男胎”,让贾琏绝了后。还不着一点痕迹的“弄小巧用借剑杀人”,尤二姐堕胎之后,受不了王熙风挑唆起秋桐对自己时时袭来的污辱恶骂,自动吞金自杀,成了鲍二家的第二。王熙凤确实是称心痛快地达到败坏贾家名声,整治贾珍,贾琏,贾蓉,尤氏这些人的目的了,但这一切,都为日后贾家的败落准备好了不少致命条件。这就是贾母老太太权力维护贾府男权,无条件压制被损害被欺压的王熙风带来的恶果。贾母老太太在贾家被抄家以后,似乎还没有觉悟到这一点,倒是王熙凤听见贾府罪状中提到张华,自己还有一点愧悔之心,“王熙凤致祸抱羞惭”,她在昏乱中见了尤二姐的幽灵,还有两句赔小心的言语。鲍二家的倒不曾来找凤姐儿索命,甘愿含耻于地下,或者另外投胎转世去了。
身为荣府管家长孙媳妇的王熙凤尚且被如此对待,贾府的丫头们在贾府男权淫威的笼罩下,过的什么日子?我们且看看几位可怜的丫头们:
泰可卿的贴身丫头宝珠,瑞珠,也许是看见或听见了不该让她们看见听见的什么事,在秦可卿突然死亡以后,自知难以活命,一个触柱而亡,一个甘愿终身为秦可卿守灵。一个死殉,一个生殉。
金钏儿正为假寐中的王夫人捶腿,贾宝玉跑来与她亲热调笑,宝二爷经常在金钏嘴上吃胭脂呢,这种随意调笑算什么,王夫人都装睡着了没听见,但是,当金钏告诉宝玉“我倒告诉你个巧方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同彩云去”时,“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立马吩咐将金钏撑出去。
金钏一句话不留神,误触到环少爷搞丫头的隐私,而且,还挑唆宝玉去捉拿,宝玉真要那么作了,其后果将造成多少纠纷和怨恨?政老爷的大老婆和小老婆之间,正庶儿女之间将要掀起多么大的波澜,将会产生多少麻烦和仇恨?这是一个小丫头顾及不到的,奴隶更不该这样去自招祸害。然而,被煸了耳刮子还要立刻撑出去,怎么跪地认错哀求都得不到饶恕,金铺平白地一下子跌到了绝望的深渊,再也无脸见人,于是,很深很深的水井就成了她结束年青生命的处所。司棋因为贾二小姐太软弱,任丫头们自行其事,被丫头们所左右,就大胆惯了,所以不管什么事都敢做,仗势欺人,打闹厨房,还想撑走没有给她及时蒸好蛋羹,惹她生气的柳婆子,另外安排她的亲戚秦显家的去顶替,手段恶辣,奴使主权,成了名符其实的“副小姐”,强横霸道,这还罢了,她还竟敢无视贾府清规,私下和其表哥恋爱,偷偷将海淫物品“绣春囊”传递进入大观园,还把她表哥放进园来,夜里俩人揣着“绣春囊”钻进石洞里去快活,无意间被驾毒撞见,慌乱中,将那只绣着“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的荷包掉在洞边石头上,被人拾去传递到女主子邢夫人手中,终于导致了一场灾难,司棋自己被拿住了不算,还祸及晴雯、四儿,芳官,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入画。虽说是争取自己的婚姻自主,有其合理性,对她的表哥矢志不一,死的又惨,值得同情,但是,她的妄为大胆,“到底撞到网里了”,“可怜蜂蝶频投网,多在高飞得意时”,用来形容,真是确切。可恨的是,她不该连累并害了别人,这方面,她死多少次都抵消不了自己的罪孽。
晴雯之死让人惋惜,读者可能都愿意相信那个小丫头的话:晴雯是到天上去做“专管芙蓉花”的仙子去了。果然,贾宝玉再次梦游太虚幻境时,看到了她,到了太虚幻境,她对宝玉说:“我非睛雯”,因为她已经是仙人了。“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天多因诽谤生”,贾宝玉第一次梦游太虚幻境,有了梦遗现象,被袭人发觉,在替宝玉换衬裤时问他“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哪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遂强袭人同领譬幻所训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可是,原以为绝对无人知晓的秘事,竟然由晴雯在气头上不顾一切地揭露出来,“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一回,晴雯失手跌折了扇骨子,宝玉顺口轻责了几句,晴雯立刻顶撞,语气不恭,将宝玉气坏,袭人过来调解,劝解语中说了“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她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她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躁了!便是你们鬼鬼祟崇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气,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哪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的脸紫涨起来……当天,宝玉被人请出去吃酒,晚间回来,半醉中,未曾弄清院中榻上睡着的是晴雯,推拉之后,方才看清,晴雯尚有余气未消,宝玉主动和解,谈话间,因晴雯说要去洗澡,宝玉提出“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晴雯前后两次捅破了宝玉搞两个丫头的秘密,对宝玉丝毫无损,但是,袭人当场就“羞的脸紫涨”,其内心之恨,自不消说;还有,碧痕知道晴雯出她的丑,内心又将如何?所以,晴雯她自己不知几时留给王夫人的坏印象,加上抄检大观园之前王善保家的诽谤,再加上袭人经常到王夫人跟前献好的密报,全都是不利于晴雯的恶因,又于“绣春囊”事发时,全凑齐到了王夫人那里,因此,晴雯就非被冠以“妖精似的东西”而撑出去不可了。此后,俏丫囊抱屈天风流,诚如京剧<<晴雯>>所唱:“夫人不把真情问,恨袭人,害我的身,我浑身是口也难分,可怜我守身如玉,反落个狐媚之名,老天爷呀!满腹的不白冤我向谁辩论?吴表兄啊,在一旁又把冷语侵,想起了去世的爹娘咽喉嚏,撒下了薄命女孤苦伶,走一步来我懒一步,出了陷阱我又入火坑。”最后,晴受被据给多浑虫两口子家,惨死在外间芦席土炕上。
我们知道宝玉挨打后,袭人对王夫人说了一大堆掏心掏肺的话,句句为宝玉着想,这让王夫人立马对袭人另眼相看,袭人说这么多为宝玉着想的话,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夫人下个命令,“还叫二爷搬出园子来住就好了。”袭人为什么劝王夫人一定要宝玉搬出大观园呢?这可是贵妃的旨意,谁敢擅专?我们看原文袭人是怎么解释的。
“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
袭人为了劝宝玉搬出大观园,说了上面一大篇话,难道她真的纯粹只是为宝玉的声名品行着想?她有没有私心呢?她要宝玉搬出大观园的真实原因又是什么呢?
要知道真正的原因,我们得联系宝玉挨打前后发生的事情,我们知道, 宝玉挨打前的原文第三十二回里发生了一件事,贾雨村来访,要见宝玉,宝玉不乐意去,此时湘云在场,就劝宝玉多读书,多学些仕途经济学问,结果被宝玉往外赶:“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去,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识经济学问的!”
之后袭人说黛玉小性儿,“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陪多少不是呢!”宝玉为黛玉争辩“林妹妹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恰好这些话被黛玉听到,之后就引发了宝玉对黛玉的一番表白,宝玉是个痴傻之人,黛玉说了句“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已知道了”之后就走了,而宝玉还在那里出神,结果就发生了下面的这一幕。
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便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
到这里已经真相大白了,袭人为什么要劝宝玉搬出大观园?因为她已经发现了宝黛之间的不对头,已经看出了苗头,两人大有私订终身之意,而袭人无论作为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还是宝玉未来的房里人,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利用宝玉挨打的契机,力主让宝玉搬出大观园,以免此丑。
仅仅是这些吗?当然不止!袭人要阻止的不仅是宝黛之间丑事的发生,更深层的原因是她远林近薛,说白了,即她支持金玉姻缘而反对木石姻缘,这个在原文之中时能找到对证的,前面袭人说黛玉小性儿的同时,是这么夸赞宝钗的。
多浑虫乃是晴雯的姑舅哥哥,名叫吴贵,晴雯最初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谁知她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偏又娶了个多情美色之妻,见他不顾身命,不知风月,一味吃死酒,便不免有兼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又见他器量宽宏,并无嫉衾妒枕之意,这媳妇遂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才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她考试过的”。老公每日烹调主子们的佳肴美食,婆娘自然吃得和主子们一般无二,过度的营养将多姑娘调养得体质健壮,春情勃勃,具有强烈的交配欲,“她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男人们对于她来说便是她不断需要的花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一回,贾琏在外书房斋戒,“那多姑娘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她便没事也要走两趟去招惹,惹的贾琏似饥鼠一般”,后来怎样,读者都非常清楚,此处不谈。
姑妄言之,若把贾府比喻为一只蜂箱,那么,多姑娘就象这蜂箱里的蜂王(此处专指其生理功能而非她有什么身份),一只专门的工蜂给她不断的喂食,众多的雄蜂替换着和她交配,真正的蜂王具有大量产卵以延续后代的天职,多姑娘却一个孩子不生,蜂王与雄蜂们交配是任其自来,多姑娘却是“满宅内延揽英雄,收纳才俊”,不忌主仆,不嫌老少,其欲壑难填的饥渴状态,确实让人惊异!而且,多姑娘似乎并不索要财物,她只要求得到满足。有时候,多姑娘又象蜘蛛一般,“俏丫装抱屈大风流”一回,宝玉悄悄来到多浑虫家里探望晴雯,就象撞进蜘蛛网的一只小虫子,被多姑娘逮住,宝玉被拉进里屋后,读者看见多姑娘死缠住自投罗网的猎物,那种巴不得一口吞掉的状态,真是令读者为宝玉捏着一把汗。幸亏柳家母女在屋外的一声问讯,惊吓得多姑娘在答话时,不得不放了手,宝玉这才“鲤鱼脱却金钩去,从今以后再不来”。多姑娘眼睁睁看着“把个妙人儿走了”。说到这里,读者们也许会想到,只是曹雪芹没有给多姑娘以机会罢了,要是给了她机会,多姑娘肯定会把赦大老爷和珍大爷都延揽收纳到她的炕上去呢!淫荡乃是多姑娘的家常便饭,日常生活,她在贾府来往自由,除了贾府厅堂,上房,大观园,学堂等等处所她不能涉足外,凡是能到之处,她都可以进去,贾琏暂居外书房,她无事都要去两趟,探索取物般地一下子将贾琏勾来,便是活生生的例证,多姑娘在贾府又是绝对的安全,读者从来没有看见多姑娘遇到麻烦的叙述,和多姑娘发生性关系的男主子男仆们,多得难以计数,偏又大家相安无事,没有人为多姑娘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看起来相互之间,相处得真是和谐极了,也没有发生过谁家的老婆为多姑娘勾引了自己男人而吵闹的事,就这样,多姑娘一直安全快活地活到“三春去后诸芳尽”的时节,一次“有些感冒着了,日间吃错了药,晚上吴贵(多浑虫)到家,多姑娘已死在炕上。外面的人因那媳妇子不妥当(淫荡惯了),便都说大观园妖怪爬过墙吸了精去死的”,为她的死作了最好的形象的说明和解释。这位考试过宁荣二府上上下下一半男人的,有着特殊性能耐的女人,终于带着贾府众多男人对她的死因的特殊解说,(似乎觉得多姑娘之死很自然,根本没人怀疑,也无人对她的死表示有什么悲伤),就永远的走了,就这样,结束了贾府的“一个女人和很多男人群交”的状况。
贾府的男主子男仆们有保障的淫乱和毫无顾忌的伤天害理,造成“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之势,难怪,·淫棍恶霸薛蟠,随随便便打死人,“竟敢藐视王法,一走了之,住进贾府以后,既得到安全保障,不会受到应得的惩罚,继续过着骄奢淫逸无人敢管的自在日子不算,还自然而然的被贸府子弟们带坏到了“比当日更坏了十倍”的地步。贾母老太太,邢王二夫人维护着贾府腐朽的男权,必然招来想不到的祸灾,诚如“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一回,探春痛心疾首地说出来的那番话:“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贾琏的淫荡和肆无忌惮,而又有老祖宗保障,有恃无恐,一再做出对不起凤姐的事来,受欺压而又必须屈从的王黑凤,其内心能够拱服吗?为了发泄心头之恨,出尽贾府之丑,让贾珍,贾琏,贾蓉,尤氏身败名裂,王熙凤置自身根本利益于不顾,成功地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办法达到了目的,然而,如此的“将刀把子递给别人”又必然招致外敌“从外头杀来”的恶运。更有甚者,贾府还拳养着“淫虫”多姑娘,将贾府的礼仪廉耻破坏无遗,仁义道德无从谈起,贾母老太太,邢王二夫人,还有众多的管家,管家娘子们,竟然都象聋子瞎子一般,全然不知府内存在着一个多姑娘,每日家都在对府内的男子进行“考试”,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管要之族”,如不败落,实无天理,终于,贾府“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呼喇喇似大厦倾,昏渗渗似灯将尽”,内里蛀空,外敌杀来,转瞬之间,一败涂地。这是贾府虚假的男女大防提防不了的,也是贾府虚弱的家庭教育清规戒律挽救不了的。
红楼梦第77回,晴雯被赶出大观园,回到哥哥多浑虫家之后,贾宝玉偷偷去看望她,两人交心之际,不妨多姑娘在外偷听。拿住贾宝玉把柄的多姑娘,把贾宝玉拉到里层,紧紧的搂入怀里。当她得知宝玉与晴雯是清白之时,又不愿与自己苟且后,说出这样的话:“…..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罗噜你。”
一个滥情的女人为何要呵护要宝玉和晴雯的爱情呢?因为她良心未泯。多姑娘之所以与上百个男人有交往,最主要的原因是生活在底层的她,没有得到“多浑虫”的珍惜;另外,贾府上下混乱的男女关系氛围,也为她这样做提供了生存的土壤。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对美好事物是向往的。她的生活里没有贾宝玉和睛雯式的纯情,所以一旦看到,自然而然地会成为她的向往。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如多姑娘一样有着双面人生,一面是好的,另一面的是恶的。追求好的一面,我们就不是“多姑娘”;放纵恶的一面,我们就是“多姑娘”,只有抑恶扬善,我们才能摆脱“多姑娘”式的人生困境,才能如睛雯一样让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