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意志”的挺立与“非人的”演奏:听索尔蒂著名的马勒《第五交响曲》
索尔蒂(Georg Solti)是20世纪下半叶最为大红大紫的指挥家之一,他的录音见证了Decca的立体声时代从奠定最初的风格,到成就无数发烧经典的轨迹。(本篇在公众号上搭配音频:https://mp.weixin.qq.com/s/cMc3EqO_wOxeTDSbakaHBg)
不用说,索尔蒂本人的许多录音,正是发烧经典的代表。可随着技术风潮的退去,索尔蒂指挥艺术的价值引发了不小的争论。

很多人认为,他主要就是靠发烧录音的效果红起来的,若不考虑那样的音响,真正在演奏中流露的艺术性远远配不上指挥家的知名度。这样的观点在国际上也不罕见,国内就更多,本人却很早就对其持怀疑态度。
一位演绎者的成就,是否完全配得上他的名声(或相反)是个复杂的问题,在此不及展开。仅是稍稍仔细地观察索尔蒂的演绎,或许终归不难发现,他所带来的全新的表现风格,以及这种风格的完整性,都让指挥家无愧为时代之子。
马勒的录音往往很好地反映出索尔蒂的演绎特点,《第五交响曲》可能是他用心最深的马勒音乐,著名的录音室版充分反映了指挥家的风格特质与魅力。

索尔蒂生前为Decca录音的时候,基本是每个时期都会开启一轮新制作,而每个阶段,也基本都要灌录马勒的作品。因此他演绎马勒第一、第二交响曲、《大地之歌》等作品的商业录音不止一版。选择同一支乐队,以全集的思维贯通的,是索尔蒂率亲兵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的那套唱片。其中的《第五交响曲》需要是这位大师最广为人知的马勒演绎,再版无数。
论索尔蒂的代表作,瓦格纳的《指环》自不待言,而在《指环》之后,大概就可以考虑这张。芝加哥交响乐团初次访华时,中提琴首席在访谈中提及,索尔蒂排练时讲铜管比较多,对于弦乐则说得不多。于是小提琴声部由一众出色的演奏家们自行其是,渐渐配合形成一种挺拔的音质,“有点像铜管”。
当时CSO的第一小提琴组被称为“仿佛有12位首席的声部”,其实是委婉的指责,而非褒奖。巴伦博伊姆的到来为弦乐带来了很大的改变,一种柔和化。对于这种变化,乐评人吴斌(id:十月石)曾有一个特别的解读,大意是原先的一提自行其是的融合,及风格的形成,意味着个人意志的挺立,巴伦欧式“柔化”的背后是旧大陆的风格,对其进行弱化等等。
原本感觉他如此解读,似乎有些非现实,但在反复聆听该组合著名的马勒“第五”的过程中,发现完完全全就是这么回事......所谓弦乐“个人意志”的挺立,很多是被逼出来的。

因为此时,索尔蒂已驱策CSO的铜管进入到一种超人,或者说“非人”的音乐表现之中,弦乐迫于无奈,只能与之对抗,进而走向平衡与最终的融合。关于芝加哥交响乐团,一个广为引用的赞美就是斯特拉文斯基所说:该团体成为“世界上最灵活、最精确的乐团”。
这是莱纳时期的成就,彼时CSO的铜管固然已有独步之势,所侧重的,仍是那独特的灿烂而又透明的质感,以及斯特拉文斯基指出的非凡的灵活性。后来,有人说索尔蒂将CSO变成了世界上最响的乐团。但这样的“响亮”中,很多恐怕还是来自于演奏效果的超强刺激性。
毫无疑问,铜管是主导,弦乐首先与之争锋,然后才能相互配合,这在那款录音室版“马五”中表现得淋漓尽致。铜管劈头盖脸地狂吹,有那种标志性的色彩斑斓,但与此同时也伴随了摧毁性的犀利,还有一种音乐表现中的决绝之感。倒不是说,Solti会将这样的审美覆盖所有的作品,而是他在马勒“第五”中对于那些超级声部做了进一步的提炼。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人们常常指责索尔蒂一味追求外在效果,忽视音乐内涵的挖掘;但恰恰是他一些外在效果最强烈的演绎,最能否定这样的说法。哪怕有Decca录音技术的诱惑,爵士挖掘出那样的效果,有很多真的是为了作品服务。
仅是他独特的视角,人们过了一段时间,也未必能接受得了。正如他在马勒《第六交响曲》中避开戏剧性的发掘,而将不近人情的冷酷一推到底。马勒“第五”是作曲家离开“歌曲交响曲”阶段(第一至第四)之后创作的第一部交响曲。相对于前四作中,一些结构方面无意,甚至是有意的离散,此时他追求凝聚统一的意图空前强烈。
《第五交响曲》整体上甚至用了有些刻意的对称结构(其实马三也有点,但马五是以中间乐章为重心,伸向两边;马三则是首尾极重,如同天平的两端),末乐章的复调构思也是既强化单个乐章的凝聚,又推动着全曲统一的最后完成。而在这样,几乎有点强迫性的凝聚统一的思维中,马勒又偏偏将纷繁的因素填充到无以复加。同前四首相比,完全没有简化的意思。

马勒的写作技巧无与伦比,“第五”对于结构层面更深的追求,也只能更进一步地加强技巧的表现。
索尔蒂在此所表达的是,既然马勒本人存心炫技,我的乐队炫技必然随之而来。可以说,这完全是忠实原作的,但有时他似乎也做得太过分。马勒笔下分离的因素各有强烈的个性,自然也极具分量。指挥家所调动的乐队超能演奏(已经不是“高能”而已)还将它们各自的分量,以及彼此对峙的效果,刻画成为一种爆炸性的外向。
通过前述那样的决绝之感,通过极高饱和度的光彩、力量的释放,伴随某种情感的抽离,有时甚至到达了一种“非人的”超技演奏。铜管固然是绝对的前导,但弦乐声部最终与之形成完美配合,恐怕就是因为“个人意志”的坚决挺立——弦乐演奏家们不以这种方式树立自身的形象,就等于被铜管毁了。这就好像EVA的高振动粒子刀一旦开动,随之出现也只有摧毁性的激光武器。

几乎各个声部都给人高强度的向外绽放力量的感觉,索尔蒂却偏偏还能依作曲家“分离—统一”的思路,强有力地走完全程。
马勒说交响曲要像世界一样,他自己也的确在其中融入这样那样的东西,反映世间的纷繁。然而,由索尔蒂与CSO的组合所呈现的世间,恐怕连作曲家自己也不愿面对。不过,他原本就常常是不乐意面对的。

如果说卡拉扬指挥理查·施特劳斯时,乐队某些奥林匹克式的演奏是“超人的”,那么此时CSO的色彩和.....意境,有些同样超人化,而另一些,让我感到难以形容,因此也只能未必准确地称之为“非人的”。小柔版在其中如同一个幻影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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