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拥有的森林和鄂温克猎人
我们想听鄂温克猎人在森林里打猎时遇到熊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已经听人说过很多遍,走访过这片森林的旅人、作家、自称是猎人朋友的人们。。。可我们执着着想听鄂温克人亲口讲一遍,好像是一种求证,证实这样的传奇故事真实存在于天地间,也好像是一种仪式,用鄂温克人的语气和音调洗礼这次旅行进。
我们睁大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那位鄂温克妇女,但我们想听到的那种经历不存在了。鄂温克猎人失去猎枪的时候,他们与野兽智斗的勇气就随着那一年的落叶一起被风带走了。现在正是秋天,没有听到鄂温克人亲口讲述狩猎故事的我们倒亲眼看到了金色落叶是如何被风卷走的。
我们听到的是抱怨和不合时宜的骂骂咧咧。鄂温克妇女抱怨游客太多,游客带来的细菌会让驯鹿生病,这让她很焦躁。有个游客偷偷割了鹿茸,但不懂得给小鹿止血。血一直流一直流,她发现得太晚了。
小鹿死了。 我问:“心疼死了吧?” 她说:“当然啦!” 我记住了鄂温克妇女答话时的表情。还记得你年幼时摔倒,母亲焦急懊恼地把你扶起时的表情吗?就是那个表情。
我们原谅了鄂温克妇女不合时宜的骂骂咧咧。
次日再进大兴安岭,空气是杜香的味道,真叫人愉悦。老护林员采了把一捧杜香放在我手心,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杜香,面对老护林员摘下递来的野果不知所措。杜香和野果,不是什么珍贵的植物,可这就是旅人——家乡没有的,格外珍惜。
杜香、野果子、傻狍子的骸骨、玲珑可爱的松果。。。我们格外珍惜这漫山遍野的短暂接触。
我看到断木残桩上个箘子,老护林员说那是马粪包。马粪包,名字听过无数次,实物是第一次见。伸手戳破马粪包的包被,粉末状的孢子跟风散出一段灵动的烟雾飘向远方。鄂温克人在割鹿茸时用马粪包给驯鹿止血,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想着这孢子聚成的烟雾突然有了灵性,跟着爱凑热闹的风,赶去跟驯鹿额前喷涌的鲜红嬉戏,误以为是最热烈的火烧云,一头栽进去。小鹿不再流血,她站了起来,去寻找最鲜嫩的苔藓。
我幻想着幻想着,掉了队,老护林员叫我跟上。
****** 一点题外话 ******
2021.11 上海
和艾瑞卡喝下午茶,我们买了一条份漂亮的手指泡芙,酸甜柚子卡仕达馅儿的。表面涂了淡淡柠檬黄色柚子果酱的泡芙,点缀着暖象牙白色奶油,撒上绿色柚子皮屑,优雅又俏皮的模样。
我们用古铜色的餐刀把泡芙切开来吃,在我切开泡芙的时候,突然感到羞愧。羞愧于我对鄂温克狩猎文化的想象和期望,羞愧于自己看到“驯鹿并非只吃最鲜嫩的苔藓,也吃粮食充饥” 时的失望。
我问我自己,有什么资格坐在开着暖气的商场,吃着精美的甜点,同时希望另一些人在风雪和极寒中蹲在单薄的挫罗子里烤火取暖,保持近乎茹毛饮血的生活习性?凭什么在他们喝酒取暖时指着他们的鼻子嘲笑他们是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