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是我的,但肩胛骨们有自己的想法 | 三明治


作者|古滢
编辑|二维酱
在与书为伴安静长大的过往中,我曾认为我的大脑拖着一具皮囊,我坚信“我思故我在”。但成年后的生活经历,包括身体的自然老化,身体的改变对情绪的影响,让我感受到身心合一的惊奇。人的身体是一处隐藏在皮肤这一器官下的宝藏。
探索身体的过程其实是重新认识自我的过程,我想把这些感受都写下来。

将左手伸至右肩腋下,再往后伸半只手掌,右手往上伸展,我终于找到了我的肩胛骨。像在自由泳时努力将手臂向前伸展的感觉。瑜伽老师欣慰地一笑,让我重新躺在垫上,脚板着地,膝盖打开骨盆宽的距离,反手放在耳旁,趾骨先带着腰腹推起,双手撑起,我的头顶被升高再着地。手臂再一用力,全身后弯撑起了一个拱桥的形状,垫上只有双手双脚。
瑜伽老师走过来,强有力的膝盖夹住我的手肘,将手放在我的脖颈两侧。她的指令没停过:“手伸直!”“脖子放松!”“肩胛骨推!”“不是肩膀,是肩胛骨!”“手臂弯了,伸直!”“好,肩膀又紧了,放松!”“肩胛骨推!”“肩胛骨!”
我找不到我的肩胛骨。
我的大脑念着肩胛骨,专注点在脖颈和后背之间游离,大脑眼一闭,摸黑着控制身体用力一推,积极分子当数斜方肌和它中间的脖子,它们感应到了大脑的召唤一使劲,瑜伽老师在我的脖颈上又捏了一下。我又摸黑调整了一次,老师大喊:“对了对了!”
对了?我已经迷路了。
我的身体是我的吗?肩胛骨是常年搭在肩头懒散的大爷,他和我一起看书一起发呆,哪里吃过这种苦?我游泳的时候他喜欢伸伸懒腰,除此之外,他会将活儿交给斜方肌去干。
我的身体是我的,可惜肩胛骨不归我管。

我的鼻子可以算作一位受害者,我从不否认这一点,但它随遇而安,让我敬佩。它逐渐学会与敌人交朋友,那就是水。
我的爸爸曾是海军,他因为喜欢游泳,而我们又在海边生活,所以他总喜欢将我扔到水里。小时候傻乎乎地坐在充气垫上,下面是浪花汹涌的海面,气垫旁边一位更傻的叔叔(爸爸的朋友)想逗我玩,大腿一搭整个气垫倒翻过来,我两脚朝天。等我回过神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先因为鼻腔和咽喉处强烈的刺激而哭了。妈妈后来说,我头朝下,双脚在水面不停拍打,远处的爸爸听到叫喊游过来,抓起我的双脚将我拽了起来。
鼻子何止只遭这种罪?几年后我又被报了游泳班,正儿八经地去学游泳。
学仰泳的那一个上午,水不停地灌进鼻孔里。那天中午一位老教练看我学得挺快,带我去深水区游50米,我坚持到最后,鼻子一阵酸麻,我皱着脸捏住自己的鼻子,那老教练在旁拼命鼓掌,他以为我激动得哭了。
后来我的鼻子经常堵,爸爸以为我得了鼻窦炎,坚持带我去医院,因为他也得鼻窦炎。他看我用医生的药总不好,把我拉到厕所里,给我传授他的偏方。
“一抔水,鼻子慢慢吸进去,吸到软骨边的时候,憋住,不要动!”
爸爸的声音很大,他吓了我一跳,我将水吸进了鼻子里。
“再来,憋住!”
我拼命调整力道,感觉水在鼻腔尽头颤抖。
“放!”
我的鼻窦炎最后好了,估计不是因为这个偏方好的,而是我的鼻子足够坚强。
我对自己的鼻子充满信心,于是几年前我又学了游泳翻滚转身。练了一个月,鼻子终于长了记性,直到头朝下的时候不能习惯性憋气,而要主动呼气。那一个月里,鼻子进水后的酸爽笔直冲向天灵盖,我第一次感觉到它的怒气,因为它气得我的头发昏,在水里晕头转向。
后来2019年新冠肺炎来了,护士将软棉棒插进鼻腔留到咽喉处15秒,我平静地望着护士,我的鼻子身经百战,还怕那沾了几滴核酸检测用的液体?
我的身体是我的,偏偏鼻子有它独立的生存方式。

相比于其他身体部位,我的脚底板非常低调。它长期承受重压,总在暗无天日的鞋袜里度日,因此每每被放出来,它总能找到让自己偷着乐的机会。
木地板、床被、沙发、地毯、毛巾、墙面、玻璃、草地、沙滩、泳池底,都是脚底板享受的地方。以前尝试穿高跟鞋时,到家把脚放在地板的那一刹那,脚底板舒服得引得喉咙也呼出一口气。也许脚底板真受了过多折磨,在不透气的鞋垫上被挤压一天,脚跟的死皮开裂,皮下的肉被挤开一条缝,每踩一步都有痛感。尽管如此,下班后用黏糊的赤脚踩过松软的地毯时,脚底板仍能不计前嫌,充满感激。
但脚底板总有一个渴望难以满足,就是触碰头发。这一直让我非常惊奇,又让我头疼。脚底板在我年幼玩闹时无意中碰到了同伴的头发,新鲜柔软的触感,丝丝顺滑的纹理,张扬凌乱的毛发轻挠脚心,我愣了一下,抬头看脚边的东西,居然真是床那边朋友的头发!我假装不知道,头放下,又手脚并用与同伴打闹,脚底板悄悄地停留在那丛头发附近,一有机会便蹭一蹭。
这机会不常有,不可求。与妈妈一次午睡,脚底板碰到了睡另一头的妈妈的头发,于是又悄悄地勾起脚趾,轻轻地让头发抚过发尾。啊!那感觉太好了!神奇的细腻感从脚底传上来,被宠坏的手不懂得珍惜,可怜的脚底板却求之不得!
后来脚底板有一次碰到了老公的头发,两人挤在窄小的单人床上,他无法翻身,便转向睡了。我的腿在他怀里,转个方向摸到了他的软发。我大喜,装作在找舒服的位置,其实反转脚背,把脚底板放在他的头发上,暗暗享受。
可惜这种机会总是不多,却越来越少了。我们睡的床越来越大,而我的脚底板总有这个说不出口的渴望——嘿,可以把脚放在你的头发上吗?

与我最早实现灵肉相通的器官应该是我膀胱,它经常在梦里与我说话,向我倾诉它的需求。但是有什么用呢?我还是醒不来,在梦里听见膀胱说的话,我在梦里接受了,我以为现实中的我也听见了。
可惜我无法让自己醒来,对膀胱的需求做出任何回应。从小到大嗜睡的我,从不在半夜醒来上厕所,再加上我爱喝水的习惯,让膀胱变成了身上最委屈的器官!可它难受呀,一次它受不了了,托梦给我让我上厕所,我便在梦里应了。我穿过不见尽头的走廊,一边走,一边内八夹腿,膀胱的压力迫使我越走越快,终于,我看见了厕所的标识!可一看,不可以,为什么!?厕所门是老鼠洞的大小,只能容纳三根手指,我快急哭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左右望去,看来厕所就只这一间,但为什么要修那么小的门呢?难道我要对着那洞口尿尿,洞里藏着吸尿器和吹风机,会把洞口清理干净吗?可我不是男生,无法控制自己尿尿的方向,如果弄脏了墙面怎么办?梦里的我千头万绪,就是找不到解决办法,膀胱在身体里叫嚣,我受不了了呀,我要爆炸了!
类似这样的梦数不胜数,有些忘了,有些一直记得。在梦里找厕所的各种挫折,厕所设计多么异想天开,与膀胱的交流多么频繁与真诚,都无法让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我会一直睡去,十小时后醒来,忘了与膀胱前世的缘分,再赖床半小时,暗自庆幸今天醒来后没有想小便的感觉。
直到慢悠悠起床后坐在马桶上,一点一点地尿尿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又在虐待膀胱了。

其实自己练瑜伽和上瑜伽课的区别,就在于要不要请出尾骨。
把手指夹在屁股两瓣之间的深沟里,就能摸到一小端尖骨头,那里就是尾骨。对于练瑜伽的人来说,收起尾骨意味着收紧核心肌群,保证肋骨不外翻,后背不折腰,感觉这一小段尾骨就是隐藏深山的世外高人,它只要一出山,这江湖便风起云涌,保准能搅起身体的一场风暴。
当然,这只是对瑜伽老师而言。因为对爱偷懒的习练者来说,尾骨后翘意味着上半身就呈一个U型,肚腩松垮不费力,腰部借力但没有短期负面效果,这一场风暴对习练者的感受就是舒服地凹造型所需的努力。
尾骨往里收的要求体现在很多体式里,但最受罪的是幻椅式,其实就是腿并拢半蹲,双手举过头顶。只要没人发现,肚子上的那坨肉就能懒懒地搭在大腿根上,屁股翘起,大腿感觉有力。老师一来,好了,她的手放在我盆骨两侧,腰部向后底部向前,下腰背逐渐平直起来。
肚腩此时远离大腿,皮下发热,传向四肢,没过几秒,满头大汗。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每日书”

阅读更多作者作品
在每日书,记录你的生活和情绪。12月每日书已开始报名,12月1日开始。点击了解:每日书是怎样一个世界。 点击小程序报名

在每日书,记录你的生活小程序
-近期活动-




-
LunA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1-24 17:52:06
-
The Outsider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1-15 15:42:07
-
找灯的姑娘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1-13 00:22:48
-
豆友147841731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1-11 16:23:51
-
萬荒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1-11 15:27:22
-
Daphne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1-11 14:06:51
-
AZURE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1-11 13:40:10
-
нялх тэмээ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1-11 13:0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