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dian Summer
“Indian summer” 很多年前的一节英语课，他忽然回头对我低声说了这个词语。 “啊？” 我头也没抬，还在低头扫着今天英语老师讲的试卷，完形填空，三十道错了十二道。 草。我低骂了一声。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这才把眼睛从惨不忍睹的试卷答案上移开，他已经回过头，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那句英文是我的幻听。 我说：“印度的夏天。” 然后我看到他的后脑勺摇了摇。
我翻了个白眼，用肘晃了晃正低头假装听课实际睡觉的同桌。 只有一秒钟，她马上睁眼，看上去清醒得随时可以举手去讲台替老师把剩下的题全部讲完。 下雨了，她看向我的瞬间，我突然偏过头，越过他的后脑勺看到窗外。 什么印度的夏天，这里的秋天，才真是下雨多到不像话。 但我不知道我的嘴角为什么就开始上扬。 “Indian summer. ” “啊？” 显然这句话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清醒。 “Wake up for Indian summer. ” 我终于把视线又放回她身上，刚好避过英语老师不太规律的扫视节奏。 他又快速的回头望了我们一眼，我突然发现他也在笑。 “怎么又下雨了。” 她探过头来低低地说，我感到她的目光从窗外绕回来，落在我的试卷上。 这个角度我刚好看到她额角的绒毛，没睡醒的睫毛勉强地耷拉在她的眼睛上。 “昨天才让你背的单词，真是鱼的记忆。” 她的评价一针见血。 有一点心虚，但我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放不下来。 “那你今天再陪我背一会呗。” 我抬起手，想敲她的头，却突然和英语老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我心一跳。 她瞪了我一眼。像很多次那样。
雨下得越来越大。每分钟都在让整个教室和这个世界变成一座巨大的睡眠仓。 他没再回头，后脑勺就像个被抛出但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看你该想的不是印度的夏天，而是爱情的秋天。” 我凑近揪着他的后衣领，悄悄又着重说了后半句。 因为我突然想起隔天晚上，我和他一起结伴回家的时候。 “可我到底该怎么办。” “勇敢的办。” “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然后，我们一直沉默并行经过了夜宵摊，我想问他要不要来一份狼牙土豆。 但他突然又开口， “但我不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眼下我们面对的问题显然比一份狼牙土豆更加严重，所以我及时打住，假装深思熟虑地脱口而出， “可以确定的是，你每天都想见到对方，每天晚自习都走神，每天做作业都在写错误答案。可以确定，你每天都在离正确的道路，远一点点。”
我听到他骂了一声。 “对啊，妈的。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 “对啊，妈的。” 然后我们对视，像神经病一样哈哈大笑。 “对啊，真是草ＴＭ的啊。”我抹去莫名其妙笑出来的眼泪，直起腰来。 初秋的晚上，路灯很亮，从小到大，我们那的路灯一直很亮，很安全。 我和他并肩站在人行道前等绿灯，却突然有种迷路的慌张感。 很多年后，我都还偶尔想起那天晚上，明明我们走在夜晚依然灯火通明的家乡街道，一切却突然变得黑暗，陌生又危险，青春的困惑像是一路潜伏在路边的野兽，在等着我们傻笑着无知地经过。｜“也许毕业很多年后，我们可以坦然说起这些。” 他突然接话，接沉默的话。很奇怪我用了接话这个词，因为前五分钟没有任何人说任何其他话。 “在谁的婚礼上呢。” 我撇了撇嘴，说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你的，我的，他们的。” 很精准，他把玩笑的手榴弹反弹回我的心脏。 十字路口分别的时候。 “打个赌吧。” 我勉强承受住了他扔过来的手榴弹伤害，“谁先结婚，谁赢钱。” “多少。” 他问。 那时候我们对很多需要明码标价的事物都不太熟悉，但数字从来不是我们这些理科书呆子的弱项。
“要赌就赌大的。” 我开始放狠话。 “你就说多少吧。” “五。。。五千？”
那天晚上，我们第二次对视然后像神经病一样哈哈大笑。 到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也没查出indian summer的意思。 鬼知道我躲在被窝里拿着戒网用的老人机查了多少遍，却只知道印度的夏天很热。 有多热？草。谁又想知道呢。 我摇摇头，背着我的书包，背着我一整个已经过时的炎热，不合时宜的夏天和不得其解的未来，去了学校。 就像过去的每一天。 我到座位的时候，看到他已经在为未来求解，换句话讲，就是在皱着眉上早自习背英语单词。 今天依然在下雨。 他突然放下书，转过头对我说， “我今晚会和他谈谈。”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句话明确意味着让我省略接下来的废话。 于是我恰当好处地闭嘴。 “不过，那也祝你好运了。” 没等我说话，他笑了，好像还要说什么，我和他都顿住了，因为我发现他回过身，视线看向另一个人过来的方向。
这时候她到了，和上课铃声，北半球的九月一起如约而至。 她放下书包，就像过去的每一天。接下来她说的第一句话，终于让我稍稍确信，我不是生活在土拨鼠之日里。
“It means unseasonably warm, dry weather in autumn. ” 上课铃终于打完，还有几十秒，也许几分钟后，也许几个世纪后，早课的英语老师会出现在教室门口。
这次轮到我没睡醒: “啊? ” 她笑了，拿出书。 “我说，Indian summe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