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旅行的经历
查看话题 >哈尔滨(一):萧红故居和哈尔滨早市
这种对生活直来直去的豁达和快活,让我有些着迷。
哈尔滨的四天对我来说是一趟完全的说走就走旅行,临行的前一天还没有抢到回来的票,却被几个哈尔滨同学各种花式劝退:
“其实哈尔滨真没啥好玩的”“鹤岗烤串比哈尔滨不知道好吃多少倍”“去鸡西吃烤冷面和朝鲜冷面”“去齐齐哈尔吃烤肉”“你去吉林多好呢”,在我强调已经买了去哈尔滨的票以后,“那你就从长春下车?”;问到要不要去雪乡,“也就是雪多点吧”。
当全国各地都在努力打造自己的特色以吸引游客时,哈尔滨人却对自己的家乡没有任何自豪感,亦如另外两个东北省会,长春与沈阳,这反倒激起了我的兴趣。
夜车离开北京一路向北,醒来时窗外已经是白雪茫茫的大地,陌生和欣喜的感觉涌入心间。黑龙江这块广袤的土地,位于中国的最东最北,无论是自然景观还是人文风韵,都与我熟悉的南方丘陵和华北平原迥然不同。
哈尔滨的第一眼很惊艳。黑龙江博物馆位于东大直街、西大直街和红军街交汇形成的环形红博广场,我从博物馆地铁站探出头来时,天空中正飘着细雪,空气中飘散着行人呼出的白色水蒸气,北方的清冷和干冽扑面而来。环顾四周都是俄式风格的建筑,连公交车站都不例外。让我想起几年前十月下雪的满洲里。

听说这里天黑早,到青旅安顿好以后我直接坐上了去萧红故居的公交。萧红出生于呼兰县,而今已经成为了哈尔滨的呼兰区。一个多小时的公交,我仿佛一路都在听故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冰天雪地里见到人都很困难,因此隔很远就要大声招呼,这边的人聊天、电话都能不顾及旁人地大声说出来,私密空间和公共空间的界限十分模糊。坐我后面一大哥,大声打了几十分钟的电话,我乐得像听了几十分钟相声。

不仅仅是说话时界限感不分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不管陌生熟悉,大家好像都处在一个天然相互联系的共同体(community)中,常人街头出手相助或是维护秩序十分常见。在别的地方这种行为叫“热心”又或是”多管闲事”。
一乘客坐公交没有零钱,司机直接让他找后面的乘客换零钱:你让大家cuan一下呗!这乘客沉默着:算了吧,我就给5块吧。司机不让,又跟上了:你不吱声大家怎么给你cuan呀!后来这乘客直接给了5元,多给了2元,这司机连声怪他不找大家cuan。又上了一女乘客,司机忙让她给前一乘客2块,再投1块。
东北多的是自己特有的动词,语气词,cuan就是我新学到的一个,还只有到这语境了能学。Meyer在他书里写道,“在东北,“啊”这个词能代表很多意思,你好,再见,知道了,我同意,再来点儿,麻烦你和这事儿一两句话说不清。”我看的时候会心一笑。
不仅有自己的词汇,他们在说话时还特别能偷懒,我以为北京话连读已经够懒,哈尔滨人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公交车上报站,“哈站”到了,我一愣,看窗外才发现这是“哈尔滨火车站”,同理,哈尔滨火车北站叫“哈北”。我于是默默想起了童年电视广告里的“哈药制片厂”。
后来在博物馆里不断看到以“龙江”二字指代“黑龙江”,我就见怪不怪了。(但是知乎上一个解释说这是为了语言整齐,毕竟全国省份名三个字的,也只有黑龙江和隔壁内蒙古)
如同公交车上的大哥依然用“呼兰人”自称,保持这一身份认同,呼兰县虽然已经划入市区,但街景截然不同。它没有哈尔滨那样浓重的俄式风情,道路旁的雪也堆得更高,行人踩出一片泥泞,稍微走偏中心地带便能看到低矮的北方平房,几分萧索的感觉倒更符合东北的大众映像。

萧红是我最喜欢的女作家,很多年前第一次读她的文字就被击中。任性、跳跃却又热烈、飞扬,如同诗一般,同时又极为大气、率真,且充满了地域色彩,我常常觉得那样有力而干净的文字,只有广袤的冰天雪地才能孕育。
她写女人们在炕上的冬天:
冬天,女人像松树籽那样容易结聚,在王婆家里满炕坐着女人。
等菱芝嫂把针还给五姑姑的时候,屋子安然下来,厨房里王婆用刀刮着鱼鳞的声响,和窗外雪擦着窗纸的声响,混杂在一起了。
墙角坐着五姑姑的姐姐,她用麻绳穿着鞋底的唦声单调地起落着。
厨房的门,因为结了冰,破裂一般地鸣叫。
她写在哈尔滨认识的朝鲜少女:
我与她仅只同屋二月,平时极少交谈,也许正因此我们心里的感触是那老练的透明。
我们静静地默坐,犹如我们在欣赏几首悲哀地豪雄的大力的生活之赞美诗,我们中间永远不会给与寂寞来进攻。
她的面色苍白得如一张白纸,眼睛红红地肿了起来,黑色的头发在秋风里非常零乱,态度颓唐,而悲哀正如一只在战场受了伤的骏马!
她是我到哈尔滨的最初动力 。在修缮好的故居里,炕、窗棂、窗纸都修旧如旧。我见到了她的祖父的后花园,也就是收录在语文课本里广为人知的那段: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旁边就是纪念馆,地上地下三层楼,参观的人却没有几个。我在一片寂静中像是在画一幅素描,一点一点地,用她的作品、她的生平、他人的回忆,将她的样子渐渐勾勒出来,隔着时空用心灵对话。
出了纪念馆还不到四点,天色却已渐晚,我本想去旁边的文庙转转,看看孔儒文化在这偏远的小县城经历了怎么样的当地化。却因为背着相机被路旁晃荡的一个邋遢老头跟上,只好尽快回撤。

在青旅的厨房结识了俩妹子,她们正在热气腾腾吃着打包进来的烤冷面、煎饼和大碴子粥,看到我拎着冻梨和冻柿子进来便热心地教我吃法一二三。这两个姑娘,一个来自佳木斯,一个来自山东,刚结束在黑河的学期。与她们聊天我才总算感受到东北人的自豪感。
她们说话极具地方特色,面对我的一无所知她们觉得我像来外星球。“大碴子粥,你没喝过啊?来,尝一口”,“鸭货,你不知道吗?鸭货啊,就是……”,(我其实只是不知道她们管周黑鸭卖的那一系列统称“鸭货”,后来发现这也是当地人很常用的一种命名方式)“煎饼不加辣条??哎呀,那怎么是煎饼呢!”。说到自己的家庭,“我爸啊,就是一个典型的东北男人,他身上就没有过多余2000块钱”。
她们也推荐我去黑河玩,那是一个中俄边境上的城市,据说作为口岸城市与深圳同时规划发展,而今却还在原地踏步,她们的口气满是失望。而她们的同学,似乎也有来不少来自黑河对面的那个俄罗斯城市:布拉戈维申斯克,也叫海兰泡。
她们没有去过南方,因此对南方有种种粗泛的刻板印象,如南方人都瘦,只有四川吃辣等等。我问她们以后想不想离开东北,佳木斯的妹子张口就说“不想”。我极少感受到一个人对TA当地的生活感到如此的自足。
她们放假回家都要从哈尔滨中转,因此这里对她们来说早就不是旅游景点,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是来“生活”几天。她们大口地吃着烤冷面,亲切地管我叫“姐”,拉着同一房间的其他驴友一起玩耍,这种对生活直来直去的豁达和快活,让我有些着迷。

为了她们的“生活”,也为了我的见识,我们约好了第二天6:30去附近的早市吃早餐。
天还漆黑,我们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了。青旅的前台小哥告诉我们7点就会开始撤摊,我们到了却发现很多小摊才开始摆,一问才知道,最近因为春节所以开到九点,平时有城管可能撤得更早。

早市并不是早餐市场,而更像一个售卖各种生活用品加食物的市场。近零下20度的气温提供了天然冰箱,冻鸡冻鸭冻鱼都直接摆在空气中,没人担心不新鲜。更多的是卖水果的,冻的新鲜的都有。还有卖一块钱一包的纸巾、鞋垫、小剪刀等各种生活用品。

各种各样的早餐也能找到。两个妹子极力推荐我吃甜油条,走到炸物摊前阿姨却说还没开始炸,留下这个念想让我在最后一天又来了一遍早市。一个妹子买了馄饨,是一个搭起来的简易塑料棚,围起了热气好歹能抵御一点点寒冷,可大部分人依然选择打包回屋吃。
而我找到了一个号称“东北第一煎”的煎饼,并为“白米面”“黑米面”的煎饼原料而惊讶了一番。香肠是这里最常见的馅料,不管在煎饼还是烤冷面中它都是灵魂。还吃出了等级:马可波罗、鸡肉肠、猪肉肠价格各不相同。

这是一种存在于社区的市场样态,虽然我感受不到火热,却也真实感受到了生活气息。只是费解,为什么买者和卖者都选择这样一个冷到怀疑人生的时间点。
傍晚时候,我独自跑到了道里菜市场,这是一个从早开到晚的室内菜市场。在我看来,哈尔滨最地道的食物不在中央大街也不在秋林公司,而在这个包罗万象、红红火火的菜市场中。糕点、列巴、炒货、卤味、红场、粘豆包、烤冷面、煎饼、泡菜、锅包肉无一不有,物美价廉。临近年关延长了开市时间,居民也络绎不绝,购买年货。
我排队了一家生意火爆的烤冷面,小姐姐手法娴熟,一次摊七张面皮,打上七个鸡蛋,简直流水线生产,她快速地往上撒着些什么调料,只是抬头问一下大家要什么辣度和选择了哪一种肠。我兴奋地等到我的咬上一口才发现,刚才白花花地撒上去的,居然是,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