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齐侯匜——匜字不从“也”,与“女阴”亦无关
在《齐侯匜到底像什么?》一文中,我曾列过“匜”字的字形,并说:
匜是一个形声字,许慎说它“似羹魁,柄中有道,可以注水。从匚也聲。”从实物来看,许慎的说法是不错的。此外,“匜”字的古今形体变化不大,只要掌握了关键部分,在金文的释读中很容易认出。




除了最后一个字形外,我们看到“匜”字有写作“从金从也从皿”的,也有写作“从也从皿”的,以及只保留声符“也”的。
事实上,说”匜“字从”也“声是不正确的。金文”匜“的构件其实是古文”它“字,像蛇形。下面举出来自不同吉金的“它”字,可以看到它的构型基本没有变化,只是中间类似竖笔的笔划略有不同,这个笔划表示的应该就是蛇身上的花纹。




“它”字在甲骨文中就有使用,写作


很形象,一看便知。相关的辞例有:《合集》20332:「丙戌卜:三十它(蛇)」。
那为什么“它”字在匜中变成了“也”呢?黄德宽先生在《说“也”》一文中曾经指出:"由于‘也’、‘它’二字在隶变过程中形体越来越相近,遂致混同。而且二字不唯形近,其音本也相近"。
根据现在的研究,最早的能确定是“也”字的古文字材料见于“䜌書缶”:

。同时,黄文还提到:“见于晋、楚、卫、魏、秦等国古文字资料的‘也’,大体写作如下各形:

。”由此,我们能很清楚地看到“也”与“它”字的不同。那么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开始混肴的呢?
裘锡圭先生在《文字学概要》中指出:

知道了“它”与“也”的流变与混同,那么《齐侯匜到底像什么?》一文中所举出的一系列从“也”得声的字是不是也是本从“它”字的呢?答案是肯定:
“地、施、杝、驰、他、阤、貤等从‘也’的字,在秦简、马王堆帛书、银雀山汉简等较早的文字资料中,都从‘它’,而在居延、武威、定县和汉碑等相对较晚的文字资料中,才书写成‘也’。”(黄德宽《说‘也’》)
但事实上,这些字无论从“它”还是从“也”,都不影响前文的结论。只是如果严谨表述的话,应该把相应的“也”字,视情况换作“它”字,兹举例如下:
前面我们知道“匜”字中最重要的部件就是声符“也(它)”,而从“也(它)”得声的字还有驰、迤、施、弛、拖等等。细绎字义,可以发现:它们的意义都与移动、延长相关。
众所周知,语言是先于文字而存在的,文字只是人们用来记录语言的符号。招展的旌旗在古人那里没有问题肯定是读作“也(它)”,久而久之,这种飘摇流长的形象便和“也(它)”字的读音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而驰、迤、弛、拖等字因为所表达的意义与应用的场景也与“移、延”有着极大的关联,所以自然而然地便以同一种声音“也(它)”来称呼它们。
这里多说一句,”它“字所具有的”移动、延长”之意,似乎正是从蛇的身上引申而来,这种解释相比从“也”字的女阴之说加以引申更加地合理自然。事实上,“也”字从来都不是什么“女阴”之形,下面引用几家的说法,仅供读者参考:
何琳儀、房振三:金文從「口」從一彎曲的豎筆,象氣從口中向下呼出。以一彎曲的豎筆指示氣的呼出。
徐寶貴:「也」字是為了表示語氣停頓的語氣詞而造的。
朱駿聲:「只,語已詞也,从口,象氣下引之形。按丨,指事。」(朱认为「也」、「只」是一字之分化,)
知道了“它”和“也”的关系后,再来看陆宗达先生关于“匜”字的论断,我们能明显地知道它是靠不住的。因为“匜”不从“也”,而从“它”——”它“不是什么女阴之形,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蛇形。说“匜”似女阴之形只是传统”说文“学家的认知,现在因为有了更加丰富的出土文献材料,我们能有机会来纠正这一流传已久的说法。”前修未密,后出转精“,这是做学问的应有之义,但无论如何,先贤的”筚路蓝缕“之功都将彪炳史册,光耀千古。
补记:
齐侯匜里面其实是有铭文的,不过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下面放几张照片,你能找到里面的“匜”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