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其人
作者:Hélène (原创 转载请与作者联系)

我一直相信语言和思想是有魔力的,所以对此从不觉得奇怪:萨特尽管身高不足一米六,还有明显的斜视,一开口却可以光芒四射,俘获所有人。用三五个小标题来概括他的一生的确有些冒失,甚至轻狂,不过,从阅读到写作,我习惯于与文字订立不同的契约。阅读时,我总是一头扎进文字,宛如落入了一座迷宫,随着线索被不断破译,意义逐渐显露出头绪,最后,纷繁的体验被概括为寥寥可数的几个关键词,简洁却深刻。写作时,则是相反的方式,从几个词语出发,逐渐编织意义的网络,潜入与现实平行的文学次元,越来越深入。

摄影|Hélène
翻开《萨特传》,开篇对萨特在母亲腹中的这段描述吸引了我,对于萨特一生的追求而言,这未尝不是绝妙的隐喻:“萨特不会记得母亲十月怀胎的情景。但是,他将这痛苦反映到了成年之后挥之不去的梦想中,他梦想着这样一个社会,社会中的每一个人既是自我,又是他者,既是主体,又是客体,当下时刻包含着所有的过去和无限的未来。”
1
《文字生涯》
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作为法国二十世纪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走过了荣耀的一生。1980年去世时,很多崇拜者特意从外省赶到巴黎参加他的葬礼,大约有六到十万人出现在蒙帕纳斯公墓周围为他送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坟墓上盛开着由不知名的仰慕者献上的鲜花。
《文字生涯》是萨特的自传,最初发表于1963年,刊登在萨特主编的《现代》杂志上,一年之后,由伽利马出版社正式出版。在这部作品中,萨特回忆了从四岁到十一岁的经历,记录了自己的童年生活。
1905年,萨特出生于法国巴黎,他的父亲是一名海军军官,母亲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两岁时,他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带着他常年生活在外祖父家。萨特的外祖父是一名优秀的德语老师,家中有大量藏书,他的博学深深影响了萨特的成长,四岁时,萨特就开始了广泛的阅读,八岁时就尝试写作。
父亲的早逝并没有为萨特带来困扰,相反,他认为世界上没有合格的父亲,他甚至对此感到庆幸,并写下:“要是我父亲活着,他就会沉沉地压在我身上,非把我压扁不可。”12岁时,萨特的母亲再婚,他与继父糟糕的关系也证明了自己无法忍受父亲的权威。离开巴黎与母亲和继父生活的三年被萨特认为是人生中最糟糕的三年。
萨特在《文字生涯》中写下:“我的生活以书本开始,大约也要在书本中结束。”这句话恰如其分地描述了萨特经历的一生。
2
从疏离到介入
研究萨特生平的学者通常将二战作为他人生的节点,二战之前的萨特完全不关心政治,他从不看报纸,与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保持着疏离。
1924年,19岁的萨特考入了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巴黎高师是一所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学校,在法国享有巨大的声誉,培养出多位诺贝尔奖获得者。1929年,萨特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哲学教师学衔的考试,获得了成为哲学教师的资格。
此后十年,萨特大部分时间在中学任教,并开始写作。在受到德国存在主义哲学的吸引之后,他于1933年赴德留学,在一年的时间内深入学习了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等人的哲学,并在此基础上开始构建自己的存在主义哲学体系。在1938到1939年间,他最负盛名的文学作品——长篇小说《恶心》和中短篇小说集《墙》在巴黎出版。
1939年,萨特入伍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1940年6月被俘虏,接着被关入战俘营十个月之久。回到巴黎之后,他尝试以自己的方式反对纳粹,支持抵抗运动。从这一时期开始,萨特意识到学者无法脱离时代,提出了“介入”的概念,认为作家必须关心时事,参与到社会生活中。
事实上,法国作家“介入”的传统由来已久,很多作家将人道主义精神融入了自己的创作和社会活动中,他们关心人的生命、尊严和价值,关心公平与正义。萨特本人,以及与他同时代的作家更是将这种介入渗透到自己行动的方方面面,使得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前所未有地推动着法国社会,乃至全世界的各种进步运动。
3
存在主义
萨特一生富足,从外祖父母那里继承的遗产虽算不上丰厚,至少使得青年时代的他免受生活的磨砺。此后,继父和母亲的接济,以及作为哲学教师的收入为他的生活提供了物质保障。自1944年秋天起,著作的出版,以及剧本写作和戏剧演出为他带来了可观的收入,使他不必再承担教学任务。不过,萨特的慷慨以及对金钱无所谓的态度也常常使他短暂地面临入不敷出的窘境。
自1945年秋天起,萨特成为了活跃在巴黎的知识分子的领袖人物,“不管触及文学和知识界的哪个角落,我们都肯定会遇见他”。“对于新的一代来说,萨特已经成为一位思想大师”,“他是全新的,无处不在,让人着迷”。
萨特的思想发端于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学说,却又与它们各不相同,而是表现为一种崭新的、独特的,属于萨特自己的存在主义。
20世纪的法国经历了工业化的进程,物质匮乏不再是人们面临的主要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两次世界大战却将逐渐摆脱了野蛮和暴力的文明人再次拖入了原始的杀戮之中。战争过后,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再次成为所有人迫切寻找的答案。萨特的回答是:存在先于本质。
举例来说,一张床被设计制造之前,人们已经预设了它的功能,也就是说,在存在之前,床已经具有了床的本质。人与床不同。如果说人的出生意味着存在,那么,人的本质却不是其他事物或其他人可以赋予的。萨特认为,人需要通过自由选择来确定自身的本质,“即以行动改变行动”,由此,即使身在地狱,依然可以依靠行动砸碎地狱,获得自由与尊严,为自己的存在赋予积极的本质。简单地说,你是谁,是怎样的人,是由你的行动决定的。
4
关键词:波伏瓦
波伏瓦是每个萨特的传记作家都绕不开的关键词。他们并非一见钟情,但是在经过短暂的相处之后确定对方是自己“必要的爱情”。
波伏瓦曾经这样描述初见萨特的心情:“萨特完美地契合了我十五岁时的愿望:他就是那个复制品,我从他身上找到了所有的狂热爱好,而且达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与他在一起,我感觉什么都能够分享。当我8月初离开他的时候,我知道,他再也不会走出我的生活。”
萨特则这样描述他与波伏瓦的相遇:“我现在觉得她很美,一直以来就觉得她很美,即使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头上戴着顶难看的小帽子。我绝对想认识她,因为她很美,因为她有着这样的头脑,而且一直都有这样的头脑,让我很喜欢。西蒙娜·德·波伏瓦的可人之处,那就是她有着男人的智慧……和女人的细腻,也就是说,在她身上,我完全找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
1928年,萨特第一次参加哲学教师学衔考试,尽管那时的他已然光彩熠熠,却意外经历了考试失利。在重新备考的那一年里,他遇见了21岁的波伏瓦。他们在相遇之初定下了两年的契约,契约规定:他们在坚守彼此间“必要的爱情”时,互不干涉可能出现的“偶然的爱情”。
那时的他们大概不曾预料,这个契约竟然持续了整整一生。即使在他们漫长的人生中,他和她都不断遇见“偶然的爱情”,甚至于双方都有过和其他人结婚的念头,他们却仍旧将契约履行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很多年过去了,人们依然在讨论萨特与波伏瓦的关系,很多人无法平复激烈的情绪,对此或褒或贬。尽管有无数的文字记录了他们的故事,我们依旧无法回溯事实的真相。不过,比起他们彼此成就、相互陪伴的人生来说,也许是不是真爱,是不是灵魂伴侣也并不那么重要。
5
萨特的现代性
“存在先于本质”的思想曾经为历经过战火的人们赋予了追求自由与尊严的勇气,每个萨特的追随者都愿意相信人可以通过行动改变自己的处境,并由此获得独一无二的“本质”。
很多年过去了,当我们重新审视萨特的思想时,依然可以从中获得力量。萨特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从来不曾回避人身处炼狱的真相,而是引导我们在炼狱之中正视自己的境遇,并鼓励我们砸碎所有的锁链,重新构建身而为人的意义。
参考书目:
1.《萨特传》,德尼斯·贝尔多勒著,龙云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
2.《关于<隔离审讯>》,出自《萨特文集(戏剧卷II)》,萨特著,沈志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