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纪末的春天，听秋元康的小弟闲聊《Cowboy Bebop》

本周末，网飞上线《Cowboy Bebop》真人电视剧，至于水准嘛……大家早就调整好了预期值。不管网飞到底是不是拼多多，今天还是要为星际牛仔们庆贺一下。

关于《Cowboy Bebop》的文字早已填平了太平洋，还能再写点什么？好巧不巧，今年早些时候翻到《MUSIC MAGAZINE》1999年的六月刊，其中有一篇佐藤大和乐评人高桥修的对谈，文末处注明对谈时间为：1999年4月21日

正是《Cowboy Bebop》第一次在日本播出完毕之时，我头皮一麻。

佐藤大是何许人也？熟悉日本动漫的朋友大抵都知道他是著名脚本家，是渡边信一郎的长期合作伙伴，执笔作品包括：《Cowboy Bebop》，《混沌武士》，《攻壳机动队SAC》等。光列这三个名字就够了。

看完这篇访谈，我方才晓得佐藤大曾是秋元康的小弟，也终于坐实Underground Resistance和《Cowboy Bebop》的情缘。1999年的那个春天，佐藤大不会料到日后二十年《Cowboy Bebop》的影响力将辐射至全世界，更不会料到秋元康会带着AKB和乃木坂在未来等着自己。

全宇宙的中心不是《Cowboy Bebop》，也不是《鬼灭之刃》，更不是《国王排名》，秋元康才是全宇宙的中心，全宇宙的爸爸。

将这篇对谈胡乱翻译一下，就当是给星际牛仔们的又一份贺礼。

左：高桥修 右：佐藤大

踏入神的领域

高：恰好一年前，我在这本杂志上以菅野洋子为中心撰写了一篇关于动画音乐的文章，其中《Cowboy Bebop》作为备受期待的动画片而被提及，如今经过一番曲折，好不容易完结了。本月我想和担当《Cowboy Bebop》舞台设定协力的佐藤君聊一聊。

我也认为动画音乐是当下最令人兴奋的事情，不过即使撇开音乐不谈，《Cowboy Bebop》作为一部单纯的映像作品也很有趣。那么首先想问佐藤君，你身为舞台设定协力，具体来说是如何参与其中？

注：《Cowboy Bebop》1998年4月到6月首播于东京电视台，但因电检尺度问题只播出了前12集外加总集篇，后来由民营收费卫星电视台WOWOW在1998年10月至1999年4月播出了完整26集。

佐：我和渡边信一郎监督最早是在《Macross Plus》时期一起合作。当时我是作词人，Sharon Apple（影片中登场的虚拟偶像）演唱的一首作品由我参与创作，在那次讨论会上第一次见到监督。之后又见了两回，我发现监督非常喜欢Techno音乐，连我的厂牌Frogman都知道。

注：Frogman是佐藤大在1993年创立的独立舞曲厂牌。有一个未经证实的有趣八卦：当年佐藤大邀请德国著名舞曲音乐人Mijk Van Dijk来日本演出，在日期间Mijk被Denki Groove的经典作品【虹】深深打动，后来促成了Denki Groove进军欧洲。

注：由佐藤大作词的【Information High】收录于Sharon Apple的EP专辑《The Cream P•U•F》

又过了一段时间，监督突然联系我，当时《Cowboy Bebop》还叫做《流星Bebop》，这回是他第一次担任TV动画的监督，那一起合作做点什么吧？我大致是这么被邀约过去的。

注：最早渡边信一郎想借用小沢健二的歌名【流星bebop】作为动画片的标题，后来跟日本百代唱片沟通，因为版权问题比较复杂就放弃了。这也足见小沢健二对日本整个流行文化的影响力。

高：那是什么时候？

佐：两年多前。于是信本敬子、我、监督、制作人一起去温泉合宿，在那里我们着手启动故事的构成和设定。当时我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倒是监督说：“到目前为止，科幻考证之类的事情有科幻作家去做，但文化考证还是空缺的。比方说在作品的背景世界里流行着什么样的音乐，人们穿着什么样的西装，在这个世界中流行着什么样的毒品，制造出什么样的电脑。你就帮我做类似的事情吧。”

大家好像觉得我是一个喜欢Techno音乐的人，这么想当然没错啦，但我真的非常热爱动画片，提到SUNRISE，那可是《高达》的制作公司，因此我认为那里就是神的领域，感觉真的非常开心。

高：原来如此，那就是“red eye”吧？是佐藤君想出的眼药水类型的毒品？

注：“red eye“出自《Cowboy Bebop》第一话，一对亡命鸳鸯以贩卖名为red eye的毒品浪迹天涯。将red eye滴入眼中，人便陷入迷幻暴走的状态。

佐：是的，那是我的主意。我考虑眼药水作为毒品的话，它的流通形态、使用方法等等，诸如此类的。另外剧中登场的ED是一个使用电脑的黑客，我就含糊想到类似网络潜水的设定。

高：网络图像就像是漂浮着网页的海洋。

佐：就是这样的文字设定啊。

高：《Cowboy Bebop》中有一些Techno音乐的梗，但也不是很多吧。

佐：是的。提到Techno音乐的梗，片中有《Jupiter Jazz》（第12话和第13话的副标题，来自于底特律Techno团体Underground Resistance的曲名）。两年前曾和监督讨论用UR的【Jupiter Jazz】当做片尾曲，但真去创作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妥。

监督觉得：“如果在科幻作品中，用赏金猎人搭上Techno音乐，这样太老土了吧？”所以在监督的脑中冒出另外一种想法，也就是采用爵士乐的想法变得强烈起来。与其从一开始采用Techno音乐，倒还不如采用Underground Resistance的“Hi-Tech Jazz”的相似概念。这不就是想在《Cowboy Bebop》中完成的事情嘛。

注：Underground Resistance之于舞曲乐迷，就好像齐达内之于法国球迷，吴京之于中国老百姓。

高：这回由各色人士参与的混音专辑《Cowboy Bebop Remixes Music For Freelance》即将发行，比如有Luke Vibert、Fila Brazillia、4hero的成员Dego。听说混音师的人选是由渡边监督决定的？ 佐：是的，基本上是由监督全权决定跟谁一起合作，是监督完美的计划。

高：实际上在我俩交谈的此刻，我还没听到作品了，你感觉这张混音专辑怎么样？

佐：Luke Vibert是《星际旅行》的发烧友，Dego非常喜欢动画片和电子游戏，还叫嚷着：“把《Macross Plus》送给我，录像带第四卷的英文版还没出！”感觉这次正中他们的下怀。当我在经营舞曲厂牌时，就会收到“这位音乐人喜欢动画片”之类的讯息。因此当监督自己感觉“Dego没戏”，“Luke Vibert没戏”，我就联系监督：“不不不，他们喜欢动画片，一定会答应。”于是促成了合作。

高：这些人早就掌握了《Cowboy Bebop》的消息吧？

佐：我想美国版今年才出，应该根本没有人看过。每个人都知道《Macross Plus》，既然这是《Macross Plus》监督的新作，那就答应吧。

“御宅族”很糟糕吗！？

高：佐藤君，你对自己参与《Cowboy Bebop》的创作有什么看法？

佐：我最近购买了有自己露面的动画杂志，说实话，感觉并不好。我对时而开枪射击时而拔剑搏斗的泳装大奶妹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成长于80年代，那是属于富野由悠季和高桥良辅的牛逼时代，我们一边长大一边谈论着“高达真棒”，“装甲骑兵Votomos果然给劲啊”。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能碰巧和SUNRISE麾下那些意志坚强的工作人员一起合作，我真的非常开心。在动画领域并没有多少所谓的Director，渡边监督原本想拍电影，信本敬子也是靠着《白线流》之类的电视剧而出名的吧。

高：说到底，《高达》、《装甲骑兵Votomos》、《Macross》这些系列作品才是动画片嘛。所以在那之后，也就是90年左右你就不再看动画片了？

佐：是的，那时候我爱上了Techno音乐。另外当“宫崎勤事件”发生后，社会上有一种避免提及“御宅族”的风气，这让我感觉自己也有点像好色之徒。

注：罪犯宫崎勤在1988年至1989年期间连续利用诱拐方式猥亵、谋杀4名女童，在1989年7月尝试诱拐第五名女童时被女童父亲发现并报警将其逮捕，警方之后在宫崎勤的家中搜查出了幼女色情动画录像带和杂志，导致日本全社会猛烈抨击“御宅族”。1997年宫崎勤被判处死刑，2008年被执行死刑。

高：那个时代确实如此。

佐：之前我真是陷入暴力电影的热潮，深深热爱着Tobe Hooper、Tom Savin、John Carpenter。但是“宫崎勤事件”的余震让我觉得这些东西都很恶心。大约在那个时候，Techno音乐和舞曲音乐进来了，就感觉：“从现在起就是俱乐部时代了！”因此我疏远了动画片和暴力电影之类的东西，包括游戏在内。

高：是不是有种“御宅族最烂”的感觉？

佐：这很难说清楚，我打心里当然喜欢那些东西。当时不少闲言碎语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气，比方有人说：“如果你总看那样的东西就会变成那样。”我对此感到非常反感，心想：“喜欢游戏并不意味着要去杀人啊，我也是很正派的人啊！”当然，还有人说：“如果你总看那样的东西，就交不到女朋友。”（笑）

高：是啊。

佐：那时我抱着“是吗？那样的东西难道不棒吗？”类似的情绪。后来我热爱上Techno音乐，出国的机会变得更多，在我看来很棒的Dego君倒是反过来称赞我：“你的工作很棒！”游戏如此，动画也是如此，这样一来才发觉我们所做的事情建构起日本的地位，因此我的立场发生了改变，选择游戏和动画作为一份正常的工作并不奇怪。

高：我比佐藤君大五岁左右。《高达》第一次播出时，我正在读高中一年级。

佐：我赶上了《高达》的重播，剧场版倒是同步观看，小学六年级赶上了《剧场版Ⅰ》，升入中学后接着是《剧场版Ⅱ 哀·战士》和《剧场版Ⅲ 相逢在宇宙》。

高：就我而言，上大学后看了《传说巨神伊迪安》和《Macross》，然后就进入了押井守的时代。

佐：《福星小子2：绮丽梦中人》！

高：我那时年纪也大了，除了押井守，其余动画片也没怎么看。不过说实话那时我迷上了小猫俱乐部。

佐：啊——不会吧？

高：佐藤君，从履历来看你的职业生涯是从秋元康的事务所起步。从动画可以一直追溯到小猫俱乐部的幕后策划者秋元康……所以我想必须要跟你见上一面（笑）。你是否学习到秋元康的工作方法，或者说被他影响到？

佐：我自己并不想模仿秋元康，但是从事舞台设定协力这份工作，就要做到观察全局，尽管我没有刻意为之，从外部来看也许有点像秋元康的工作方法。秋元康并没有涉足游戏和动画这两大领域，而我身在其中，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我是在自己的立场上行事。

不过直到最近我才承认在工作方法上自己确实受到秋元康的影响，毕竟从18岁到21岁这三年一直在他的身边。以前我不愿意承认，我很讨厌，只要有人说：“你挺像秋元康嘛”，我直接就怒了！

高：就好像“怎么敢这么说话？”

佐：那是二十四五岁时才会去做的事情了。

高达世代引领游戏界

高：最近在游戏行业做些什么？

佐：南梦宫在5月27日将发布一款名为《皇牌空战3》的游戏，去年我花了半年时间撰写了全部的脚本。另外还做了一款游戏的企划，大概在今年年底出版。

关于游戏，我回到了自己的原点，有位游戏编剧跟我说：“《皇牌空战3》的脚本很像80年代的动画片啊！”这正是我有意而为之。我想呈现出“战争并非如此”的理念，就好像前辈们创作出《库库鲁斯·多安之岛》和《时间啊，停止吧！》那样具有深沉氛围的动画作品。

注：《时间啊，停止吧！》是《机动战士高达0079》第14话。

注：《库库鲁斯·多安之岛》是《机动高达0079》第15话，亦是高达系列的著名篇章，由安彦良和执导的改编剧场版将在2022年上映。本话的大致剧情为：库库鲁斯·多安原本是吉翁军的一名MS机师，在一次行动中，由于流弹而造成了平民伤亡，他被上级命令要处决平民的子女。多安拒绝执行命令，并将这些年幼的孩子一起带走，离开军队隐居在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过着类似世外桃源的生活。不久后，阿姆罗驾驶着FF-X7核心战机出现在小岛上，多安驾驶MS与之发生冲突，俘获了核心战机，并拒绝归还给阿姆罗。此时吉翁士兵也找上门来，阿姆罗和多安协力击败了对方。在得知多安保护孩子们的决心后，阿姆罗承诺一定会击败吉翁，并驾驶高达将多安的MS扔下大海。

高：听你这么一说，游戏是以受到高达冲击的一代人为中心而创作出来的。

佐：对，我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都是三十多岁。

高：你觉得大家有相同的大前提吗？

佐：是的。平时交流时提到：“这段台词听起来像夏亚的腔调，别这么搞。”根本不用去解释夏亚到底是什么样。好几次当我脱口而出：“出发！”立马有人回应：“いきます！”还有人接着说：“别闹了，这是富野由悠季的桥段。”（笑）大伙都心领神会，欢乐满满，最近这两三年就是这么度过的。

注：夏亚是《机动战士高达0079》的主要角色，吉翁军的天才驾驶员，外号“赤色彗星”。

注：历代高达机体出击时，驾驶员都会高喊一声：“いきます！”这也是动画迷津津乐道的名场面之一。

创作者现在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血缘关系果然是无法抵抗的，跟好莱坞电影相比我更向往《高达》。提到电影，我挺喜欢山姆·雷米。

高：山姆·雷米最棒！（笑）

佐：我超爱他，超爱《变形黑侠》。当我第一次看到《DOOM》游戏时就想：“这看起来很像山姆·雷米啊！”我也很喜欢《生化危机》游戏，《活死人黎明》的导演还拍摄了它的广告。

高：啊？有这回事吗？

佐：确实是乔治·A·罗梅罗亲自操刀。当时我就想：“创作《生化危机》的这帮人肯定喜欢罗梅罗。”虽然cult但也流行开来，《Cowboy Bebop》的情况也很类似，我们投了一个不合常规的变化球，结果原声专辑获得了日本金唱片奖。

注：1998年，乔治·A·罗梅罗为《生化危机2》拍摄广告片。老爷子也是小岛秀夫，神谷英树等众多游戏制作人的偶像。

注：日本金唱片奖是由日本唱片协会主办的音乐奖项，《Cowboy Bebop》在1999年被评为年度最佳动画专辑。

高：真厉害啊！

佐：《Cowboy Bebop》的录影带在排行榜上蹿升的非常猛，录影带的包装没有任何卖点，没有什么大奶妹。但销量这么好，也让我们充满信心。

高：这种事还真有啊。

佐：《跳跃大搜查线》的导演（本广克行）很喜欢《机动警察》，好像也喜欢《Cowboy Bebop》。他说是以《机动警察》为样本而去拍摄《跳跃大搜查线》。当带着这样的想法再去看《跳跃大搜查线》，这演出方法这多重叙事结构，不就和《机动警察》一样嘛。

有人会觉得：“实拍却以动画片为样本，这到底在搞什么啊！？”那如果把《机动警察》实拍化会不会走运中个大奖？一想到这，我忍不住觉得：“或许如今我也能去实拍，或许也能拍个偶像剧？”但是信本敬子跟我说：“实拍太难了。”（笑）

注：1999年的佐藤大绝对不会想到：2020年身为押井守迷弟的本广克行居然把《福星小子2：绮丽梦中人》翻拍成了真人电影……

高：对佐藤君而言，怎么去划分主流和独立？

佐：这很难啊，这也是我最近的命题。《Cowboy Bebop》的混音作品和Frogman出品的作品在音源上非常相似，要说有什么区别，还是要由外部世界来决定吧。

高：但是《Cowboy Bebop》并没有在东京电视台上播放完毕，所以也不能称之为主流（笑）。

佐：是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