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爷爷

我做了爷爷32年的孙女。

真的很幸福，我一直都有爷爷。

从小学，中学，大学，工作后，都会听说，同学同事谁谁谁请假了家里爷爷走了。但是我很幸运，就像跳棋一样，一直一直过关，跳到了我的30多岁，我一直一直都有爷爷。

也会害怕会担心，高一的时候，因为听爸爸说爷爷那么大岁数了还总一个人出去买菜，担心得上数学课想到爷爷一个人过马路会不会危险，就在课堂上默默掉眼泪，数学老师是我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她以眼神无言地警告我，抓到我上课溜号。可我还是想爷爷，担心爷爷，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担心爷爷过马路，担心了半个学期，快成心病了。那时候还是爷爷的70多岁。但我高中的担心是多余的，爷爷一直身体硬朗，爷爷好着呢。

而就在今年，在我的32岁半，在我的孩子1岁8个月的时候，我失去了我的爷爷。

爷爷生于1931年，我是1989年。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你已经58岁了。我10岁你68岁，我20岁你78岁，我30岁你88岁。

我是幸运的，30多岁了还有爷爷奶奶。

我也经常觉得爸爸60多岁了还有爸爸特别特别幸福。

可是，这一切却定格在我32岁，你90岁这一年。

爷爷是高寿，是人们说的无疾而终，可我还是很难接受，我没有爷爷了的事实，因为我无数次在心里祈祷爷爷会活到99岁，这个请求也被答应了，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是不是我最近几年不够虔诚了呢。

爷爷，小的时候我最依赖爷爷。家里人说，我们小辈一起玩的时候，我被哥哥妹妹欺负孤立了，我总是喊着“爷爷，爷爷”跑到爷爷奶奶屋里去，爷爷就出来帮我撑腰揍我哥了。所以小时候家里都叫爷爷“护小头”，说爷爷“偏向”。我爱吃芸豆粒，爷爷为了给我吃到大芸豆粒，买菜就特意挑老得发紫的芸豆，一买一大包，然后挑芸豆粒给我吃，全家都要跟着吃嚼不动的老芸豆。有一年夏天，爷爷出去买菜，从上午9点就出门，到下午还没回家，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和我二哥两个人淋着雨跑出去下面小卖部公用电话给我姑姑打电话，问爷爷去没去她那里，二姑说没去，我急坏了，完全不知道爷爷在哪里，回家趴在床上大哭。大概又过了一小时，爷爷才回来，他那天去了很远的地方买了很多的菜。很多年以后爷爷还会经常提起这件事情，说几个孩子里，我孙女最关心我。

到了高中，有一年过年，爷爷给了我100块钱压岁钱，那100块钱就一直被我放在抽屉里，留着留着，放了很多年，因为是爷爷给的，所以那张纸钞在我这里都变得很特别，和其他的纸钞不一样。我爱爷爷珍惜爷爷所以我爱着珍惜珍藏那张爷爷给的压岁钱。还是后来，我都20好几了的某一天，破除了高中时的那种矫情细腻，才把那张钱归入了其他的钱一起。

爷爷喜欢京剧，从大学到后来工作，我去北京玩，到上海城隍庙田子坊，都会给爷爷背回去一些脸谱、京剧小人儿，我爷爷很喜欢，每次收到我的礼物，都美滋滋的。今天叫爸爸拿回来了，叔叔从爷爷的房子里都给我找出来了，爸爸说，你真是没少给你爷办置。才发现这些年陆陆续续都给爷爷买了好多，曾经就像给孩子买玩具一样给爷爷淘这些工艺品，其实爷爷也是被孙女狠狠宠爱惯着的老人。这些我都想带在身上，珍藏着，免得被家里人以后当作没用的东西就扔掉，就像我还在保护爷爷的精神世界。

后来出国两年没见到爷爷，从美国回来，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爷爷，忘了是怎么跟爷爷说起电影，说起他年轻的时候看的一部叫《母亲》，爷爷说好看。没过几天我就带着电脑去爷爷家，跟爷爷一起看了那部电影。其实我应该开心的，应该骄傲的，这么多的子孙孩子，好像只有我陪爷爷看过他年轻时看的电影，其实我一直都很重视爷爷的精神世界。后来我还跟爷爷说，爷爷你还想看什么年轻时的电影，我找出来和你一起看。那时候爷爷快要做白内障手术了，我说爷爷手术完了眼睛好了我们再一起看电影，爷爷说好。后来他做完了手术，可是眼睛还是不好，恢复不到以前了，看不了电影了。于是那就成了我陪爷爷看的唯一一部老电影，在我心里温馨温柔的回忆。前几天晚上想爷爷，又找出来看了，看了48分钟，我太困了，可我还想放着，好像还在放给我爷爷看，好像还在和爷爷一起看。

可是爷爷，我的爷爷现在去了哪里呢。

爷爷，我后悔的就是最近的几年，生活在别的城市，建立了自己的小家之后，这一年多还有了自己的宝宝，鲜少给爷爷打电话了。从爷爷不在自己家住，我就不像之前那么频繁给爷爷打电话，因为从爷爷老了生活开始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开始在儿女家轮流住，要找爷爷，我就要打电话给二姑或者二叔。以前爷爷在自己家里住的时候，2490281，那个电话号码我烂熟于心，后来大连市的电话号码需要在前面加8了，就打82490281，奶奶接，我找爷爷，三叔接，我找爷爷，三婶接，我找爷爷，妹妹接，我找爷爷。最爱我的爷爷了。但是在最后的几年，竟很少联系他了，也是长大了不好意思开口了，好像很难像小时候那么直接说，爷爷我想你了，还是嫌麻烦，记不住二叔的电话。竟然就这么放任自己，很长时间都不联系他，即使心里想爷爷，也不立刻打电话。我很后悔，没有多联系爷爷几次。我很后悔，没有多给爷爷买点好吃的好用的，淘宝京东那么多好东西，我也有二叔家的地址，随手就可以下单，可是我也没有给爷爷什么，花花绿绿的世界，电商、新消费，我的爷爷和奶奶好像就在他们的那个房间里，与外面的新事物隔开了。真的很后悔呀。姑姑和叔叔说，爷爷最后已经不能走路了，腿软得必须人扶着上厕所，整个人像一滩烂泥，我很心疼，多想照顾他一次哪怕一次，好难想象爷爷内心多无助沮丧呀，他可是一个80岁还能坚持自己去买菜，88岁还拄着拐健步如飞的倔强老头。好希望再拉拉你的手，分担不了什么，听你说说年老的无奈苦楚，也行，你有个听众也会舒服些吧。我会是你的好听众。爷爷。可是来不及了，全没有了，我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我不可能60岁了还有爷爷。

我知道，是时间。

我来时爷爷已经58岁了已经不是年轻人，所以我永远是他的孙辈，不会比他的儿女跟他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更长。要说了解爷爷知晓爷爷，那还是爸爸姑姑都比我有资格。

年轻时候的爷爷，腿子结实轻快，他参加过抗美援朝，看到爷爷的服役证，上面有一栏记录“小功一次”。我笑了，小功，好可爱啊，是属于年轻的爷爷的功勋。那时候的他，20几岁，应该还想象不到自己很多年后会当爷爷，会有我这么个孙女，孙女出生的9年后还会有个可爱的孙子，还有外孙外孙女一大堆，爷爷不是出生就是爷爷，而是58岁才当爷爷，之前漫长的岁月，爷爷年轻时甚至中年时候生活的那个时代，对我来说就是与清朝甚至唐朝无异，都是我出生前的世界。所以我追不上的是时间，我知道爷爷年纪很大了，这是作为人无奈的大命题。

可是爷爷，这一世的爷孙情，没有你也就不会有我，我珍惜的爱护的那个倔强小老头我的爷爷。现在我看到自己年幼的孩子，我会想，我的爷爷像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有时候坐在车上经过大连的街道，我也会想，当年爷爷第一次来大连，第一次看到大连的海，那个少年当时心里的想法是什么呢，是哪一个念头让他决定留在大连生活，才有了后来他的努力，从农村来到了大连生活定居下来。才有了后来他的子女儿孙，包括我这个人，一出生就有了“大连人”的身份，这都是爷爷的记号，一代人又一代人我们就是这么传承下来，所以我们要爱家供奉着家里的长辈有家庭观念，这是应该的，祖辈赋予了你身份，就像我爷爷之于我。他年轻时候是怎么样走过夕阳西下的路，走过下雪的天气，年轻的他冬天有没有厚衣服衣服暖不暖他冷不冷。夏天闷热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吹过来的那种舒爽，吃西瓜的凉爽，我愿爷爷多多地经历过。他喜欢花，他家里的阳台上永远养着很多盆花，爷爷年对我说，那是米兰，开花可香了。我问爷爷那个红的豆豆是什么呀，爷爷说那个叫看豆，就是观赏的。我记得我都记得，爷爷说那些花的名字的声音就在我耳边萦绕。在我为什么事情掉眼泪的时候，爷爷会说，败哭，我孩子。我好孩子，败哭。那个声音，好清晰，一直就在我耳朵边。爷爷，希望我到老的时候，还能记起你的样子，你说话的速度你叫我名字的声音。

爷爷，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身轻如燕。

腿子完全好了，健步如飞。

不像他们说的一滩烂泥，你从来就不是一滩烂泥。不许他们这样说你。

牙口也好了，你那副假牙完全用不上了，吃嘛嘛香。

我很想你，爷爷。

我会好好对奶奶好的。

昨天我在心里问，

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你说能。

我听到很清晰那就是你的声音。

我期待再见到你的那一天。

只是这中间可能隔着很多年。

是时间，等我也走过那么多的时间。

1931-2021 我最爱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