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应该是自由的

▲《旺扎的雨靴》
至昨日宣布改档的《旺扎的雨靴》为止,暑期档撤档、改档的影片已经高达六部:
《少年的你》,原定6月27日上映 《八佰》,原定7月5日上映 《小小的愿望》(原《伟大的愿望》),原定7月18日上映 《刀背藏身》,原定7月19日上映 《武圣关公》,原定7月26日上映 《旺扎的雨靴》,原定7月19日上映 *以上仅做统计,不排除部分因市场竞争而撤/改档的影片
此前的电影节展中,因“技术原因”“制作原因”消失的电影也不在少数。
前有退出柏林的《一秒钟》、《少年的你》,后有《六欲天》主创缺席戛纳,以及于上海电影节取消放映的开幕片《八佰》。制片方含糊其辞的声明背后,不难看出审查的收紧与制约。

▲6月9日,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在北京举办电影创作倾向问题学术研讨会,与会人士一致认为,把《八佰》作为庆祝中共建政70周年的“献礼片”并于“国庆”期间播放,是很不适宜的。有媒体认为这是导致《八佰》缺席上影节以及最终撤档的直接原因,而“与会人士”大部分未曾看过影片。
一般来说,一部电影在国内上映需要经过“一备二审”三次审查。
“一备”为拍摄前通过题材备案(重大题材则需剧本备案)拿到《摄制电影许可证》。

▲《少年的你》备案公示表
“二审“包括影片摄制成片后的两次审查。初审通过后会拿到我们常说的“龙标”,即“《电影公映许可证》片头”,贴上片头后再次进行终审,才算正式拿到纸质版的《电影公映许可证》,终审过后,电影不可再做任何改动。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纸质公映许可证
传统意义上来说,拿到龙标即可视为过审,可以正常申报海外的电影节。
但按照当下的形势来看,不到最后一刻发证,就不能确定电影是否能够上映,而电影局似乎仅是“法律层面上“的指定审查机构,“有关部门”乃至一些研究会,就能左右审查的结果。
被审查的第六代
许多人对于“审查”的初次感知来自于第六代导演,他们的被禁与解禁,他们在国外的获奖漫游,以及在国内的地下生涯。

▲第六代导演代表之一,张元
巧合的是,今年同样是"第六代导演”的集体回归之年。曾经受体制”规训与惩罚“的第六代,重回大众的视野,并且又一次面临与审查的妥协、博弈、交锋。
《地久天长》被指较柏林放映版本有所删减,王小帅回应:“从版本来说,我觉得你也不用去听,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过审是娄烨认为是从影以来最困难的一次审查,耗时两年,过程也最复杂,还一度有撤档传闻。临上映前,娄烨说:“我对电影审查的态度没有变,电影应该是自由的。”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地久天长》
面对管虎的《八佰》在上海电影节的放映取消,同为第六代导演的贾樟柯在微博发文:“电影事业,不能这么搞。”

第六代的命名并无准确标准,一般指1990年前后北京电影学院的毕业生。彼时有关电影的正式法规尚未落地,他们意外的成为了反叛的一代,也成为与体制相互影响最深的一代。
第六代的反叛不仅仅在于内容的偏好上,更在于他们开创了一套独立制片(离开制片厂-自筹资金-越过审查-放弃国内市场、海外参展发行)的体系。
1990年,张元拍摄了中国的第一部独立电影《妈妈》。
这部电影由主演秦燕出资,在剧本未经立项审查下完成,最后通过购买西影厂厂标送审发行,但国内票房惨淡,最终只卖出三个拷贝。
而后张元在电影未经办理任何手续的情况下,带着《妈妈》出国参加了全球一百多个电影节,获得了多个国际奖项认可。

▲《妈妈》(1990)张元
张元的成功给予当时的第六代导演们新的希望,王小帅、娄烨、贾樟柯等导演纷纷效仿,从而开启了一种有别于国内制片厂计划拍摄、越过国内公映审查的自由制片方式。

▲《冬春的日子》(1994)王小帅
彼时电影审查者的管理权限还仅限于内地,对于片子境外送审尚未规定,第六代这一套“越过体制”的做法,是徘徊于合法与非法的灰色地带。
但反复的国外参展与获奖也引起了官方的注意,1994年3月12日,广电部下文《关于不得支持张元等人执导影视片及后期加工的通知》,对7位电影导演进行封杀,即著名的”七君子事件“:
“1994年3月12日,广电部下文《关于不得支持、协助张元等人执导影视片及后期加工的通知》,处罚张元、田壮壮、王小帅、吴文光等7位电影导演7年内不许执导影片,因为他们导演的影片《北京杂种》《蓝风筝》《冬春的日子》等未经审查参加了国外电影节。由于这一决定,田壮壮导演7年没有导演新作品,其他人则去执导不经审查的所谓“地下电影”,如《东宫西宫》等。” ——谢飞《呼吁以电影分级制代替电影审查的公开信》

▲《蓝风筝》(1993)田壮壮
第六代导演直至2003年才算”解禁“,电影局请王小帅召集了一百多名电影人到场进行座谈。
七名电影人(何建军、雎安奇、贾樟柯、娄烨、王小帅、张献民和张亚璇)草拟了一份提纲向电影局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与立场,内容包括电影审查、审查程序公开、分级等内容,也称”七君子上书“。
此后,第六代导演开始了和体制、市场、观众相互靠近、试探与磨合的漫长时代。

▲娄烨:“你是愿意完全逃脱,还是愿意成为一个所谓本地电影人,这个选择永远是一个悖论。”
从某种程度来说,第六代导演也许在一开始并不是在“反对体制”,他们只是单纯地发现了一条新的路径,一条可以在内容与市场上双双逃脱审查与管束的路径。
他们在一种懵懂的状态下开启了这段“被迫逃离体制”的青春旅程,而意外获得了创作的自由。
”自我审查“的当下
当下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坏的时代。我们猜测《少年的你》撤档,因为校园暴力,猜测《小小的愿望》撤档,因为涉及性喜剧,猜测《八佰》撤档,因为“扭曲历史”。
我们何以习惯了去猜测?
每当一部影片“可能没有过审”,我们都会不自觉地去为它找补原因。问题也许出在内容,也许出在形式,标准总是在变,总是捉摸不透。
也许同样的内容,去年可以,明年可以,但今年不可以。
2012年,《浮城谜事》上映前遭遇了拿到龙标后的二次审查,为了上映,娄烨主动放弃了导演署名。
“实际上,官方和我沟通到最后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改多少不重要,怎么改无所谓,他们要的是我的姿态。电影的核心已经变成了姿态,我理解了。为了影片能够公映,也为了影片资方的利益,实际上没做任何删除,仅做3秒23格淡出。我接受了......以后如果再遇电影审查出尔反尔,提出无知和无视作者及投资人利益的不合理要求,或者超出导演本人接受的底线,我可能会为影片利益进行"可接受"的修改,但我都会取消「导演署名」。”(来自娄烨采访)

▲《浮城谜事》(2012)娄烨
比审查更可怕的,是含糊其辞的审查标准,是不公开透明的审查秩序。
比官方更可怕的,是“自我审查”,是在审查体制之下发明的“创造性妥协”与“自我纠正”。
正如《天鹅绒监狱》一书中所说:“以他人的眼光审视自己的创作,这使你成为自己的法官”,无论多么隐秘的思想,多么隐晦的暗喻,“你把你自身所不具有的想象的审查能力赋予阅读,把文字所不具有的意义赋予文字,你追查到你的思想到了荒谬的程度,达到令人眩晕的结果,在那里一切都是颠覆性的,甚至接近它都是危险的、毁灭性的。“
今年二月,张艺谋的《一秒钟》因“技术原因”退出柏林电影节。

▲《一秒钟》张艺谋
柏林电影节的评审团主席朱丽叶·比诺什带领所有评委登台,朗读了一封致张艺谋及《一秒钟》的信:
“作为柏林电影节国际评审团的成员,我们很遗憾无法考虑今年入围的影片之一——由张艺谋导演执导的《一秒钟》,。自31年前,凭借处女座《红高粱》赢得金熊奖以来,张艺谋导演已经成为国际影坛不可或缺的声音。我们需要艺术家来帮助我们理解历史与情感,《一秒钟》作为电影艺术,是一部可以转变人们思想与生活的电影。我们盼望不久就能在全世界的大银幕看到这部作品,在柏林电影节的舞台上,我们也思念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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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来自于电影《儿子的大玩偶》-
台湾新电影开篇之作之一,上映前经人检举“苹果的滋味”片段开头部分落后与贫穷形象影响了台湾地区的国际观感,官方在未征求导演的同意的前提下准备自行修剪,联合报知晓后就“削苹果事件”进行了系列报导,激起广泛的反对与讨论,最终影片”一刀未剪”得以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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