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三)——D.H劳伦斯
她的外公、外婆和姨姨莫德曾经两次要求见见她,一次在罗马,一次在巴黎。每一次他们都被迷住了,激起好奇心,最后都很恼火。她是如此优美,这样一个圣洁的小人儿。与此同时,他是如此世故,如此古怪的自信。那种古怪的纡尊降贵的自信风范,内心的冷淡,激怒了她的美国亲戚。
她真正地只使她外公着迷。他完全被迷住了,某种方式来说,爱上了这个无暇的小东西。见了面好几个月后,他的妻子还会撞见他沉思默想他的外孙女,渴望再次见到他。直到最后他都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她可能来同他和她的外婆一起生活。
“太感谢了,外公。你真是太好了,但是爸爸和我是古董一样的组合,你知道,像这样难相处的老古董组合,我们生活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父亲让她见识这个世界——从外部。他也让她读书。她在十几岁的时候读左拉和莫泊桑,她用左拉和莫泊桑的眼睛看待巴黎。稍后她读了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后者使他迷惑。而其他的作家,她似乎能用一种非常狡黠的、精明的理解力理解,就像她用古意大利语读《十日谈》,或是读尼伯龙根的诗歌,她能理解一样。奇怪又神秘,她似乎能在没有熊熊火光的温暖下,在暗无天日的寒冷里完美理解事物。她像是调包了的精灵的孩子,而非人类。
这也给她博得了莫名其妙的憎恨。出租车司机和铁路上的搬运工,尤其是巴黎和罗马的那些,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会突然用毫不掩饰的粗鲁对待她。他们似乎用一种突然而来的强烈的憎恨看待她。他们感觉到,对他们感触最深的事情,她有着古怪的傲慢,一种随意流露的不解风情的傲慢。 她如此了然于胸,她这朵少女时代的鲜花没有散发一点点芳香。她看待一个健壮的,喜欢感官享受的罗马出租车司机就好像他是种笑话,是为了让她发笑的。在左拉的作品里,她早已完全了解了他。而她对他发号施令的那种独有的纡尊降贵,就好像她这个纤弱漂亮的东西是唯一的存在。而他呢,粗俗的怪兽,是莎士比亚戏剧里卡里班的形象,在美丽的荷塘边泥地里挣扎,会突然激怒同伴——那个以美丽的雄性气概自傲,并且对他来说生殖器的秘密仍然是唯一的秘密的真正的男性生殖神。于是他就把可怕的脸转向她,用不加掩饰的、粗野的方式——憎恨,欺侮她。因为对他来说,她只有她自己那无趣的不敬神的傲慢而已。
这样的遭遇让她发抖,让她知道她必须从外部获得支持。他精神的力量没有延伸到这些低等人的身上,他们拥有所有身体的力量。他意识到他们攻击她的时候无可缓和的憎恨。但她并没丧失头脑,她平静地付了钱,转身离开。
尽管那些时刻很惊险,她学会了为此做好准备。她是公主,来自北方的精灵,永远不会理解火山喷发般的性激情,在憎恨的突发情况下,粗俗的人会带着这激情而攻击她。他们从未那些样攻击她父亲。然而很早时她以为因为她体内新英格兰身份他们恨她。她从来没有哪怕一分钟用老式罗马人的眼睛看她自己,认为她自己无趣,是装腔作势的毫无吸引力的花,而且难以忍受地傲慢。这是那罗马出租车司机从她内心里看见的。他渴望压扁这毫无吸引力的花。没有女人味的美和颐指气使让他有野蛮反抗的激情。
她十九岁时,外公去世,留给她可观的财富,放在一个负责的委托人安全的手掌心里。他们会交给她收益,但前提是一年在美国居住六个月。
“为什么他们要给我定条件?”她对她父亲说。“我拒绝一年在美国监禁六个月。我们要告诉他们留着他们的钱吧。”
“我们还是明智点吧,我的小公主,让我们明智点。我们几乎是穷人,而且我们从来都没有远离过粗鲁。我不能让任何人对我粗鲁。我恨粗鲁,我恨粗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火光闪闪。“我会宰掉任何一个对我无礼的男人或者女人。但我们在世界上流亡,我们毫无权力。如果我们真的很穷的话,我们就会非常的软弱,然后我就会死去。不,我的公主,让我们拿他们的钱,然后他们就不敢对我们无礼。让我们拿这钱,因为我们得吃穿,保证我们免遭他们的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