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表达与权力掌握
下半年过得特别的辛苦,甚至有一丝痛苦。
辛苦的来源自然是学业上的困难和焦虑,但痛苦的体现却是多方面的:
十月初在第一次地区高校排球联赛后突然膝盖无力,不同于之前疲劳等带来的伤痛,膝盖附近的肌肉像是失去了关于发力的记忆,日常走路时,感觉整个左腿都是绷直的;更不必提上下楼了。一直休息了两周才算好过来。
十一月初的某个晚上,在训练完后过于饥饿,打开冰箱吃了点牛奶面包和火腿,结果到了凌晨的时候胃疼疼到清醒过来。在割阑尾之前偶尔会肚子疼,自从手术后这是三年来第一次肚子疼。又是一周的调整。
前两天莫名其妙地感觉后槽牙疼,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张不开嘴,后来发现是耳朵疼。百度了一下叫做“颞(nie)下颌关节紊乱病”,英文名Temporomandibular Disorder,简称TMD。到现在也没好,咨询了下协和的朋友,被建议多喝热水、或者去教堂上香,那就姑且如此吧。
不过相比于身体上的痛苦,心理上的考验更大,却又无法得到充分表达。
究其原因,大概是进入博二以来,老师对自己的要求完全提了一个等级,再加上在学期刚刚开始时对于科研思路的一点分歧,开了几次特别特别尴尬的组会:比如做了老师命令禁止的方向。然而在上个月总结的时候,我发现9月那些“失败”的进展是我自5月正式进入实验阶段以来一直想要了解的领域。而且在我当时的汇报里或多或少地表露出对那个方向的想法。最重要的是,现在实验已经取得了一点点成果,再次回看,9月那些被禁止的尝试是早晚要进行的工作,而且那些实验结果极大地帮助了我和老师去理解课题。总之,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我当时的尝试是错误的尝试,我依旧将其归因于老师对本方向理解的不足。在我确认了当时实验的研究价值后,这一点对我的困扰变得非常小。
然而,最近新的困扰依旧是围绕着汇报,但变的更加微妙:关于汇报本身,如汇报中的图表安排和公式表达。这个问题本身就很难具体地表述,也更难具体的解决。我们这届博士生是19年秋季入学,到了20年春末就迎来了第一次答辩(类似国内的开题,但相对开题难度低一点)。其中有两个中国的博士生因为汇报的问题答辩未通过,一人在二次答辩后通过,另一位则直接被退了学。我们聚在一起讨论的时候,都认为无论对谁,所谓汇报问题只是幌子,本质还是老师对于博士生的不信任或者对课题的不看好。尤其是第二位同学已经在法国读过七年的本硕,按理说汇报风格比我们更容易被评委接受,怎么会因为汇报的不顺利而被退学呢?
但是,日常周会的汇报又不能过于坚持自己的想法,因为周会是和导师最稳定且直接的沟通机会了。相比于其他博士生,我导至少在组会上非常负责认真(有些导师动辄一个月不见博士生,不理解这种人招学生干啥)。可最近因为汇报中的细节问题被老师批评了很多次。尤其是两位导师都很喜欢在一开始的时候挑刺(大概是看到后面精力不足吧),这特别容易把我的汇报思路打断,导致汇报的体验非常差。
这几天休息的时候一直在努力思考老师们的这一行为。渐渐地类比到了本硕答辩时那些挑写作错误(如标点、缩进、引用)的老师。
在当时看来,评委中学术能力最强的老师是能够现场手推数学公式,给我们这群工科生讲解所用数学公式正误的老师;其次是从大局上分析研究意义和可行性的老师(但研究课题往往是自家导师所定,这样的讨论常常变成老师之间的争论);再其次是研究方法的原理分析;再其次是与主流方法与结果的对比;最差最差的那类,是挑一些写作错误的老师。其实老师提出问题的角度既可反应对该领域的了解,也反映了对待评审论文的深入程度。其实这一顺序是向向下兼容的:顺手拿起一篇论文后先看看排版布局和错别字是最容易的事情了。
两位导师在汇报中挑布局和公式细节的问题,有点近似于最后一类老师了。因为最近实验进展稍有点快,我在汇报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结果分析上,对于原理分析,尤其是数学表达上确实有点不足,但过度地纠结在前者,真的会很影响充分表达汇报的核心思想(实验数据分析)。
但即使有了这样的想法,也并不能很好地宽慰我。直到我今天早上看到了友邻的一个故事(https://www.douban.com/note/819614283/),她在汇报中被印度人提醒“write in English”。其实读完前半段我还没往自己身上想,还笑《甄嬛传》里有契诃夫的《吻》的影子。但是读到第二个朋友的提醒时,突然惊醒了一下,我一下子想到,和“write in English”非常相似的是,老师说的是“math is the language”。
最糟糕的地方是什么呢,他这句话,目的就是要伤害你。他知道这是你的软肋,因为这曾经或者现在也是他的软肋,因此他抛出这句,根本没有必要的话,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你有所反应。而在那一刻,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怀疑自己。你十八岁离家,到新的国家,说新的语言,但你永远觉得自己是一个异乡人,他的这句话就是在告诉你这一点。
更提神的一句话是,
朋友接着说,很显然,在某个时刻,你失去了对这个会议的掌控。
我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但在形成观点之前,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以过度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尤其是揣测老师。但现在的处境是,老师虽然初衷或许不带恶意,但他的行为与表述确实影响到了我的汇报,甚至影响到了我科研的心情,而只有把这件事彻底想清楚我才有可能重新找回科研的干劲。而且在换角度想清楚了老师的批评后,我也能够理解老师之所以会进行这种批评的原因了。
用公式表达的角度去批评一次汇报,绝对是最直接最聪明的打击方式了。老师自然知道数学公式对实验的指导价值,就像读研时的我也会把使用数学公式的老师视为最强王者。然而在阅读了大量的文献后,我才明白了在一个领域内数学公式的使用并不像想象中的丰富,它只是一种定式的表述。正是出于这种理解,我才把给公式表达挑错视为同写作挑错一样的最无用的批评。
不过反过来说,当初我带师弟师妹们做东西的时候,或者说之前审论文的时候,我也会很认真地看他们公式表达的问题,正是因为“这也曾是我的软肋”,也明白了通过数学公式进行批评的“便利性”。
归根到底,还是对会议掌控权的把握。这毕竟是我的汇报,我一定会想办法拿到这个权力的,而且这也是我在潜意识里努力做的事情:
在最初的几次发生争论后,我都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全是自责和悔恨,准备好的讨论内容几乎都被跳过,最严重的一次只开了二十分钟的会议就结束(一般两小时),准备的PPT一半都没有展示完。但这两次习惯了批评,每次发现批评的端倪后都会降低自己的语速,重新遣辞措意(感觉自己英语表达能力最强的时候都是这时候逼出来的),然后顺利地把汇报进行下去。
最后感慨一句,人毕竟不是机器,至少在进行对创造性有要求的工作时不是,没法做到不顾及情绪而只是执行命令。现在想明白了,争取在放假前的两次汇报里彻彻底底让导师挑不出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