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冒犯”的艺术


时间君很好奇,大家在豆瓣上给电影打分时,是更看重自己的喜好,还是更看重专业人士的分析?
最近上线的综艺《导演请指教》就将这种“二元对立”呈现在我们面前。 在节目第一期,摇滚歌手梁龙跨界导演奉上作品《疯狂的外星人》。作为本土老牌乐队“二手玫瑰”的主唱,梁龙的这次跨界也让不少观众好奇,映前花絮也极力渲染他的努力和“野心”,然而片子一放,大家都懵了。 主角是演员潘斌龙饰演的“外星人”。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做着怪异的事。
自己搭建剧院;

在大妈们面前旁若无人地跳舞;

安慰一个独自玩碰碰车的女孩;

欣赏那个同样怪异的、念着奇怪的诗的剧场保洁人员。

没有色彩,没有对白,这似乎是一个孤独的外星人寻找同类的故事。然而,正当这些同类者集结上路时,片子却戛然而止。

是放映设备出问题了吗?不是,而是影片现场评分已经低于120分,按赛制,影片被中止放映。 当主持人让大家谈谈各自的感受时,专业评审与大众评审之间呈现出相左的看法。 大众评审觉得片子太晦涩,不知道导演要说什么,比赛场合,尊重赛制。专业评审却纷纷夸它好,看不懂没关系,可以接受专业影评的“引导”,但不要说这是导演和影评人在“装”。 一边是大众评审对影片普适性的强调,一边是专业评审对作品的追捧和对专业影评作用的强调。双方看似都有理,但谁也不能说服谁。梁龙这部片子拍得好不好,究竟由谁说了算?
- 我们如何区分哗众取宠与前卫艺术?
- 我们如何处理大众与精英、潮流与从众、通俗与高雅的关系?
- 我们如何与消费文化相处?
也许你会在本文找到答案。

01看不懂,这是艺术吗?
在《导演请指教》经历了一番激烈的争论后,出身学院的孟中教授如此评价梁龙的作品。
他认为,评价这部片子不能一概而论。电影有【先锋/实验电影】和【院线电影】之分,各有各的评价标准。
本片的问题在于,从实验电影的角度而言,它具备了实验性作品的气质,但并不具有真正的“实验”意义,没有创新电影语言,而只是粗糙而别扭地呈现导演的内心。

从面向大众的角度而言,对于熟悉了院线电影模式的大众评审来说,如果一部片子开场5分钟后还没有开始讲故事,那么这部片是没有意义的。

囿于个人表达而缺乏成熟的创新理念,也没有令大众信服的、完整的故事逻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部影片都不能称为合格的作品。
所以,大众评审和专业评审所争论的真的是这片子好不好的问题吗? 其实,他们所讨论的是另外的问题:看不懂的艺术作品,都可以用实验艺术的说法去“挽尊”吗?谁拥有决定艺术作品好坏的权力?
事实上,不是所有标新立异的作品都能在艺术史上留下姓名,“实验艺术”,包括孟中教授介绍的实验电影/先锋电影,是一个专业用语。
在伟大的艺术史学家贡布里希的名著《艺术的故事》中,贡布里希在最后写道, 二十世纪前半叶那一章,以“实验性艺术”为题,用来命名20世纪初出现的新的艺术实践。

贡布里希说:
“艺术家已经自觉地意识到风格,已经开始实验和开展一些新的运动,通常总要提出一个新的‘主义’作为战斗口号。……不妨说现代艺术以及有一种新的功能,可以作为实验场所去试验形状和图案的新型组合方式。” “不论是好是坏,20世纪的艺术家都得成为发明家。为了引人注目,他们都不得不追求独创性,而不是我们仰慕的往昔大师的高超技艺。任何使批评家感兴趣并能够吸引追随者奔波的背离传统行为,都会被欢呼成领导未来的新‘主义’。可是未来总是没有维持多久。然而20世纪的艺术史不能不注意这种无休无止的实验,因为本世纪中许多最有天赋的艺术家都加入了实验的阵营。”
从人类社会进入20世纪开始,关于现代艺术作品的鉴赏与批评始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在1966年发表了戏剧作品《骂观众》(德文原名:Publikumsbeschimpfung),这部作品的内容以及围绕它的故事就是关于现代艺术的经典案例。
和其他在20世纪涌现的实验戏剧作品一样,《骂观众》同样挑战着戏剧艺术的传统观念。
《骂观众》的题目在英语中被译作“Offending The Audience”,就是“冒犯观众”的意思。这个题目更接近于内容,但是显然不如“骂观众”那么有冲击力。它的内容,就是四个人物站在舞台上谩骂观众。准确地讲,整个戏剧当中谩骂的内容不是很多,只是最后几段才比较集中。

在演出正式开始前,汉德克提醒观众:“你们是带着一定的先入之见来到这里的。你们来看戏。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来看戏。你们曾经抱有一定的期待。” 不管是看电影,还是看话剧,大家都是带着一定的期待而来,希望获得什么。就像孟中教授所说,一部面向观众的电影,5分钟后还没有开始叙事,那么对于观众而言,这部电影就是没有意义的。
换言之,作为观众,我们在观影前都会带有先入之见,这些事前期待与我们对戏剧或者电影的惯常印象有关,而《骂观众》所做的就是颠覆我们的这些期待视野。 比如:
“你们这些废物,你们这些任人摆布的工具,你们这些社会的渣滓”; “你们这些悲观论者,你们这些修正主义者,你们这些复仇主义者,你们这些军国主义者,你们这些和平主义者,你们这些唯理智论者,你们这些虚无主义者,你们这些个人主义者,你们这些集体主义者”; “你们这些丑恶的嘴脸,这些跳梁小丑”; “你们是日常生活的英雄。你们是学术权威。你们这些痴呆的贵族。你们这些堕落的市民。你们这些知识阶层。你们是我们时代的人类”
据说,《骂观众》在演出时曾出现过观众与台上演员对骂的情形。这就不止是惊愕,而是愤怒了。 中国当代实验话剧导演孟京辉回忆他在纽约观看《骂观众》这部话剧时说,当时只有十八九个观众,看上去都很文雅,一个小时过去了,“观众陆续起身离开”。孟京辉则选择留下来和演员对峙,有几个演员也离开了,但还有几个演员干脆搬凳子坐下来对着孟京辉骂。
最后一个导演走过去对孟京辉说,“你知道这个演出已经结束了吗?”孟京辉说,他“其实特别想第二天再去一次”,但是那样的话,就不是观众崩溃而是演员们崩溃了。
有人戏谑说,所谓的实验戏剧就是没有实力搞正常的戏剧。汉德克的这些剧作如果表演起来,确实比较省钱。

今天,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边界越来越模糊。实验艺术家在拓展艺术边界、挑战艺术疆界的时候,自身也时常陷入到困惑和尴尬当中。
——如何真正理解实验艺术?
豆瓣时间主讲人、西安交通大学文学院教授张勇老师认为,实验艺术与非艺术的边界在于,前者是拒绝复制的,后者则是复制产生的。简单地说就是,第一个做的人是实验艺术,随后的任何模仿都是非艺术。在实验艺术中,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比如20世纪实验艺术的先锋,法国艺术家马塞尔·杜尚。
1917年,他从商店里买了一个男性小便池,署上了一个假名字,取名《泉》,匿名送到美国独立艺术家沙龙展,要求展出,被拒绝了。今天,这件艺术品已经被认为是“对艺术史影响最大的作品”,因为这个作品第一次将日常生活用品,并且是工业产品带入到博物馆这样的“高雅场所”。这实际是杜尚对由艺术家、艺术场所来定义艺术品价值的传统观念进行挑战。

杜尚的《泉》,在展出当时是轰动的,但在一个世纪后的今天,再看到类似举措,似乎就见怪不怪了。
还可以举一个音乐上的例子。美国先锋派古典音乐作曲家约翰·凯奇,他最有名的作品是1952年创作的《4'33"》,不知道大家听过没有? 实际上,《4'33"》这部作品,就是一段空白,你以为能听到什么音乐,然而什么也没有。我
们固然可以把任意一段空白进行命名,比如叫做《5'44"》,但却没有任何的意义。 约翰·凯奇通过《4'33"》告诉我们,音乐依赖于空白,如果没有空白也就没有了音乐。这个道理一旦为《4’33’’》所揭示,就不再需要其他任何类似作品了。
通过上面这些例子,我们就可以明白该如何评价实验艺术了。实验艺术重在革新对艺术的看法,是以之前的艺术作为背景的。而《骂观众》能被看作戏剧史上的经典,也在于它颠覆了我们对戏剧的传统看法。

02在争论之外,我们更应该关心什么?
《骂观众》让彼得·汉德克一举成名,然而世人对他的印象,除了诺奖,就是《骂观众》。 在一次与中国观众的交流活动上,汉德克无奈而严肃地回应大家对《骂观众》的过度关注:
“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作品了,我也不认为是什么后现代主义,那是我22岁时创作的作品,当时就根本没有后现代这个词语。希望大家放过我,不要再给我贴上后现代主义这样的标签。”

贴标签,是艺术作品,尤其是实验艺术走向商业化不得不面临的困境。
在流行文化面前,非常规的实验艺术天然地具有引领潮流的能力。汉德克的戏剧因为过于新奇,也使得它们容易成为消费文化中的“小资情调”,因为消费文化需要的就是新奇。
法国哲学家波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说,当一种文化实体“不是为了满足自主实践的需要,而是满足一种社会流动性的修辞、满足针对另一种文化外目标、或者干脆就只针对社会地位编码要素这种目标的需求”时,它就是被“消费”的了”。
简言之,消费这种文化不是消费它的内容,而是把这种文化当成某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消费的不是文化产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它的符号价值。
我们可以设想,如果把梁龙的这部《疯狂的外星人》放到影院公映,并让影评人做一些宣传,会不会又成了新时代青年人的“孤独圣经”、“文青必看10部小众佳作”…… 消费文化的秘密在于,它把任何的文化产品都变成符号和形式,而绕开了文化产品的内容。《骂观众》对随波逐流的大众进行“谩骂”,然而多年后,《骂观众》本身又成为大众随波逐流的对象,成为消费社会的一个流行符号。 这种两难的境地,不仅仅是彼得·汉德克本人以及他的作品所要面对的。
在豆瓣时间专栏《以文学与时代的名义发声——与15部诺奖作品美妙相遇》的介绍里,面对强势的消费文化,我们看到1976年诺奖得主索尔·贝娄如何逃离这个消费世界;

我们还可以看到2016年诺奖得主鲍勃·迪伦,如何直言挑衅那些追捧他的消费者。

种种在世人看来不理解的行为背后,都是这些作家和艺术家们面对消费文化时的深入思考,他们都试图在当代消费文化的废墟上有所作为。
- 我们如何理解这个时代?
- 我们如何与消费文化相处?
- 我们如何区分哗众取宠与前卫艺术?
- 自媒体普及的今天,我们如何处理大众与精英、潮流与从众、通俗与高雅的关系?
- ……
这些关于时代的疑问,都可以在这里获得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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