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潜意识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
文丨卡尔·荣格
01
几分钟前你还记得清清楚楚，准备要谈的事情，当你刚想说时，却突然忘了。
当你正要把你的朋友介绍给别人时，竟突然忘了朋友的名字。
虽然你说你忘记了，可事实上，这并不是忘记，而是明确的思想已变成潜意识，或者至少是暂时与意识相分离。
在感观上也有同样的现象。比如，我们正在听一首音量微弱的曲调，听起来曲子好像时断时续。这种现象其实是由于人的注意力周期性的增加或减少造成的，并不是曲调上有什么变化。
但是，正如一辆汽车转过拐角失去踪影一样，那汽车实际上只是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它仍然存在，我们日后或许还会看到它。当某个事物从我们的意识中消失时，它其实仍然存在，我们的意识还是会回想起曾失去的东西。
因此，潜意识包含着很多一时隐蔽的思想、印象或概念，尽管它们从意识中暂时消失了，但仍然会继续影响我们的意识过程。
例如，有个人“精神恍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打算去拿什么东西。但他停下脚步，看起来很茫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梦游般地用双手在桌上乱抓乱拿。
他暂时忘记了本来的目的，但在潜意识中他仍然受到最初的指引。最后他想起了该拿什么东西，这就是他的潜意识唤起了他的记忆。
02
如果你观察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行为，你会发现他做的很多事好像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不过，假如你问他在做什么，你就会发现他的行为与大脑里所想的不一致。他在听，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在看，但同瞎子一样什么也没看见；他知道什么，但什么也没明白。
诸如此类的例子比比皆是，专家们不久后发现，精神病患者的潜意识内容表现得似乎是有意识的，在这些情况下，你无法确定他们的哪些思考、言语或行为具有意识。
他们的很多精神状态之所以不确定而出现易变的行为，完全是由于其意识被潜意识干扰的缘故。
在症状出现的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毫无意识。但是当医生对这种病人施行催眠术时，他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一过程。
我记得有个女人，她被送到医院时完全处于昏迷状态。第二天，当她恢复意识后，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或为什么住进医院，甚至连日期也不清楚，不过她知道自己是谁。
然而，在我给她催眠之后，她就把她为什么病倒，如何来到医院，谁批准她入院等细节告诉了我。所有细节都被证实无误。她甚至把入院的时间也说出来了，因为在被送来医院时，她在大厅入口处看到了一个钟。在催眠作用下，她的记忆与有意识的人一样清晰。
我们是从（精神病患者的）临床观察中发现这类现象的，很多人也由此假设潜意识的相关表现都属于精神病学的范围。他们认为任何潜意识的表现都是某种神经衰弱症或精神病，它们与正常的精神状态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神经衰弱现象绝不是疾病的产物，它们只是正常病理现象的夸张表现而已。只是因为它们是被夸张的，所以较之正常的同类现象更明显。
比如，歇斯底里征兆可以在所有正常人身上看到，只是它们很微弱，往往还没被注意到就消失了。
遗忘也是正常现象，因为人的注意力转移了，意识没有顾及到这些地方。当注意力转移时，它把先前注意到的事物留在阴影里，就像探照灯照亮一个地方的同时，会把之前照过的地方留在黑暗中一样。
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意识一次只能清晰地保留几个完整的意象，并且即使这样，其清晰性还会有波动。但是，被遗忘的事物并没有消失，它们被置于潜在的状态中，留存在记忆阈限之外。
以上我所谈的是我们有意识地看到或听到，随后又遗忘的事。
03
但是，我们也始终在看、听、嗅或尝很多东西，却没注意到它们。有些是因为我们的注意力波动了，有些是因为对我们感觉的刺激太弱了，所以没有留下有意识的印象。
然而，潜意识注意到了它们，而且这种潜在的感官知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我们的意识范围之外，它们影响着我们待人接物的方式。
举个例子，有一位教授和他的学生在乡村小路上边走边谈话，严肃的谈话内容几乎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忽然，教授注意到，他的思路被突如其来的童年记忆打断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们谈话的内容中没有任何与这个回忆有关的事。然后他发现，是在经过一个农场时，童年的回忆涌上来了。于是他折回到回忆涌现的地方，在那里，他闻到一股鹅的气味，他意识到是这种气味触动了他的记忆开关。
他小时候住在一个养鹅的农场，鹅的气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这种印象早已被意识遗忘。当他经过那个农场时，他的潜意识注意到那种气味，然后唤起了早已被遗忘的童年记忆。
他对气味的知觉是潜在的，因为当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情上，味觉刺激也不太强，不能使它直达意识。然而，这一潜在的知觉把被“遗忘”的记忆唤醒了。
这一“线索”不仅可以解释神经症的征兆，还可以说明视觉、气味或声音可以唤起过去的记忆。
还有一个例子，一个姑娘正在办公室里忙着，她的情绪状态和身体状态都不错。不一会儿，她感到头痛，心情也很不愉快。原来，她无意识中听到了远处轮船的汽笛声，这使她想起了与恋人分手的时刻，那是她想极力遗忘的不愉快记忆。
04
除了正常的遗忘，弗洛伊德描述了好几种与“遗忘”有关的病例，其中有一些记忆是人们迫切想要遗忘的，心理学家称之为“被压抑”的内容。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
有一个秘书嫉妒老板的助理，于是她习惯性地忘记邀请助理参加会议，尽管名单上清楚地写着助理的名字。别人质问她，她干脆说“忘记了”，或“被其他事情打扰而忘记了”。她绝不承认自己忘却的真正原因。
很多人过高地估计意志的力量，以为他们不去做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但是，我们要学会区分心灵意向性和非意向性的内容。
前者来自自我个性；后者则来自与自我不统一的根源，是其“对立面”，（注：可以理解为，因为那个秘书嫉妒老板的助理，虽然不是刻意去忘记通知助理参加会议的，但是内心的嫉妒导致自己无意识中忘记邀请助理参加会议）才使那个秘书每次都忘记邀请老板的助理。
06
我前面所谈到的潜意识只不过是人类精神复杂现象的一小部分内容而已。那些材料以潜意识的形式存在，因为意识心灵中已经没有它们的立足之地。它们似乎变得不重要，或是有某种原因使得我们把它们推出视线之外。
事实上，我们这样“遗忘”是正常和必要的，我们的意识心灵需要有地方容纳新的内容。如果不这样的话，任何事都会留存在意识阈限之上，我们的心灵就会变得很杂乱。
今天，这一现象已被广泛认识到，稍微懂点心理学的人都会认为这个说法是正常的。
但是，潜意识不只是存储过去的事情，全新的思想和观念也能从潜意识中萌芽。它们像荷花一样从心灵的黑暗深处成长起来，并构成潜在精神的重要部分。
很多艺术家、哲学家、甚至科学家的最佳观念都来源于潜意识中忽然出现的灵感。
占有这些丰富的材料，并有效地将其转化运用到哲学、文学、音乐或科学发现上，就是“天才”的标志之一。
科学史上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法国数学家彭加勒和化学家开普勒的重要科学发现，正如他们自己所承认的那样，要归功于潜意识突然出现的图形“启示”。
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由所谓“神秘的”经验联系到类似的突然启示，他由此在一闪念中看到了“全部科学的秩序”。
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芬逊（Robert Stevenson）花了多年时间寻找能适合他的“人类双重存在的强烈感觉”的故事，这时，《化身博士》的情节突然在一个梦中向他显现出来。
而这种由潜意识内容所激发的创造很有意义，尤其当接触到梦的象征时；我一次次在临床工作中发现，梦中的意象和观念不可能只用记忆来解释明白，梦中会表现出意识阈限之外的新思想。
（本文节选自《人及其象征》之第一章第二节“潜意识的过去与未来”，荣格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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