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两年时光蹉跎:记作为成年人跳芭蕾的两年
有点难以相信自己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已经两年了:芭蕾我是毕业后开始,所以,这也意味着我断断续续跳芭蕾有两年了。每星期安排schedule 写下舞蹈课时,每次雕琢变奏时,每个瞬间立在足尖时,还是梦幻得难以置信。我从小一直在练习花样滑冰,人生巅峰是每种跳跃都能一周,也参加过比赛和考级。这段经历在我心中埋下了练习芭蕾舞的种子,因为花样滑冰的动作审美,尤其是身体姿态,几乎处处都有芭蕾的影子。比如我最喜欢的姿态之一“燕式平衡/ sparrow ” 和芭蕾的arabesque就很像。心向往之,但最终走上这条路,哪怕是在大学毕业之后作为一个成年人,还是经历了不少周折。
刚上大学时,因为我比较喜欢周围有Argo Tea的lincoln center,就在 The Ailey School断断续续上过几节最基础的入门课。比较常见面的老师是Finnis Jhung和Noriko Hara。虽然讲的是很基本的东西,比如piles, tendu,但Finnis Jhung反复强调、认真教学,为我打开了芭蕾世界的大门:piles要推地不是弯膝盖,turn out是腿深层肌肉的动作不是扭膝盖。Noriko Hara优雅端庄,丝毫没有岁月的划伤。她的课都是有现场钢琴伴奏的,这样的体验非常难忘。Ailey是一个专业院校,氛围很神奇,上最最基本的练功课也会碰到专业院校的学生来练习。大学四年我一直都想多找时间上芭蕾课,但相比于紧张的大学生活,芭蕾课只能在我的日程上时隐时现。尤其是比较疲惫的几年,弃跳时间以年记,一直都没超过“beginner”。我也想过在直接上学校的芭蕾舞课——但好不容易选上的时间总是和“更想上的课”冲突。只有跳舞的愿望一直闪亮。

Finnis Jhung

Noriko Hara
大四毕业离开纽约前,我找了几天,每天坐着地铁去The Ailey School报道。当时我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远景,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像去博物馆、去音乐会一样,把“带不走”的纽约留在心里。全幅玻璃后纽约的车水马龙,洒满阳光洁净得像梦一样的教室,让那段时间更像是单纯的欣赏,而不是训练或者学习。看到这张教室的照片时还是很唏嘘,仿佛回到了在这里上课时感到快乐的那些瞬间;我在这个房间上了一些有现场钢琴伴奏的课。也误入过比自己级别高的课。

毕业后我到了中国芭蕾课最发达的城市之一,还不知道有这么多的学习机会等着我。在离家近的学校遇到了很棒的一个班级,老师性格好、组合有趣、非常会教学。可惜我刚开始工作不太会管理时间、也没有丝毫工作话语权,连报的班课都无法按时出勤。有天去上课时,发现原来的芭蕾舞老师离开了;新老师教学方法我不认可,在另外一家学校零零散散十堂课,有所成长却怅然若失——还好我联系到了原来的老师、去了她开的studio。加班频繁的我常常爽约,雄心满怀地记的学习日记也搁置了。这个时候我是北舞5级的水平,有被老师说可以开始足尖了,也在一次旅行时在Chacott日本的门店试到了非常合适的足尖鞋、足尖套。但直找不到适合我的足尖课。无法进入下一高度的失落和工作压力的催促,让我当时想把芭蕾置之脑后了,甚至把足尖鞋收起来了 。(下面这张照片是我的第一双足尖鞋 Chacott European Balance,现在又换了其他的。)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2020年初的疫情期间。当时不能出门,我平时做的运动比如滑冰或者去运动馆也都不再可行。另一方面疫情期间在家工作的我忽然获得了极大的时间安排余地;哪怕我只能休息五分钟,我也可以跳五分钟。那个时候我在bilibili上跟着英皇的组合视频练习——因为英皇视频容易找,又自己看了一些中文语境下的科学讲解,恍然大悟原来某一套芭蕾舞思路不仅仅是启蒙我的那几位老师的共鸣,而是很系统的体系。疫情稍减后我立刻去上了几堂课。工作还是很忙,我只能迂回前进、波浪提升。

有一天心向舞蹈的我被视频网站推送了Kathryn Morgan的视频。她因为自己的健康原因不再苗条,却连最基本的跟练都极具美感。她的表现力很感染我,也让我意识到发现原来我上课时候做的组合在她这里已经是“beginner/intermediate”了,就决定在不追求进步的前提下把芭蕾也视为运动的一类,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有空就在家跟着她跳。又一个不能出门的春节到来时,我一直很认可的老师开了集训网课、还能跳剧目,我就赶紧给自己报了名。当时我并没有想要进步,只是珍惜假期、体验人生,但一趟集训下来我自己进步良多,剧目课也让我体验了用舞蹈表达音乐的快乐。每天在家练舞蹈就成了一个我尽量坚持的习惯——我当时甚至但不是出于提升跳舞水平的目的,而是因为我一位朋友在读一本关于“拥抱衰老”的书,说增加肌肉含量可以避免骨折。
我现在工作还是很忙,也经常不能做到每周去老师的studio报道;但我即使不能去她的studio,也会尽量挤出时间找合适的芭蕾舞课去上。最近有一次遇到了新开班的足尖课,又上得比较顺利,上足尖课的确有一种对extension & turnout加强理解的过程,仿佛之前练习中很多动作要求都有了意义和方向。这段时间我跟一直以来都很认可的芭蕾舞老师又学了新剧目,这个是我第二个完整学下来的剧目,也是我最喜欢的滑冰运动员拿到奥运金牌时演绎过的曲目——处于要溢出的喜爱和珍视,我买了红丝绒leotard纪念、选了和偶像红金配色的扇子、连美甲都match了。


恍惚之间,我惊讶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居然已经做了两年。我每次上课都有点没缓过神,从买第一个leotard,到开始不扶把干在中间做足尖做组合,居然两年就这么过去了。现在每次摸我的足尖鞋都觉得很像a priviledge而不是something I take for granted。我自己作为一个人,在这段时间也有了很多成长和反思。希望留给自己。
回顾两年之间在执行层面上,我自己慢慢得出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想法,给过我大大小小的帮助和力量,也帮助我面对了广阔生活中的许多时刻:
1.莫问前程。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对自己有非常切实的期望。这和进步不矛盾。因为“进步”意味着越来越好,而“切实”的期望只是提醒自己,舞蹈进步要在遵循科学规律、身体素质、能力上限的客观条件。在其他爱好中,我都感受过了要求太高、竞争太激烈,而连其中的快乐都难以享受的可惜,而芭蕾中我仅仅是为了开心而跳,一瞬间在哪怕一个tendu 中对延伸的感受去跳,一刹那在哪怕一个眼神中对音乐的处理而跳。这些丝缕快乐鼓舞着我进行每一次的反思和练习。
实际上我比较大的几段进步,在我自己看来,都是被风吹来的。花样滑冰给了我一定的运动能力基础,我又稍微有一点乐感,所以刚开始学的时在超棒老师的教导下,我从零基础进步得非常快——但我develope一直不能高过挎部,转圈最顺的时候、最熟悉的圈也一直无法超过2个;那时我已经认为自己不会再进步了,就只是抱着与音乐一起舞蹈的态度在跳。回头看或许正是这段日子为我后面动作质量的提升打下了基础,可如果我抱着对工作、对人生的心态,把“提高”作为目的,把“每天练习”作为途径,那我可能自己都被时间精力投入的产出比劝退了,毕竟生活里其他方面的压力已经够多了。还有一次,回到线下时老师也觉得我进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腿部肌肉能力就变好了,我现在回想一部分是那时我为了调节工作压力经常去踩椭圆仪。我理解因为追求和压力想做得更好的感觉,虽然进步使人快乐、我在其他事上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跳舞上哪怕不进步我就已经很快乐了 ——是它能让我和音乐保持一种恰当的距离,既可以interpret又不会被presentation本身的压力overwhelm,可以感受到音乐的温暖又不会被演奏的压力所灼伤。
2.要有自己对芭蕾舞的理解。
虽然莫问前程和这条看起来比较冲突,但实际上我觉得有自己的理解才能心态更好。“自己的理解”并不是独立于任何老师的理解,而是在芭蕾世界所有的框架、理念、解释中,找到你自己认可的。毕竟“理解”是在舞蹈大框架下获得更多对舞蹈理念的清晰理解,而我有了这个理解并不意味着我要异想天开地期望短时间内我就能跳成自己理念的那样;还是可以边自我要求边享受跳舞的过程,还是可以让自己有合理、谦虚的期待,还是可以既看到自己录像中的一身问题并且努力改正,又为自己有一秒钟的美好舞姿、一刹那的快乐舞蹈而快乐——毕竟“知道”和“做到”的差距是很大的。
我知道我追求的舞姿就是Balanchine的,偶尔遇到不熟悉的老师说我“不够瓦岗范儿”我也不会在意;我知道我追求的dancing mechanism是更偏向PBT思路的 ,所以有老师要坐在我身上“压腰”或者让我“隔着墙拉外开”我也都会立刻坚定地拒绝。不是洋洋得意,我想到这些完全是机缘巧合,所以就很想记录:我自己一直比较软,一开始就横竖一字马180毫无压力,但我并不能把自己的develope控在这个程度——连这个程度的一半都控不了。所以我很早就不能被epic develope吸引去硬性压腿,而是情不自禁思考在软度之外我还需要什么。
退一万步说我按照PBT的方式训练我也不能成为业余首席,但我觉得舞蹈作为一个运动机能决定性很大的艺术形式,我是不可能只跳不思考的。而不管是对动作内容还是动作表现的思考,虽然可以和老师、同学交流,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自己有领悟,这样子才能consistent & coherent 地跳出来。对我自己来说,一个成体系的理解既可以提升我练习的效率,也能增高我能力提升的概率。“适度使用脑力”已经成了我跳舞快乐的一部分。
当然,我发自内心地相信每一位老师都是好的,但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审美、甚至性格(你认可什么样的讲解、什么样的训练)都是不一样的。我去过一堂课,老师说忍着痛也要做完一个很容易受伤的组合,甚至会用一个人的错误惩罚全班再做,不管这种提高再有效果我也接受不了。另一方面我也亲眼看到老师踢同学的脚踝,老师肯定没有恶意、认为这是一种检查力量的好办法,但我自己性格比较容易担忧,甚至讨厌不认识的人碰我,所以这个课没等到老师下课前来PUA我一番我就在心里退学了。(她甚至跟我说强调echappe on pointe完全是跳到足尖上而不是擦着过去的..)
所以我觉得去发展一个自己认可的、透彻贯通的跳舞体系,是最安慰我心态的,我也很幸运遇到了契合的老师。如果吃苦了、受伤了,我不会后悔,而是能从这一点点弯路中思考出自己可以提高的地方,真的”没有白白流汗;”一个是对自己负责,逐渐了解和熟悉自己练习的边界,而不是意外受伤无助委屈。对我自己来说,跳舞应该是快乐的,不管是追求艺术的快乐、探索美的快乐、流汗的快乐,演绎的快乐,还是蹦蹦跳跳转圈圈的快乐,离开健康的身体都是无以为继的。职业舞者要经过无数血泪,但他们很大的压力来源于激烈的职者竞争环境。我有一次有点累了又转圈没尽兴,就又转了一个,甚至都没立足尖、就在把杆旁边——就扭到了脚。从此我更加注意科学练习的边界。
在对待自己上,我也在贯彻这一点。我很怕热也比较体力稀疏,我发现只要累了喝凉水,我就能续航很久;如果不喝,我就完全跳不下去。所以每次跳舞我都会保证自己不要穿得太多也会放个水瓶在自己旁边。很多时候我去教室会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带水瓶的人,但我就是不喝水就跳不了。I had an issue on the same line while trying to decide the appropriate outfit, especially on chest support. While most leotards are designed for slim dancers, I land on the bustier side. I had my confusion but decided to prioritize my personal comfort so I wear sports bra if I am doing lots of the jumps. 我会确保舞蹈毛衣和水瓶什么的都不会挡到别人做动作,有没有进入别人脚下或者把杆的活动区,甚至在这个基础上再靠近自己一点。我觉得到让自己更舒服的跳舞方式是值得的,因为有了它们你反而能有助于你更享受、更持久地跳下去。
3.要在练习中找到一些1.自己不为结果只是享受和2.你自己很棒的地方。
虽然有一种谦卑的期望,但看到优秀的人的时候,很难不羡慕。这个时候清楚自己跳舞为的是什么,知道自己为数不多的长处是什么,就能不受这种压力的影响。就我自己来说,觉得不管跳的结果,我享受的是通过自己动作的轻重缓急去表达和探索音乐的过程,体会控制、眼神和平衡的感觉,用变奏表达一段心情的体验,还有转圈的乐趣。有了这些东西不管练习结果如何,我也不太容易闷闷不乐。我在网上也看到过很多人说他们有自己喜欢的原因:喜欢美丽的教室,喜欢漂亮的舞蹈服,等等。我觉得大家都有自己的原因,每个人的原因也互不相通,我每个星期上两三次课时也很难也不一定能记得同学美貌的leotard,直到现在我的leotard collection都很frugal in terms of quantity,我就2件Yumiko,1件Chacott,1件Grishko比较经常穿。有了这个想法我也不会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妨碍了别人跳舞,或者被偶然遇到的不合拍老师影响。
写了这么多我并不希望显得自己像一个业余首席,我只是无数普通业余芭蕾爱好者的一个。断断续续跳了两年了,难以想象现在的自己过着,起床后/睡觉前每天在家练功的生活,最初学习时很期待的足尖、剧目,现在也上了。其实我两年前转圈还比现在更好点,能转四位双圈,但我接受这种uncertainty、我内心里与芭蕾舞的identification已经让我每次跳舞都获得快乐了。
跳舞是毕业后、迈入生活中,一直在成长、观察、思考、感受的我自己的缩影。开始工作,尽量按照自己的financial planning 来,有了一些可支配的零花钱,可以心理压力小许多地给自己买舞蹈服、上舞蹈课,尽量压力轻巧地享受其中的快乐。在旅行时不仅可以拍照,还可以即兴跳舞、可以跳自己学的剧目变奏。有了一定分配时间的能力,可以在休息时见缝插针地看论文、书、纪录片、Podcast,了解到舞蹈、和铸造舞蹈的世界,他们的广阔、复杂、壮观、美好。也从中获得了许多快乐、能量和灵感。我有好好度过这两年。
在这个过程里我学习过一些圈、一些跳,又丢失过一些圈;我的turn out比以前好了一些,extension 有了进步,但arabesque 和attitude又是起起伏伏;还体会到了足尖和学剧目的快乐。能在练习中一点点地感受到自己肌肉的成长、身体控制力的增加,和心态的成长——舞蹈仿佛是毕业这两年的一面镜子,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其中我有了一些改变、一些反思、也有了一些成长。但我还是我自己,我对舞蹈不仅仅需要,而且真的喜欢。
两年快乐,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继续地在芭蕾舞的世界里快乐健康地舞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