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

晓峰30岁了。
生日那天,他特意邀请几位好朋友,在酒店中餐厅包了一个包厢。桌上堆满好菜,成群结队的人进来服务他们,大家说说笑笑。等到菜上齐后,他让服务员不用再进来了。包厢的门关上那一瞬间,外面用餐的嬉笑声溜进来,那是整场聚会最后的欢欣时刻。
他是他们这个小圈子中最后一个踏入30岁的。至此,大家完成了“互助互爱”的大和谐,他再也不能一个人站在半山腰,开玩笑地嘲笑这些下山的人了。朋友们围着他唱生日快乐歌,一下子把他唱哭了。
30岁,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关键的数字,更何况是一个同志。在它面前,再恶毒的咒语和最暖心的安慰也变得轻飘飘了。
吃完饭喝完酒,他一个人打车回家。甬城和他的家乡不一样,过了晚上十二点,几乎没什么人。好在他忙着回复朋友圈的评论,迫使自己不去看那空荡的街景。车子慢悠悠地往前开,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的小路。他让司机在这里把他放下,让冷风把酒吹醒些,晃着去旁边的小摊子上买炒饭。
这条路和所有的老旧小区的路一样,两边的长满了梧桐。下面必然是一溜配钥匙和裁剪衣服的铺子,不知名字的奶茶店和汉堡店中间夹杂的是小炒店或小商店。路灯必定是隔得老远才有一盏,昏黄的光下,那些老旧铺子的招牌更加触目惊心。油渍和剥落一半的招牌像是吃桃酥时落下的满手的渣,摆摆手是扔不掉的,闻起来还挺香,但又觉得的确没有吃的必要。
王晓峰常去的路边摊就在路口的地方,一棵大的鹅掌楸垂下茂密的枝叶,将路灯挡住一半。寒冬腊月,老板正在奋力地扬锅,腾起一粒粒的米饭。前面还排了几个人,他点好坐在一边等。等到打包好炒饭回到楼上,他已经困了。
房子在二楼,他的卧室还算大,两面拐角的墙上各有两扇窗户。床头和一边靠墙,另一边放了一张细长的条桌,上面放满了书、几只手办、几盆绿植并一个加湿器。侧边放了一张大的灰色长毛地毯,上面放了一只小方桌。地毯一角立了一根极高的落地灯,侧面是一个两开门衣柜。他打开空调,瘫坐在地毯上,一边吃饭,一边回复更多的消息。
“恭喜又老一岁呀”
“生快!”
“哇偶,生日快乐”
“住亲爱的晓峰青春永驻,万寿无疆!”
“18生快”
“有人喝高了” ……
照片里的他,手捧着蛋糕。那蛋糕因为热空调融化了些许,一边微微的倾倒下来。他不知是哭是笑,将一半的脸藏在巧克力装饰后面。
这盒饭来来回回,吃到下半夜,他翻来覆去地不想睡,终于拿出手机刷起社交软件。
社交软件这玩意儿说起来也颇为奇妙。明明打开之后,周围还是那些无聊的人,但不打开,又害怕自己很无聊。就很像出门旅游前反复查看的煤气开关,来来回回无数次,只一次,就觉得自己已足够幸运。晓峰只觉得今夜的自己如同空置数月的房间碰上圣诞,寂寞地想要发疯,迫切需要找个男人玩一玩。
打开软件,个人信息还没更新,年龄那一栏中“29”的数字,好似在劝他珍惜今朝。他手指上下翻飞,一个个人的信息查阅过来,并未遇上中意的人。要不算了?可今夜百爪挠心,如果不找个人鬼混,他只怕明早便失去资格。于是他点开“筛选”栏,在“期望年龄”,将数字滑到“30”,再点击确认。
晓峰想起他之前一直和朋友们说的话。
“我找男人的标准,第一条是不能超过30岁。”
“难道尺寸、身材、脸蛋都要靠后吗?”
“当然,毕竟尺寸、身材、脸蛋都可以骗人,但年龄不会。童子鸡的可贵在于未出栏,一旦染指,肉质便开始变柴...”
那个时候他,才不过23岁。紧接着,时间像是被按下倍速键,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鱼贯而入,好似一个生日一过,即刻“嗖”的一声被吸入阴阳二气瓶。他听得里面摇摇晃晃,只当他们全都化为了血水,又因那瓶口极窄,始终不能一探究竟。骇人耸动间,只听见一声声“你也会有这一天的”呼喊。
谁能想到转眼他就躺在了床上,辗转反侧。他一早便开始求饶,可时间丝毫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反而在他眼前铺开一列标注30的人,只等他挑出一个,来见证他被时间销骨融血的仪式。
晓峰滑来滑去,开始逐渐失去理智。他被寂寞驱使着,给每一位觉得合适人发过去消息。
“在吗?可约?”
这文字中透露出的苍白和饥渴让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想要撤回,但为时已晚。他懊悔着自己必定在屏幕另一端收获许多哂笑,一边又查阅着另一个人的主页,散播更多的绝望。如果有人推门进来,就能看见黑暗中刺眼的白光下面,映照出一张炽热又痛苦的脸。

大概是因为太晚了,他投出问路的石子全部沉没入海。他一边等待回信,一边想着年轻的恋爱。为什么自己已经30岁,自己年轻的时候到底精不精彩?
刚毕业那年,晓峰因为毕业分配到一个新城市,适应一段时间,马上投入恋爱。对方是某大型商超的工作人员。一到周末,晓峰就去超市陪那人理货,中午两人在超市出口的小店里吃东西。他找个地方,等那人下班,肩并肩去城市的老街吃鸭血粉丝汤,去看午夜场电影...
后来因为工作,他去到另一个城市,心境已然不似当初单纯。然而他很快迎来了一段空窗期,性爱长时间的缺席让他在选择第一段关系中失去了理智。这段关系断断续续,反而在结束之后大家变成了朋友。第二次,他倾注全部,誓要爱至雷峰塔倒、不周山倾。只可惜眼前人并非两人,两人最后“便另觅安慰”,没有任何备注地结束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渐渐觉得有些东西在离自己远去。就像歌里唱的,“本想去凭爱,去换最灿烂一生,想不到长吻,带来更永恒伤感...”他决定不再谈恋爱,身边的男生却如同可以撕下的日历,每次出场,必定簇新...
总之晓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被消息声音吵醒,已经是凌晨5点左右了。消息框底部出现十几条消息。晓峰心中的火其实熄灭大半,可是脑子发蒙,还是一个个点开那些阅后即焚的照片,挑出合适的等待检阅。
他想起又要在这些人中点兵,心情又差起来。只得速战速决问谁能现在过来,终于从中淘得一个。发完定位,起身洗完澡,他看着电视,想着让自己先舒服起来。那人好歹过来了,这种时候,便是最优。
大家也不拘谨,晓峰让他上床上坐,谈话间便脱掉衣服。晓峰问是否要关灯,男人说随便,于是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关灯。一开始,男人身上还有些冷。他驱车从几公里外的地方过来,肩上带了这一路得雪。他起先还怕冷着了晓峰,想要先把自己捂暖。可晓峰主动贴了过来,他急切的想把这团火冷却。灯光下,男人只看到一条闪着白光的腿,弯曲曲地把自己缠住。这腿细腻无毛,自己的手抚上去,一模就是一口香甜的蜜。
再往上,这人的身上也如同腿一样的白,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起些嫩南瓜一样的黄色。男人把头埋在那人胸间,一股混合着欲望的肉香袭来,他闭上眼睛,心甘情愿被拖进如沸的灼海。
眼见男人闭上了眼,晓峰翻身骑了上去。这一整晚的寂寞全部发酵成欲火,直烧得他尸骨无存。自己焚去肉身,而身下之人骁勇,他觉得自己飘在半空,一路从山脚向上。眼前景色变换,从芳草美甸到叶茂枝繁;再到山峦,只见一片茫茫的白烟,闻着让人身心舒畅;在往上山巅空无一物,罡风阵阵,让人心惊。
晓峰妄图从另一端折返,可身下之人并不打算放过。一阵高过一阵,他被越推越高,接着心头一热,身子一重,直往地面坠来,直至头晕目眩,落到一个人的肩窝。心里的那团火还在,但一种事后必然的空虚正妄图替代它。他只好趴在男人身上一动不动,只留下一片光洁的背。
这样的夜,这样的一个陌生人,他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些带着心酸得安心。他很想在男人耳边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但身下的人却拍拍他,让他起身。

男人离开之后,晓峰真的困了起来。窗外已经开始天亮,冷风吹得天空变成了青灰色。他眼看着那辆孤零零的车子驶出小区,穿过那片老旧的招牌和几乎落尽的梧桐,不见了。
他靠在窗前,刷着朋友圈,再翻到那张照片,还是不知道是苦是笑。有朋友在下面留言,是eason的一句歌词,“风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献便献吻...”
他回复到“谢谢,必定处处吻遍”,之后关掉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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