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雾Ⅳ

容器被打碎,碎片飞溅开来,落在地上又被二次粉碎,崩落四处,画面时快时慢,但结果仍是归于寂静,那些大块一些的碎片在地上打着转,触碰到墙壁下缘的踢脚线像是折射的光柱,各有各的路线。容器的原样已经难以拼抽了,但当下却清晰无比,它们变成了四散开来的垃圾。
孙铭在如此画面的梦境里反复出入,困意早就逝去,但梦境仍旧发出强烈的吸引,让他一直闭起眼睛在清醒和昏睡中徘徊。当容器再次迸开,孙铭转身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方才躺过的地方留下一片后背形状的印记,被子也潮潮的,那是来自昨夜渗出的汗水。
屋子的窗帘很厚,但窗户的位置仍有窗框形状的微光透射进来。孙铭没有拉开窗帘,在黑暗中走出卧室,从次卧的床上摸起睡衣睡裤,半闭着眼睛将它们穿上。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天光大亮,窗外的阳光映在客厅的窗帘上,看上去像是儿时玩耍时将自己的手指放在打开的手电筒上,手电筒的光几乎透过了手指,手指变得橙红且半透明。而此刻客厅窗帘上的阳光看上去像是两扇大象的耳朵放在了浴霸上,整扇窗帘都透出橙红色的光亮。
日料和清酒很快消灭殆尽,孙铭站在落地窗前,左右晃动头颅,借用阳光的折射,确认镜子上污渍的形状,进而在脑海中对应他记得的世界地图,想要确认污渍和哪一国家国境的边缘最为相像。
天空中飞过张开翅膀的鸟,孙铭摁了一下眼镜,对焦,想要确认飞过的鸟是否是活物,毕竟有些年没有看到真实的鸟了。被对准的鸟划了一个半圆,孙铭清晰的看到鸟的腹部有黑褐色的油滴落,兴致全无的孙铭坐回落地窗边的椅子里,椅子发出微弱的电机声,自动调节靠垫的形状,将孙铭包裹其中。
孙铭看着墙壁上投射的时间,无声的呢喃,模仿秒针颤动的声音。时刻一到,孙铭手臂上的显示屏如约亮起,孙铭查看了一下,上面是今日工作的批复。里面显示了孙铭在语气用词上的不妥,以及与之对应的修改意见,显示屏上的文字密密麻麻,还在自动滚动,仿佛被镜头拍下的一截滚动木桩,那些方正栉比的文字恰恰对应了树桩表面凹凸不平的树皮。
坐在沙发上的孙铭还未完全清醒,他定定的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脚上穿了厚厚的袜子,没穿拖鞋,方才是穿了的,他在坐定之前,用脚将拖鞋侧推到一旁,双脚隔着毛线袜感受着地板上的温度。
闭着眼,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八十年代里合影时正襟危坐的人。就那么定定的坐着,鼻翼煽动,嗅探着客厅里空气的味道。屋子很静,客厅的窗帘又没有拉开,整个客厅里仿佛荡漾着一整块方正的稠雾,将孙铭困于其中。
耳朵捕捉着其中的声音,电水壶加热,电冰箱工作,电冰箱大概在摆放时没有找好角度,机身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一只正在消化的立方体野兽。
孙铭动了动,挪了挪脚,身体随之微调,以眉心为中心线的左右身体很快找到了一处稳妥的水瓶,左腿迈开一点,右腿向着右侧迈出相同的距离,孙铭头脑中的运转开始放缓,仿佛脑中的血液一点点向下涌动,在丹田上方的位置凝成一团。
眼睛微张,血液又一点点向着左右肩膀手臂蔓延。那团温热以丹田的中心点向着四肢的方向扩开,直到到达指尖脚趾。深呼吸,扩胸,之后再放下,转动脖子,双腿岔开,双脚还是踩在地面上,双手仍旧放置在膝盖上。
吐出一口气,左右脚继续张开,一个念头在头脑中慢慢形成。整个身体左右似乎有看不见的提线,拉扯着孙铭左右两边的身体,孙铭的眼睛张开了,他看着自己身前二十厘米远的地面,目光微垂,仰头,吸气,吐气,整个上半身开始舒展,两只脚掌的外侧,似乎有两条立起的不锈钢围栏,孙铭在脑海中确定那小小围栏的形状,窄窄的,细带鱼的宽度,左右各一,不锈钢材质,亦或是镀银的金属条,细细的,精致,似乎还有皮质的包边,它们困住孙铭左右脚掌的外侧。
孙铭的左右脚掌就那样定在那里,没有继续向着两侧划开,虽然孙铭知道,那两条金属的围栏并不不存在。左右转动了一下头颅,向左转,又转向右侧,脖子两侧的筋骨随之绷紧,紧绷着的,酸痛的,几乎僵了一夜的身体两侧与之对应的拉伸。
孙铭摆动两侧的臂膀,找到一个最为拉扯的角度,停在那,坚持了几秒,左右后背和肩膀连接的筋骨在一点点伸展。长吐出一口气。将双臂打开,左右臂膀呈现出一只烤鸡张开翅膀的姿势,头扬起,四下转动,他这才觉得自己醒来了。
双臂夹紧,肘部向着后背中心靠拢,进而反方向张开双臂,在背后的一个位置将两手反握,拉伸,向上举,肩膀的酸胀随之消失,孙铭左右扭动双肩,左右手臂向后顺时针划圈,进而带动肩膀做同样的拉伸和扭动。
双臂前伸,双手手指互相插握合拢。后背肩胛骨的位置给出一个酸胀消退的反馈。双腿近一步迈开,孙铭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他看着屋子里的一切,电视,柜子,茶几,用双手放在沙发上,脑海里的念头从颈椎处开始向上伸展,直至包裹住整个大脑。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身体左右两侧开始各自扭动,胸口那团热热的血随之蔓延开来。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在自己的双脚外侧,双肋外侧,双臂外侧,头颅两侧,似乎有看不见的线,它们拉扯着自己,各自独立的,一条条线被拉扯出不同的长短,身体根据细线的抽动,做出不同幅度的动作。
这些细线的终端,是间间被完全包裹住的小房间。里面有无数个细小的,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小人,这些人戴着安全帽,手套,全副武装,以房间顶端的扩音器为指令,各司其职,向着左右两侧拉拽着细线,有的将细线抗在肩膀上,有的向着反方向使劲,线勒在肩膀上,在工作服上勒出细细深深的勒痕,向着反方向用力的小人,线的终端连接着小屋子出口的方向,有着固定住的滑轮,以便让其更为灵活省力的拉扯。
这样的小房子起码有六个,亦或是八个,总之左右对称,分别对应着脑袋,肩膀,肋骨,和双腿,膝盖两侧也有小房子,只不过更为小,也更为精巧,里面没有小人,而是像巨大钟摆的上端一般,里面整齐罗列着层层叠叠的齿轮,齿轮咬合良好,齿轮的缝隙里涂满了饱满的褐色油脂。
孙铭眨了眨眼,又闭起双眼,小房子陆续消失,线也随之消失,再次闭上眼睛的孙铭开始在脑海中描绘自己身体连接着细线和房间的画面,画面中的房子以及其连接的细线开始颜色变淡,进而完全透明,孙铭张开眼睛,双脚仍踩在地面上。
孙铭用手掌撑住双膝,站立起来,进而来开客厅的窗帘,清晨的阳光直射进来,屋子里那看不见的稠雾似乎消失了。
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孙铭长吁出一口长气,向着身体两侧展开双臂,有保持着双臂的姿势,小臂向内弯曲,左右转动上半身,阳光射在孙铭的脸上,孙铭用手掌撑住腰部两侧,上半身向后伸展。一股暖流从双脚向上延展,直至到达孙铭的指尖,孙铭晓得,这个早上的一切,都在自己的身后淡淡的散开,窗外的阳光将整个客厅占满,客厅里的空气中,亮黄色的光如同一面墙,在自己的身后,直达客厅的彼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