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脂評匯校本》細讀與要點整理【13】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此回可卿托夢阿鳳，蓋作者大有深意存焉。可惜生不逢時，奈何奈何！然必寫出自可卿之意也，則又有他意寓焉。

*榮、寧世家，未有不尊家訓者。雖賈珍尚奢，豈明逆父哉？故寫敬老不管，然後恣意，方見筆筆周到。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嫡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

1、筆法

（1）「不過和平兒說笑一回，就胡亂睡了」——「胡亂」二字奇

（2）「非告訴嬸子，別人未必中用」——一語貶盡賈家一族空頂冠束帶者

（3）「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瞬息繁華，一時歡樂」二語，可共天下有志事業功名者同來一哭。但天生人非無所為，遇機會，成事業，留名於後世者，亦必有奇傳奇遇，方能成不世之功。此亦蒼天暗中扶助，雖有波瀾，而無甚害，反覺其錚錚有聲。其不成也，亦由天命。其奸人傾險之計，亦非天命不能行。其繁華歡樂，亦自天命。人於其間，知天命而存好生之心，不計其功之成與否，所謂心安而理盡，又何患乎？一時瞬息，隨緣遇緣，烏乎不可！

（4）「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九個字寫盡天香樓事，是不寫之寫

（5）「一直到了寧國府前，只見府門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裡面哭聲搖山振岳」——寫大族之喪，如此起緒

（6）「誰知尤氏正犯了胃疼舊疾，睡在床上」——妙！非此何以出阿鳳！//緊處愈緊，密處愈密。//所謂層巒疊翠之法也。野史中從無此法。即觀者到此，亦謂寫秦氏未必全到，豈料又寫一尤氏哉！

（7）「賈珍哭的淚人一般」——可笑。如喪考妣，此作者刺心筆也

（8）「賈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盡我所有」，為媳婦是非禮之談，父母又將何以待之？故前此有惡奴酒後狂言，及今復見此語，含而不露，吾不能為賈珍隱晦

（9）「另設一壇於天香樓上」——刪。卻是未刪之筆

（10）「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這話如何肯聽」——「代秦氏死」等句，總是填實前文

（11）「因忽又聽得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者，見秦氏死了，他也觸柱而亡」——補天香樓未刪之文

（12）「既是咱們的孩子要蠲」——奇談，畫盡宦官口吻

（13）「寧國府街上一條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簇宦去官來」——是有服親友並家下人丁之盛；來往祭吊之盛

2、涉及人物

（1）秦可卿

①「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平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僕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2）賈寶玉

①「如今從夢中聽見說秦氏死了，連忙翻身爬起來，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寶玉早已看定，可繼家務事者可卿也，今聞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為玉一歎！

*此總是淡描輕寫，全無痕跡，方見得有生以來，天分中自然所賦之性如此，非因色所惑也

（3）賈敬

①「那賈敬聞得長孫媳婦死了，因自為早晚就要飛升」——「就要飛升」的「要」，用得得當。凡「要」者，則身心急切；急切之者，百事無成。正為後文作引綫

（4）王熙鳳

①「嚇得衆婆娘『唿』的一聲，往後藏之不迭，獨鳳姐款款站了起來」

②「王夫人忙道：『他一個小孩子家，……』」——三字愈令人可愛可憐

③「大妹妹頑笑著就有殺伐決斷」——阿鳳身份

④「鳳姐道：『有什麼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大哥哥已經料理清了，不過是裡頭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道的，問問太太就是了』」——胸中成見已有之語

⑤「鳳姐不敢就接牌」——凡有本領者斷不越禮。接牌小事而必待命於王夫人也，誠家道之規範，亦天下之規範也

⑥「鳳姐笑道：『不用。那邊也離不得我，倒是天天來的好』」——二字句，有神

3、命名內涵

（1）「檣木」——檣者，舟具也。所謂「人生若泛舟」而已，寧不可歎！

（2）「出在潢海鐵網山上」——所謂迷津易墮，塵網難逃也

（3）「戴權」——大權

*總評：借可卿之死，又寫出情之變態，上下大小，男女老少，無非情感而生情。且又藉鳳姐之夢，更化就幻空中一片貼切之情，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所感之象，所動之萌，深淺誠偽，隨種必報，所謂幻者此也，情者亦此也。何非幻，何非情？情即是幻，幻即是情，明眼者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