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不只是讲一个女孩堕落的故事

读懂了《沉香屑·第一炉香》，就能明白张那句流传甚广的名句：生命就像一袭华丽的旗袍，里面爬满了虱子。

这是个二战前香港的故事，梁太太是个住在香港山头住宅区的寡妇，这里一直到现在都是著名的富人区，李泽楷就住在这里。这里所展现的一切浮华，对于一个上海普通女孩来说，近乎于幻象： “薇龙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 投奔姑妈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只要行的正，就不会与其同流合污，应了《断头皇后》里那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价格”。

薇龙和梁太太们，是30年代香港的一个缩影。香港作为殖民地被殖民者像耍猴一样玩弄，殖民者瞧不起被殖民的群体，猎奇一般地心态，仿佛欣赏一个异域的古董，他们把玩，好奇，沉迷，但是毫无尊重。

“这里的中国，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荒诞，精巧，滑稽”

回归前的香港像个没名分的混血，他们看不起中国人，又被洋人看不起，里外不是人，高不成低不就地尴尬，但又因其有着特有的东西方混搭地奇异的美感，谁都想从其身上占点便宜，如同没有灵魂的交际花，混迹于当权者的舞台，任其摆弄，干着拉皮条地买卖，光鲜又下作。 吉婕连忙说道：”...中国人不行，因为我们受的外国式的教育，跟纯粹的中国人搅不来。外国人也不行！这儿的白种人哪一个不是种族观念极深的？这就使他本人肯了，他们的社会也不答应。谁娶了个东方人，这一辈子的事业就完了。

周吉婕和乔琪乔这种混血，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居高临下的俯视产物。 即使是在今天，我们都能在英剧《神探夏洛克》第一季第2集里感受到这个所谓的日不落国家对中国文化的刻板成见，他们依然是以一种观众看蹩脚马戏的视角来表达，带有偏见的不怀好意地失真创作，导致这一集也成了四季以来收视最低的一集。《觉醒年代》爆火，燃起了一阵大家对于民国时期的向往，实际上这段历史是中华史上最屈辱的一段往事，无关自由与美好，多的是窝囊和进退两难。 战乱年代的浮华脆弱可笑，和战区的内地生活隔绝，这边醉生梦死，那边凋零破败。

身处城堡里的梁太太，美人迟暮，心还没老，还是要较劲，想要年轻男人的身体，想要他们围着自己转，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赢过时间。 年轻的时候做别人的玩物，等到自己年长了，她需要不断地玩弄年轻人，报仇似的心理，平衡这么多年的失去。 卢兆麟的“堕落”浇灭了薇龙残存的少女幻象。姑妈那些迎来送往的客人她是看不上的，她想找大学生，这也是薇龙拼了命读书的原因之一：女大学生社会上做事挣得少，那嫁给一个大学生总归是为自己某条出路吧。

聚会上，卢兆麟对周吉婕的关注，对姑妈的臣服，让薇龙失望，这时候情场高手乔琪乔的出现，让薇龙忍不住高看他一眼。 不是没有警告在前，丫头睇睇因为和乔琪乔被梁太太教训，她以为自己能倚着梁太太找个男人跨越阶层，不曾想所有的男人都被梁太太收进囊中，吃肉连着喝汤，她连骨头渣都捞不到。 周吉婕，睨儿，遇到乔琪乔之前多少旁人在提醒，薇龙不是不知道，未经世事的女孩，爱起来总是不管不顾的，还是沦陷了。

像极了张爱玲自己的爱情，聪明如她，胡兰成什么人她一早就是知道的，但还是心动了，一如张爱玲自己的童年：那熟悉的不被爱的感觉，还有那些熟悉的，父亲对母亲的谎言。 在那漫天的谎言里，有一句是真的就好，正如薇龙和乔琪一夜欢爱后的自我安慰。

“将来他总有需要我的地方” 然后交付自己的软肋，任其宰割。 旧时普通人家的漂亮女孩，想要出人头地，靠读书可不够，还得家里有底子，读书是有钱人才能享用的。 “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 薇龙在姑妈家被衣橱里那一套套华服惊艳，躲在房间一件件试穿的时候，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明面上是不想学业中断，实则是无法忍受贫苦的生活，和爸妈一起回到动荡不安的上海，未来看得见：嫁一个穷书生，住在一个逼仄狭隘的地方，过庸常的一生？ 任何年代都有这样出身平凡的漂亮姑娘，她们不甘平庸，在很年轻的时候尝到了物质的甜头，但又不具备一技之长，她们想以自己的年轻貌美找个不错的好人家，但更多的是以色侍人沦落风尘。 从打开壁橱那一刻起，薇龙就迷失了。“看看也好”衣服太华丽了，件件合身，这可比蓝英中学的校服外套着一件毛背心好看多了，这么多衣服总要穿了见人的。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和乔琪乔在一起，他不爱自己，永远不会，虽然悲哀但是确定，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这比战火纷飞的上海要来得安稳，不变的是对金钱和欲望的沉迷，肉眼可见的踏实感。 姑妈说薇龙不是一流人才，无非就是不爱人，只爱自己。梁太太这么多年的叱咤情场，早已深谙男人：让他们一个个爱上自己，围着自己转，她自己则是从来不动心的，钱和爱，外人谁都别想得到。 和那小情小爱相比，利益才是最值得的追逐的，在这样肮脏又堕落的现实里，爱情只能成为可笑的把柄，自私才是生存的根基。 一个卢兆麟，一个乔琪乔，年轻女孩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一点点的失败足以摧毁底气，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薇龙会走上姑妈的老路吗？还是真的被姑妈和乔琪乔利用完弃如敝履？电影的结局，薇龙成了和姑妈一样的人，小说里的薇龙只有眼泪。 “...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

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 她当然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战前的香港，不知道未来的又何止是薇龙。《第一炉香》多读几遍就能读懂张爱玲的怜悯之意。都说薇龙堕落，搁现在看，不过是一个天真虚荣，有些恋爱脑的女孩，何至于要沦落到这种境地。 好在一百年过去了，平凡家庭出身的漂亮女孩，能做的选择比当年多太多，不变的是此起彼伏的诱惑。

属于家国的历史已经翻篇，属于个人的历史依然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