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枝春
近几日天气很好,我时常想起你。
周舟把这句话写在了微信对话框里,又删掉,复而又写了一遍,发给了自己。她收起手机,开始漫无目的的滑动鼠标。
这几天天气确实很好,已经有大半个月都是晴天,在多雨的南方来说属实罕见,周舟坐在公交车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在落下,公交车急转弯,她跟着晃了一下,旁边的两个年轻女孩差点摔倒,她们靠在对方身上,嗤嗤地笑起来。她想起几年前,他和吴岩也是这样。
那年冬天,周舟参加完一个考试,结果不太理想,她在被窝躺了三天,给吴岩打了个电话,两人买了票就去外地旅游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北方城市,吴岩没有见过雪,旅途中一直很兴奋,飞机落地时已经是晚上,路上的残雪在月光下发着灰蒙蒙的光,看上去无精打采。
吴岩一直很亢奋,他斜靠在酒店的椅子上吃了一大盘饺子,手舞足蹈地计划着行程,周舟笑着给她拍了两张照,便无心参与其他事务了,她想起那场考试中的糟糕表现,心沉沉地往下坠。
第二天,他们顶着寒风逛了一整天,冻的手脚发麻。他们站在一个小吃摊前,周舟跺着脚,说:我想去第一中学,你去吗,是我偶像的高中哎。
吴岩接过了一串糖葫芦,说:可以啊,等我查查路线。
那个高中很偏僻,要转两趟车才能到,周舟拉长声音啊了一声,嘴里嘟囔:这也太烦人了,吴岩没说话,继续看着地图分辨方向,他们哆嗦着吃完了糖葫芦,吴岩说:我们可以打个车先去地铁站,周舟看了看,发现他们住的酒店就在不远处,夜风吹得她脸生疼,她拽着吴岩就走,嘴里念叨着,回去吧回去吧,太冷了,脚丫子都要冻掉,吴岩往后趔趄着,说,时间还早呢,去吧,来一趟不容易。
周舟对偶像的爱彻底败给了寒风和她心底莫名其妙的焦灼,她坚决不愿去那个中学了,拉着吴岩回了酒店,两人各自躺着玩手机,一晚上也没说几句话。
第二天早上,周舟照常缩在被子里睡懒觉,外面还是没有下大雪,看来吴岩想要打雪仗的梦想就要破灭了,正想着,吴岩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她脸上冻出了几道血丝,扭过身体宋臃肿的羽绒服上扯下背包,掏出了记账照片,周舟疑惑,吴岩将照片放在床头上,说,我去对面商场给你打印的,你偶像,看看,不错吧。
周舟侧着身子拿起了那几张照片,是那种自动打印机打出来的,轻轻一碰可能还会掉色,她有点不理解吴岩为啥一大早去打印这东西,她放下照片缩进了被子里,闷哼哼地说:就那样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吴岩顿了一顿没说话,继而轻拍了她一巴掌,说,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有没有个准头,赶紧起来,我们今天行程很紧的。
周舟再床上扭来扭去抗拒起床,吴岩又踹了她一下,他们打开了电视,听着早间新闻梳洗,在吵闹中又笑成了一团。
而现在,周舟如果找不到充足的理由,很难去联系吴岩,或许是时间冲淡了许多浓重的东西,像是冬天的雾气一样,总归是要散去的。
她想起毕业那阵子,大家都风风火火的,要拍照,要找工作,要吃散伙饭,周舟从一个饭局被扯到另一个饭局,整天晕头转向,有天吴岩给他发消息,说,你看到我们学校旁边的那个摩天轮了吗,我挺想去的。
彼时周舟正在忙毕业论文和工作的事情,她回复说好,有空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但那时候距离毕业不到两个月,没剩下多少时间是“有空”的。
过了几天,周舟总算签好了工作,她想去吴岩说的那个摩天轮,便去宿舍找她,很不巧,吴岩那天不在,据说是跟什么朋友的远方表弟去吃饭了,周舟烦闷起来,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宿舍,道在架子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老风扇咔哧咔哧地响,等周舟再次醒过来,太阳已经落山,她画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等意识全部回笼,愤怒也随着而来。
前几天他们许多人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吴岩也在,周舟余光看见吴岩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热情地招呼每一个人,她把学士服拿过来,要大家穿上拍集体照,周舟室友忙着看手机,磨磨蹭蹭地不肯穿,周舟扯起袖子就给把学士服套在了是有身上。她弯着腰给室友系扣子,看到吴岩从人群中冒出了头,复而又挤到了另一边去。
后来周舟翻了那些照片,有几百张,大家疯狂地搂在一起,摆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造型,但是没有一张,是她和吴岩的合照。
最后他们吵闹到了半夜,一群人精疲力尽,作鸟兽状散去,周舟在路上嘻嘻哈哈地唱起歌来,没有再看到吴岩的脸。
那时距离他们分别不到一个月的是假,周舟偶尔碰到吴岩,两人都像是头一天认识,热情中夹杂着一些生硬的尴尬,周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觉得不是自己的错,她找不到答案,兜了一圈下来要抱怨吴岩,为什么她有那么多朋友,为什么她要跟完全不认识的人去吃饭,为什么说好要去做摩天轮又不去了,这种微妙的愤怒一直持续到了毕业典礼,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等到下一个夏天来临,夜晚的风同样闷热,周舟从离开办公室,在街上慢悠悠地溜达,一盏路灯在头顶不停地闪,应该是要坏了。周舟猛地想起她和吴岩刚认识的那天,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到拐弯处那个路灯了吗,好像要坏了,一直在闪。
周舟不算个开朗外向的人,那天却莫名其妙在聚餐上跟吴岩搭了话,吴岩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同学,给大家点饮料,周舟开口说:我要喝酒,吴岩说那行啊,看你有多能喝。
周舟确实挺能喝,她一边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不少,晚上他们顶着夜风回到宿舍,周舟还挺清醒,坐在桌子前发呆,直到很晚才睡去。
今天是周五,周舟约了大学是有见面,室友做了手术,许多东西不能吃,点菜就点了快十分钟。
室友问:“我是不是麻烦事太多了?我这手术还没恢复,没办法。"
周舟赶紧说:“没有的事,忌口忌口,按医生说的来。”
饭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周舟戳着米饭,只捡着吃了些小菜,室友已经订好,年底就要回老家了,那些关于离别的回忆又被牵扯起来,在胃里扯来扯去,周舟几乎快要吐出来,她还记得上一次他在离别面前狼狈的样子,时间过于这么久,周舟开始对那是的尴尬有了新的认知,或许就是因为他们谁都说不出一句再见,所以才那么逃避面对对方,也只能是这个理由了,周舟安慰自己,不然她实在没办法解决那些没来由的别扭。
是有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们说着说着,又难免提到大学的一些零碎事。室友夹了一口菜,突然感叹说:“我一直觉得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的,你知道吧,就是那样子的。”
周舟一时间翻译过不过来,她想起有年冬天,他们起晚了,她拉着室友的袖子在路上疾走,风吹的脸疼,他们吭哧吭哧地说着话,周舟一时嘴快,说了句:“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室友哑然,周舟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狼狈,她哈哈笑了两声,好像什么催着她似地说:”你还记得吴岩吗,我有次特别生他的气,因为我们约好了去看电影,可是看完电影他都没跟我吃饭,就去跟什么社团的聚餐了,我一个人苦哈哈地走回来宿舍,太过分了。“
室友接着话头说:“你快得了吧,吴岩根本不喜欢你那破电影,人家还陪你去看呢,知足点好不”周舟顿时尴尬了起来,他一直都很在故意逃避这个问题,突然被戳穿,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想顺着讲句俏皮话,却有感觉心头梗的慌,只好随便笑了笑。
没想到室友却突然来劲了,她身体往前倾了倾,拍了下吴岩的手,说,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和那谁的表弟一起去吃饭吗,就你没来的那次?
吴岩嗯了一声,心想,不是我没来,是你们根本就没叫我,室友接着说,吴岩这人真逗,他根本就不能喝酒,还非说大家要不醉不归,结果小半瓶啤酒就给他撂倒了,他说他每次跟你喝酒,都得扶墙回宿舍,那你知道吗,他那天喝多了还要去逛书店,说是要买什么电影艺术的书,你说他这人,跟电影艺术根本就不沾边吧,我估计他就是想给你买,被我们给拦住了,酒鬼进书店,明天就得上新闻,无言无所谓,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还有那次……
室友的话一直没完,周舟却感觉脑袋发懵,他顷刻之间除了一身汗,说不出来自己是冷还是热,在他的印象里,吴岩一直都是活蹦乱跳的那种人,爱热闹,喜欢招呼大家一起玩,聚会上操心每个人的饮料合不合口味,他们一起喝过很多次就,周舟居然从来不知道他酒量不好,还有那本书,那本吴岩根本不会想要看的书,周舟之前参加过一场考试,结果非常糟糕,他很长时间不愿意看到那些什么艺术什么电影之类的书,她记得当时吴岩并没有过多留意。
难道我是这世上唯一的蠢货吗,周舟问自己,难道我是世界上唯一的蠢货吗?毕业那阵子,她每天都会在楼道和吴岩擦肩而过,他们之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尴尬,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那时候有很多事情,工作,论文,没有风扇的老宿舍,闷热到窒息的夏天,他们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尴尬,自然而然地被排到了最后,于是乎,谁都没来得及解决问题,问题就自己湮没于时间的洪流之中了。
那天晚上,周舟罕见地失眠了,她浑身燥热,心烦意乱,很多画面断断续续地在脑海里闪来闪去,她想起有年初夏,她和吴岩一起去游乐场玩,吴岩卖了两份冰淇淋,他们穿着同款的鞋子,靠在一起,在树荫下晃着腿,那天有些微风,周舟不停地将吹到嘴巴里的头发拽出来,吴岩轻轻地踢着周舟的小腿,什么话都没说。
这个久远的画面压的周舟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呼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低着头在房间里疯狂踱步,周舟感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她摸索出手机,打开对话框,给吴岩发了一条消息: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穿过一双同款鞋子?
发完消息,周舟把手机丢到了床上,游魂般地躺倒了沙发上,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听着钟表的声音,一秒一秒的挨着时间。
周舟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即便只过了两个小时,他已经坚信自己不会收到回复,因为这就是他妈的现代社会,每个人恨不得把手机用强力胶粘在手上,一条两小时没回复的消息,唯一原因就是对方根本不想回。她完全忘记现在已经是大半夜,可能有一半想要健康活到老的人已经遵守遗嘱早早睡去了。
活该,周舟心想,你就是活该。她又急又气,痛恨自己,痛恨回忆,痛恨那些没完没了的雨天,嘴里几近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周舟头晕目眩,摸索着往床边走,突然,手里的手机叮了一声,是微信提示音。
她感觉悬在头顶的长剑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