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肠鸭血粉

第一次去一家韩国超市附设的小餐馆吃饭，服务员送上破烂的菜单，分类还是中西合璧，既有开胃前菜，也有米饭、面条和火锅。面条类下看到glass noodle，心说：这玻璃面是什么东西？再一想，就是粉丝吧。

小时候最早接触的一个谜语是“千条线，万条线，落到河里看不见”，答案是雨，“线”字换成“花”，谜底则是雪。后来高中时读《撒哈拉的故事》，沙漠中的三毛做鸡汤煮粉丝，浪漫地骗工作潜水归来的荷西说粉丝是“雨”，应是取其透明和线条状的特点。

我爱吃粉丝。以前在老家吃年夜饭，奶奶最后端出来的保留节目是一只大搪瓷烧锅，鸡汤和咸蹄膀汤合掺打底，放蛋饺、肉皮、菠菜和粉丝，我和我妹妹两个人用酒杯喝汤对干，大吃粉丝。后来四川火锅开到苏州时，我妹妹还在读大学，和几个同学约着一起去，为了省钱，锅底和羊肉黄喉之类的从店里点，菠菜和粉丝啥的藏在书包里带进去，躲着服务员偷偷往锅里下。

三毛的那篇文章叫《沙漠中的饭店》，当时她的粉丝、紫菜、冬菇、方便面、猪肉干等珍贵华人食物，都是母亲从台湾用航空包裹寄过去的。我初到美国读书，学校附近只有一家店面逼仄的华人超市，这些东西都能买到。绿豆粉丝是一种挂着中粮牌子的龙口粉丝，但质量不是太好，比我在山东当地吃到的差。红薯粉丝只有韩国货，大概是工艺不同，放了牛肉、菠菜、彩椒丝和胡萝卜丝，做韩式凉拌粉丝不错，但做汤的口感不太对。

后来搬到首都大华府的石家庄（Rockville），金山和美心两家华人超市互相竞争，货架丰富许多。绿豆粉丝有一种台湾产的龙口粉丝不错，几种红薯粉丝，最好的是四川出的白家方便粉，有酸辣粉和肥肠粉两种。有次一边准备期末考试一边在公司实习，忙得不行，菜都没时间买，冰箱里只剩一盒豆腐和剥剩的一颗白菜心，还有一点剩饭，半夜却又突然馋火锅。于是用方便粉里的调料包油包，加两勺猪油和老干妈，用带柄小不锈钢锅煮个锅底，开瓶啤酒，站在炉子前烫午餐肉、白菜、豆腐、木耳和粉丝，最后火锅汤拌剩饭。多年后在外面吃部队锅，觉得韩国人这种杂烩火锅煮面条配米饭的吃法很神奇，转念一想，当年我清空冰箱的那顿小火锅，不也是个部队锅？

曾看过Netflix的东南亚小吃美食记录片《街头绝味》（ Street Food: Asia），从台湾嘉义的砂锅鱼头到泰国曼谷的夜市热炒，拍得美轮美奂，但感觉终隔一层，差了那么一丝意思。相比东亚韩人白宗元，拍近似题材的《街头美食斗士》，画质都不是很好，但看着颇亲切。有一次他在哈尔滨机场吃路边摊盒饭，草地上阳光下吃嗨了，而且不是装出来的。

白宗元在成都吃过不少东西，其中有一家是杨记肥肠粉，用中文点餐，还加了三块一个的冒节子。吃了两口，粉丝掉落碗中，溅起的红油飞到了眼里，他一只手用卫生擦后按住闭着的那只眼睛，另一只手继续不停地挑粉夹肥肠往嘴里送，是真爱无疑了。

看了这一集后，对这碗肥肠粉一直念念不忘，特别是后来发现成都都是用现打的红薯粉，更是更增神往，只是四川除了很多年前玩三峡的时候，蹭了个白帝城，成都和重庆都都没去过。去年疫情开始以后开始网购一些食物，买到了真空包装的鲜薯粉，口感既软且弹又滑，做了几次酸辣粉后，终于给自己调弄了一大碗的肥肠鸭血粉。

小时候看奶奶买生猪肠猪肺回来，坐在门口楝树下，大脸盆里用明矾和盐捏擦洗好几遍，是个功夫菜。这边华人超市的肥肠都是事先处理过，挺干净，我用生姜葱段和花椒，加料酒沸煮几分钟后清水冲洗，把里面的肥油去掉一些。肥肠顾名思义食其肥，肥油完全去掉就没有那种满口丰腻的感觉。接着用猪筒骨炖汤一小时后下肥肠，肥肠的另一个吃点是嚼劲，不能煮过头。

鸭血这里华超进货不稳定，时无时有，看到有我总是一次买三盒，不便宜，盒子尺寸大概连内酯豆腐盒的三分之二都不到，一盒美元三块半，相比三块多一磅的肥肠倒是显得划算了。大汤碗底料放了青花椒粉、酱油、红油、蒜末和一点点醋。我不太爱吃带生的豆芽，改放了不少香菜。

白大叔在成都一边吃一边赞叹：非常奇妙的魅力，真是完美的解酒食物！那天在小吃店里他没有能喝酒，这次我替大叔喝了。蒸了几只当季的蓝蟹，配一小瓶韩国烧酒，蟹吃完酒喝干，最后来一大碗猛加鸭血香菜红油的肥肠粉。按说还应该配个锅盔，我不会做，但即使有，我也吃不动了。

坐在厨房独享的时候，我又把这段视频找出来，我家姑娘正好走进来倒水，问我在看什么。我说：你听KPop，追韩国花样美男，我追的是韩国大叔哦，你也来瞅瞅。

她看了一会儿，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怕惊到她，轻描淡写地回答：Glass noodle with pork organ。没想到她追问是什么器官，我只好告诉她是猪大肠。果然她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状，说怎么会有人爱吃这种东西？

我为自己辩护说：你知道吗，在非洲的大草原上，处在食物链最高层的狮子捕杀了野猪后，只吃最有营养最富热量的内脏，守在旁边的鬣狗只能留口水，等狮子吃完后，才蜂拥上去吃肉，最后是乌鸦上场，啄干净骨头上关节间的一点残筋剩肉。在我们家，我是狮子，你是鬣狗。

她听了笑道：半夜吃猪大肠并不能让你变为狮子，只会增加你的腰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