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娅困在直播间里
一
2003年的黄薇，在北京动物园附近，背靠着当地的服装批发市场，开了一家服装店。
如果对外公布的年龄数据准确的话，那年黄薇刚满18岁。在还没变身为薇娅的年岁里面，身边陪着这个小女生的，是现在的老公董海锋。
所以很好理解，为什么网上几无薇娅的学历信息。这个秘密，在她走上更富丽堂皇的舞台之前和之后，或许都是她的一大块心病。
但在她当时男友，一个农大法律系大三学生，未来丈夫董海锋眼里，她却是一块未经开掘，值得投资的宝藏。
20岁那年，薇娅登上“超级偶像”综艺选秀，拿下了冠军，顺利成团，成为偶像团体T.H.P的主唱。董海锋一路相伴，隐匿于幕后，成为这个组合的经纪人，这个未来可能大放光芒女人身后的操盘手。
她当然没有红，甚至没有一丝水花。实际上，这档节目和这个团体在当时确实籍籍无名。你可能会记得与其同年出道的超女选手李宇春，记得张靓颖和周笔畅，但是，没人知道这个被指神似张柏芝、黄奕和黄圣依的小女生。
有的人的命运是顺风顺水的，比如黄铮。同样姓黄，26岁那年，浙大学长段永平能让他和巴菲特吃上午餐。这顿饭当然是天价，有什么样的琼浆玉液，在2006年，能值62万美元？
黄薇可能足够努力，但是同样姓黄，相比之下就少了几分幸运。忍过了帮薛之谦、张敬轩等一众明星跑通告，做捧哏的时光之后，她自己也意识到，再怎么包装，她还是黄薇，那个来自安徽小城，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女生。
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之处，她深知肚明：成功可以编出原因，失败则不需要理由。
2008年，黄薇决定做回黄薇，带着一头脏辫离开唱片公司。两个人被迫离开北京，在西安开起一家服装店。几年间，他们结婚生子，把这家小店经营良好，裂变数倍。
随后，他们高歌猛进，以为把住了互联网的脉搏，顺着互联网电商的春风一路南下，开启了网店生涯。
然后呢，一口气赔了个精光。
是的，这次，她又输了。
二
生活的起伏太大，哪有那么多看得到光的日子啊？在黄薇第一波拥抱了电商直播浪潮之后，她也没能依靠电商，迅速成长，成为一个富足的女人。
不过这时的她，多了一个名字，viya，中文叫做，薇娅。
你不得不承认，薇娅是个努力、自持而又挣扎的女人。
她对自己有严格要求。生下孩子以后，她仍然保持身材不走样——168厘米的个子，体重却不超过100斤。
这就是一个细节。可以想象，胜负欲和信念，支撑着她一路前行，而要强的事业心和进取心，则能让她一天睡三四个小时，每天浸泡在直播间里，不眠不休，死死盯着各个环节，尽可能如机器一般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这个习惯，直到谦寻文化走向繁荣之际，薇娅依然没能从中游刃有余地抽身。
“你在镜头面前，永远找不到薇娅的疲态。”经纪人古默这么评价她，直播带货就是为薇娅打造的。
古默的真名叫王斯，这个曾经在淘宝直播工作的员工，很快就发现了薇娅的无限闪光点，毅然决然离开了阿里巴巴，加入了薇娅的阵营。
他投奔的是一台人形永动机。
可能对于谦寻文化，这个由董海锋一手操持的MCN机构，大部分员工来说，日工作十余个小时，周工作六天是家常便饭。但对于薇娅来说，她没有休息可言。
从下午四点开始提前熟悉直播商品，记下品宣要点，死盯细节，此后是匆匆吃饭，化妆，进入直播间，一口气直播到深夜。然后开始复盘今天的工作，继续选品，凌晨六七点，她才能完成一天的工作。
腾讯的《十三邀》记录过这样的细节，许知远看到薇娅似乎松了一口气，下播，一身疲惫地从直播间走出，强撑着瘦弱的身子，走上镜头前和自己对话，与直播间里嗷嗷向前冲的状态判若两人。
他的问题是，“你从来没有一刻厌倦，觉得不想做了吗？”
薇娅声音嘶哑，你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困顿和迷茫。“从来没有厌倦，我很爱这个职业，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这一刻，她被时代紧紧相拥在怀。这一刻，她可能能彻底甩脱黄薇的影子，堂而皇之的叫自己薇娅。
这一刻，她背后站着的人前所未有之多。她用尽全力，哪怕燃烧殆尽，战死沙场也不敢放下。
为了得到这一刻，薇娅已经失去了太多次了，跌倒了太多次了。
三
直播间见证了这一切。
从最开始被认为是电视购物的翻版，到商业奇迹的诞生，造就无数GMV的高潮，直播间给了太多人机会，也让很多人折戟沉沙。
大家看到的，可能是乘风扶摇而上，从众多电商主播中脱颖而出，一步步走向直播王座，直播间里往来无白丁的薇娅；是与官员谈笑风生，揽下诸多荣誉，电商大促期间引导销售额过百亿的薇娅；当然，也是一个能被罚出十余亿税款的多金女人。
这个时代，太繁荣了，变化也太快了。直播匆匆的闯入，便来了整套电商逻辑的变化。
你以为的直播电商，是打开淘宝和抖音，就能翻过了传统电商看不见、摸不着、无法实时解答的三座大山的利器？你以为的直播电商，可以打破传统人找物的逻辑，重新定义新的电商模式？你以为算法可以驱动这个世界，feed流能带给你想要的一切？
在无数的疑问背后，大家可能尽情怀疑直播本身的价值，怀疑直播未来的流向，但是没有人会否认，这些直播电商主播，和后面不计其数的工作者们，为每一次下单，付出了他们的汗水。
直播间当然不全是美貌的主战场。在这里，相貌当然很重要，但商业奇迹背后的全民狂欢，浩浩汤汤的电商江湖，却没能透过镜头传递到外部。
在“三二一上链接”的叫卖声后面，但凡少了努力，少了对人性的洞察，少了精准的运转逻辑，屏幕背后的千万网友，未必会一时间气血攻心，在声声催人的下单催促声中，滑动手指，按下自己的付款按钮。
回过头来，在无尽的消费主义里面，沉淀下来的，可能是千万个薇娅的身影，是李佳琦，是辛巴，是罗永浩，他们与算法对抗，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逻辑，试图搭建人货场之间的桥梁，但他们背景的底色都惊人的相似——繁荣与虚无混合交织，层峦叠嶂。
时代把他们推向台前，他们年入数亿，万众瞩目，一举成名，但也困厄在直播间里，无处可逃。
四
你以为我是想说，走到今天，薇娅太难了吗？其实不是。
我无意为她开脱，只是感慨，命运的潮汐能把一个人推上波峰，也能让这个人分秒钟下来。
直播带货当然获益不菲。有媒体报道的原文是：“电商直播利润相当可观，早已不是秘密的行内惯例是，食品与百货类的佣金占销售额的10%-20%，国际品牌的美妆8%-15%，国内品牌10%-35%，珠宝类有1%-5%。”
按这个百分比，乘以以百万元起步的营业额，可预期的，收入也像浪一样涌来。钱多了，税也多了，一口气交45%，心疼，肉也疼。
我是不是没说过，董海锋，他在农大读的是法律系。他比你我都懂法。
动税这事儿的后果，说小了是偷税漏税，说大了叫敏感词，更何况摆在眼前的，是直播电商这么大一块蛋糕。
薇娅当然只是样板，后面有大量直播行业的主播，可能会存在税务问题。
机灵如董海锋、薇娅，还有更多的电商主播，希望依靠自己的能力，强大的关系网，在税法之间的罅隙里面身段灵活，凌波微步，为自己留下更多的利益。殊不知，只要稍微失足，就会万劫不复。
薇娅这个可怕的女人，为了这一天更加长久，她的时间精确到分，奔波多地，也坚持雷打不动开播；她不断出台背书，试图有更多的身份加持；她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说的多了，自己都害怕。
这过程中，她看过更大的世界，拥有过大部分人不曾拥有过的辉煌人生。在电商直播间里，她可以被叫做“一姐”，可以为了议价权手撕欧莱雅，可以呵斥助播和选品团队。
她的焦虑和不安来自于她过于清醒：自己从来没能驾驭这波浪潮。哪怕当了反诈大使，哪怕上了福布斯中国名人榜，自己得到的也随时可以失去。直播圈并不会比娱乐圈更美好，她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这段时间轴拉得更长一些。
她知道自己背后一无所有，于是就像勾践一般，时常记得在北京地下室待过的自己。“我真的觉得我努力做了，我在北京住过地下室，但是没有结果。抱怨没有用，我会静下来想想我要什么，我要寻求证明我自己的路径。”
接受新华社的采访时候，她说，“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我更相信奔跑中的汗水和眼泪，相信只有拼搏才能看到更多风景，相信时间背后聚沙成塔的力量。”
她在直播间里，在镜头前面说了太多，直播间就是她的保护壳和依仗。
当然，如果还有机会，她可能想说的更多一些，更长一些，再多呼吸一口直播间里面浑浊的空气。
2021年12月20日的晚上，薇娅没能准时出现在直播间。
你说，凡人哪有什么雷打不动的事儿啊。
这次，可能连薇娅自己也不知道，离开了直播间，她的前路在何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