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因叛逆说唱、给校长写讲话稿上热搜：不想当小丑
摘要：12月15日，呼和浩特市第一中学语文老师牛杰因一段17年前的rap表演走红。“本来初中以前，我还非常单纯，根本不知头发长短有正确错误之分……”视频里，少年牛杰留着短平头，唇边半圈青涩的胡渣。那是2004年，他作为这所学校高二的学生，在校庆晚会上表演相声，吐槽自己因留头发的问题，被学生处要求剃平头。
内容没有被学校干涉，还受到老师的支持。7年后，他从华中师范大学毕业，按照公费师范生的约定回到母校任语文老师。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二十岁出头的他穿着灰黑色羊毛衫，被学生们吐槽像“姥爷的款式”。在第一印象里，学生们认定他“一定很无聊”。
他平时是寡言少语的牛老师。学生没想到，这位热衷古文的语文老师喜欢听摇滚，给学生们讲野史，用打碟、蹦迪来描绘诗的场景，让很多学生养成看纪录片的习惯，也发现电影和文学的共通。学生们回忆，牛杰从不否定他们的想法，也不会用“但是”开启自己的建议。他们觉得“自己的声音被听见，被尊重”。
以下是牛杰的讲述。
你还这么疯狂过？
“你还这么疯狂过？”这个视频发出来之后，其他组的（老师）还挺吃惊。以前的学生倒是知道我擅长表演，但也没想到我还有那么狂放的一段。因为我属于表演时会很放得开，平时又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当时我高二，一次心理课让排演小短剧，我就跟几个同学现编现演了一段。心理老师说等校庆的时候，你也可以设计一个类似的情景剧，展现一下你们学生的生活。受到老师肯定，感到很欣喜。我基本准备了半年，后来发现难度还挺大的，排不下去了。心理课老师还是特别鼓励我，说可以换一种擅长的形式，我就想到了相声。
因为我从小学开始自学相声，那会儿抱着收音机听马三立那些名家的段子，最疯狂的时候，把学校发的英语磁带都洗掉了，每次广播相声的时候就用小随身听录下来，弄了五六盘。二三年级在班里元旦联欢表演，有人还说我长得像马三立。
（演出当天）父母专门去借了个摄像机，说是要拍下来这个视频，那会还是（放）录像带的那种大摄像机。后来录像带都淘汰了，就把我过12岁生日庆典和这个翻录刻在一张光盘上保存了下来。
被查头发这个事儿，只发生过一次，就在我高中入学的第一天。老师告诉我这个要求之后，我也就照办了。现在我作为这个（老师）身份，也理解了学校的做法。其实那个阶段的青少年或多或少有一些叛逆，也关注自己的外表，但最应该关注自己的努力，只有这三年抓住了，才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而当年我希望老师是能把枯燥的东西变得有趣的人，（所以）我也要去做这样的老师。有的时候上课会有一些相声的技巧在里面，比如抖包袱，还有传统相声的手法“吃了吐”，不过我都很随机的，灵感来了，突然就甩个包袱，大家一笑，就是对课堂的一个气氛的调节。
我有时候很亢奋，给他们朗诵的时候，声音嗷一声就上来了。一开始学生们笑，朗诵完了他们也受到震撼。其实这是教育很重要的一个地方，就是你想感动别人先感动自己，对不对？
我喜欢在授课的时候，把一些音视频素材给到学生，让他们有多种感官理解。比如现在学生对文言文、古诗词不太感兴趣，我讲《梦游天姥吟留别》，会先放一个B站上改编的流行歌。
解释的过程中，我尽量用贴近他们生活的一些东西。比如有一句“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如果直译，就是那些先人频繁出现在这个梦境中，（但）我会说，老虎在那儿动次打次地打碟呢，底下密密麻麻的一堆先人蹦迪呢。
讲《红楼梦》林黛玉出入荣国府那一段课文，我找来87版、10版还有湖南卫视小戏骨版的电视剧，把片段的视频截取出来，领着学生们分析每一个版本跟原著的区别，让他们理解导演为什么会选择增加或者删除某一个桥段，它背后的含义又是什么？其实最后（我就是想）让所有的学生搞明白一个道理，语言是无处不在的，文本是无处不在的。
当然也有不听课的，我不会暴怒，或者说把自己气得呼呼的过不去，我要思考为什么他不这样做，肯定背后有他的原因和逻辑。
现在我带的班有一个小孩，高一上课趴着或者干别的，作业要么不交要么写得歪歪扭扭。他也不是调皮，就放弃自己的那种感觉。在课堂上我反着说他，我说太好了，你一定要保持住你的本色，坚持三年别写，跟老师斗争到底。其他同学肯定都笑，他自己感觉到没面子。
其实我用的是论证的一种，归谬法，你这犯了一个错，我就把你这个错误按照你错误的逻辑往下推演，推演到一个极端情景下，坚持三年，一次都别完成。
课下我把他叫过来说，我从你的眼睛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老师相信你能学好，你自己可千万别放弃。过了一段时间，感觉这个孩子确实有变化，课本上开始写批注，作业也认真完成。他现在高二了，语文成绩四十多名排到十几名。
我特别反对教育者给学生贴上好学生和差学生的标签。给学生贴标签是没良心的老师，在每一个教育者眼里头应该没有好与坏，只有需要我们去关注的，或者需要我们去推动的活生生的人。
师承
考上华中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后，我遇上讲古典文学的老师戴建业。他的课堂每次都爆满，甚至有人在外头站着。他连续多年被评为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他讲课的时候手舞足蹈，说着塑料普通话，甚至声音高亢。他就坐在对面眉飞色舞跟你讲，震撼力很大。
他讲《归园田居》时，说“陶渊明种的个鬼田”，种点豆子“草盛豆苗稀”，根本就不会种地。其实他那个南方方言，我作为一个北方学生听起来还挺困难的，但是他用这种很风趣诙谐的解读方式，去讲述一个离我们遥远、高高在上的经典作品，就拉近了距离。
其实真正的大师是能把大道理说简单的，反而是平庸的学者，才会把简单的道理说复杂了。如果大家看过他写的关于陶渊明的一些研究著作，包括研究《世说新语》的评论文章，就知道戴建业老师的专业学术水准和功底是非常深厚的。反而他用一种接近于白话的，贴接地气的方式去传递给受众。
学不了戴建业老师的方言，但是我在教学的时候也希望这样——研究得多深都可以，而呈现出来一定要考虑受众的接受能力。
我想在这种应试教育的夹缝中，尽量多地实现我的素质教育理想。我会在活动课上给他们放适合他们看的电影和纪录片，让他们除了应付考试，也对整个宽广美丽的世界多一些了解，多一些人文关怀。
小时候读的一些东西，对我的做事方式影响还挺大的。暑假在爷爷家玩，家里有个老式的蓝色书架，下面是写字台上头是有玻璃门的架子。架子上摆了一些酒，还有几本书。有一本连封面都没有了，撕了就剩一半，里面还有个挺惊悚的插图。对于那个时候的小孩感觉又害怕又想看，就把那半本翻过来倒过去的看。那是福尔摩斯系列里面的血字研究。
后来父亲答应我，如果考试考双百，就给我买福尔摩斯全集。我考到了，父亲带我去了呼市最大的新华书店。我后来看到博尔赫斯说过的一句话，天堂的模样应该就是图书馆的模样。我当时感觉就像到了天堂。
父亲每周都会带我去书店，挑上一本喜欢的，每次要坐快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我父母都是工人，没有物质条件一买好几本，这对我阅读习惯的养成也很重要，想看新的那就赶紧读。
《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出来的时候，盗版很猖獗，我挑了一天，最后挑了一本印刷好、纸张薄厚也合适、错别字相对较少的买回去。读的时候，一边沉浸在这个故事里面，同时还得发现哪一个词哪一个字是错误的。后面养成一种习惯，我会把里面的错字拿铅笔标注改过来。
我特别爱护书，怕手汗把这个书弄的品相不好了，我甚至把书签垫在我大拇指下面去翻书，最后我所有的书看完之后，崭新。
读完之后我喜欢给别人讲，小学每次班会或者自习课的空档，班长就让我讲。有时候我还会加一些自己的想象，能讲一节课，成了一个固定的表演项目。大家都眼睛瞪着大大的，我觉得这也是让我更喜欢看书的一个原因，就是获得了一种满足感、虚荣感——这么多人都喜欢听我讲，这些故事只有我知道。我就愿意去看更多的故事。
除了讲故事，我还表演相声。五六年级的时候，就在全校的六一儿童节活动开始表演“正反话”了。一直到高中，就在校庆上表演了那段说唱。
虽然在rap里说我剃头被抓的事儿，但其实我从小学以来一直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成绩也在前十前五。我（感觉）没有经历过青春期叛逆的阶段，我也觉得我挺奇怪的。高中的时候我听摇滚，很多人都理解不了，觉得我爱看书，喜欢传统文化，怎么喜欢摇滚。我可能拿这些东西去补偿我叛逆的那一部分。
我能在高中时候表演那个节目，还挺感谢学校和老师的包容的，这也跟我们学校一直的创新氛围有关。
那会儿学校推行学院教学，全校所有的课堂里，老师只讲20分钟，剩下的20分钟让学生自己做练习。每一个老师都是特别严格地执行，上课看着表，真是震撼到我了。
据我了解，这个教学模式一直坚持到了我2011年回学校参加工作。等我进了学校之后，又经历了学校第二次教育革新这个模式——学生变成小组合作，一个小组6张桌子，他们面对面围成一桌。当时，这在我们这里是比较先进的，后来这个模式成熟之后，其他学校还来我们学校学习。
做一些不符合身份的事
我在2018年成为学校战略发展中心主任。学校给我这样一个身份，但同时又让我好像能做一些看似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刚开始做短视频账号的时候，全市范围内也没有几家学校做。我参与设计后，在想怎么把一个很大的道理深入浅出地表达出来。其实就跟教课的意思一样。
一开始我以说评书的方式去介绍学校的历史，还专门起了一个系列的主题，“最牛一中说”。我觉得这个形式挺新颖，但好像反应不太行。第一条火了的反而是跟风模仿“春风十里我在一中等你”。
今年11月我开了个人短视频号，就把平常跟学生交流的场景直接拍下来。（比如）正好找学生谈话，我就把手机竖起来录了。不过我会跟学生说，也不会拍到他们的脸。
我发过一个小视频，是我发现学生没背会课文，没有批评而是问他原因。好多网友说老师脾气太好了吧？
传统老师会通过批评和惩罚制止，他立刻听了你的话了，但是长期他到底能不能真正醒悟？我希望更多的是自己去悟，这样做的对吗？他的预期是刘老师肯定要劈头盖脸骂我，对吧？我恰恰不用你预想的方式。
有次抽查背课文，好多人都没背会，我气得回了办公室，但平复几分钟又返回去正常上课了。学生自习看小说，我会拿起来翻了两页又放回去，什么也不说。“少则多”。我从初中的时候就读注音版的《老子》，有的时候我还挺认同他的一些辩证做法。学生从小学到高中挨的骂够多了，骂了他们可能记不住。
疫情期间学生上网课，上了快有两个月，一直没开学。当时正好说唱节目挺火的，我就联系到我们学校说唱社的一帮高一小孩，给他们一些指导。他们6个人每人创作了一段，学校帮他们找到专业录音室录制，又拍成MV《呼市一中学宅FIGHT！》，最后全网上亿浏览量，上了微博热搜。
之前我们有位校长的讲话也在微博火过，就是那句“同学们请记住，母校爱你们不止3000遍”。讲话稿是我写的，那会儿《复仇者联盟》特别火，我就把最火的梗给用到这里头来了。我还做了一个小彩蛋，把校长给P成钢铁侠，把那两句话打到大屏幕上。校长一念完大屏幕上的内容，就出现这个形象，全场学生都沸腾了。
这次说唱片段火了，我这几届的学生，包括我从小到大甚至幼儿园的同学都给我发（信息），说你火了。过去几天，我每天都在采访当中度过，没有时间静下来思考。
直播的时候总有网友起哄叫我唱rap，我觉得烦。干嘛，我又不是一个艺人，对吧？我是一个老师，我不希望把这个东西变成一种娱乐化的事儿。
我在说话上一直绷着弦的，说出每句话肯定是代表学校，现在甚至更大，可能要代表教师群体。不过现在还没达到一种负担的地步，都是可接受的。如果感到不舒服我就不做了。就像从初中开始基本就没人听我讲故事了，我也不失落，大家不爱听我就不讲了，这有啥的。我有自己关注的东西，我也不觉得空虚。如果想着怎么让别人喜欢我，我估计就是跳梁小丑。
文｜魏荣欢
编辑｜陶若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