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和冬天的怀念
【因为疫情,快两年没法回家。贴一些从前的记录解馋】
藕粉桂花羹
藕粉只需要两勺,妈妈一边说,一边冲入凉水,让藕粉先在小碗里溶解。取了一只她平常用来熬中药的小砂锅,加水和红糖,大火烧开。开了火,厨房里很快热气蒸腾了起来,窗子也覆上一层濛雾,混着抽油烟机的嗡嗡声,仿佛一列满载而归的温暖的火车。水很快翻滚着甜蜜的酒红色。是时候了,她一边将碗里的藕粉汁细细倒进沸水,另一只手握勺迅速搅动。此刻该撒桂花,正是我的职责,总算不用作壁上观。罐子上写着:广西金桂。带有浓郁香气的碎金色,似乎还闪着九月十月的风露,捻起一小丛,叫人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生怕多吸几口,这金箔似的香就转眼消散。我想起十月时,小区的路旁遍植桂树,我们俩还一棵棵辨认:是金桂还是银桂呢?一位穿着大红色棉睡衣出门买菜的大妈,一手提着猪肉,一手指着花瓣,耐心指导我们:金桂偏橘红,银桂则黄中偏白。就香气而言,银桂更突出。妈妈有鼻炎,大概从三年前开始嗅觉就十分迟钝,常常辨不出香味(臭和酸倒丝毫不损),每当看见我沉醉在花香里总是十分羡慕。当时我撸了一大捧银桂让她深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说“似乎是闻到了淡淡的花香”。眼前一小把桂花飘洒进锅,在藕粉的冲调下,红糖水变成凝露状,桂花更像是镶在绛红袍上的金织鸟,剔透可爱。这便是南京小吃“桂花糖芋苗”的羹,前后不过五分钟功夫。除了芋苗,小元宵和山药也能作数。我们已经馋了,先把羹捞出两碗。热气催动香气,我们的鼻尖快要凑到一起了——冬天的夜晚能在家里吃上热乎乎的桂花红糖藕粉羹,多么幸福啊!芋苗什么的明天再考虑吧。

羊肉
冬天的早晨我是嗜睡的那一个。妈妈起来之后打扫了家里,又蒸了馒头和红枣,去买羊肉了。我赖床的快感先被没去成菜场的遗憾取代,看着外面天欲雪,又想这样的天气的确应该陪她一起出门。夏天一个人就罢了,冬天应该两个人一起。
她买回来一袋羊排。“其实羊腿最好吃,可是肉太多。后天你就走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总是这样,我不回家,她很少开火做大菜。不仅是怕麻烦,一个人实在吃不完。比如鱼汤和鸡汤,第一次吃最鲜,冻在冰箱里分为几顿,就越来越如嚼蜡。她近年来消化不好,饮食上越发注意,每顿从不多食,也不喜欢吃隔夜饭菜。只有当我回家才会买鱼杀鸡,挑拣牛羊鹅鸭肉回家。
羊肉洗净,膻味太重,需要切大块姜一起煮。开始是焯水,几分钟以后就该撇掉血沫。然后放进两段葱。她买了一包葱蒜,我负责洗掉根上的泥。“葱和蒜各给我一根”,她盯着砂锅里沸腾的汤水对我说。“全部是葱呀”,我说。小时候家里的花盆里种了葱,我负责浇水,做菜时妈妈会剪一丛。眼前可都是类似的青白之物。她笑了,“蒜的叶片是扁的,葱空心”。我一看,也是。以前家里常做小炒,蒜切段,与香干、辣椒、肉丝炒,有股冲撞的淋漓香气,原来是来自蒜叶而不是葱叶。现在才了解。
我们打算加白萝卜炖汤。如果做红烧羊肉,胡萝卜自然更带劲,浓油赤酱和红椒白蒜,惟有胡萝卜温吞的甜味能镇住。而一旦做清汤,仿佛就只配面目寡淡的白萝卜。也切了大块,先焯水去苦味,再放进砂锅。放了姜葱蒜,又加了一点料酒、八角、桂皮,剩下的交给火。烧开大约半小时再端进焖烧锅,慢慢炖。与此同时,我们一人一只白瓷碗,盛着切好的香菜和葱花,撒上白胡椒粉,等待汤的形成。我几乎可以想象到汤被淋入碗里时,葱花腾跃而激起的灼热香气。

蛋饺 准备一个大铁汤勺,一盆打好的蛋液,和一小块肥猪肉。炉火不能烧太旺,最上层的煤烧红,能看一点明火即可。煎每一个蛋饺之前,用肥猪肉在勺上过一圈,倒入一小勺蛋液。慢慢转动勺子,让蛋液均匀凝结,然后加入猪肉馅,用筷子将蛋皮合上,再加少许蛋液封口。蛋饺就做好了。 可蒸可煮,可以和排骨一起炖,也可以配豆腐圆子。蒸好洒葱花,漂亮极了。金黄的外皮和饱满的内馅,从里到外都是吉祥的意思,是最恰当的年菜。每次走亲戚,都会拎回一大袋阿姨们亲手做的蛋饺。

炒米糖 炒米糖是我们县特产,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亲戚现场做。生糯米淘洗过后直接入灶翻炒,直到米粒爆熟膨大,颗颗如珍珠。将干净的铁锅擦干热好,倒入麦芽糖不停翻炒,直至融化为糖浆并且能拉出丝来。此时倒入炒米,再翻炒均匀,然后起锅倒在擦好油的平板上。可用铁板或玻璃板。趁热用玻璃瓶将炒米糖滚铺平整,稍凉后刀切成块储藏。同理可做花生糖。
炒米糖一般放在厚塑料袋里,扎紧后放进铁罐子,再盖紧盖子——一般是装饼干的铁罐,不容易受潮(我们叫“醒火“)。吃的时候,先用勺子末端将铁罐撬开,再解开塑料袋,温暖米香伴随着铁罐的冷锈味,在嘎嘣脆的甜味里相融。
还有一种类似的,是炒米加糖后搓成雪白的团子,名为“欢团”,从前是年货必备。饿了也可以用开水泡,类似麦片的吃法。这些后来渐渐都不吃了,一是太多碳水,二是太实在,三是吃起来米屑纷飞太狼狈。
鱼头豆腐
鱼头豆腐汤我从小爱吃。得用“胖头鱼”,也就是花鲢,一个鱼头能有两三斤重。一大早去菜场买鱼,水产品区都在楼下,地上无论冬春永远湿漉漉的。卖鱼的大婶穿黑胶鞋和连体工作服,很像冬季里的捞藕工人。捞出鱼上称,对准鱼头啪啪狠敲几下——这是我们俩没有办法狠下心做的。人的悖论在于肉食者的本质与怀柔的人性有时会冲突。但是屠宰永远大量存在,只是自己主动蒙上双眼,就当送给自己的体面吧。接下来是杀鱼,破膛,去鳞,几个工人背对着我们,黑胶围裙上全是飞溅的鱼鳞和血,偶尔回头大声问:切成几块?一切处理完毕,装在厚实的黑塑料袋里递给我们,顺手就在鱼池里捧一把清水洗掉手上的血污,听见扩音器里“微信收款三十元”“支付宝收款二十五元”此起彼伏,又去忙了。
水产区的角落里偏偏夹杂一家豆腐店,兼卖各类丸子,像料到做菜需要似的。买了二两豆腐,而且选了稍微硬一些的。以前用过嫩豆腐,口感爽滑,可是实在太软,等到起锅时一铲一夹,半数都碎进了汤里。
我自己在外做鱼吃,大多选择蒸鱼。租住的地方只有一个电磁感应炉,和一个得身兼数职的锅,蒸鱼最省事。程序如下:料酒腌一会,姜片蒜瓣塞进鱼肚子,周围放上两个红尖椒,淋一点菜油,一勺蒸鱼豉油,上锅蒸八分钟,撒葱花加盐。不知道为什么,结果并不是每次都如愿,有时腥气怎么也盖不住,不如在饭店或者家里做得那么香嫩。
锅里首先得放一把切碎的生姜米,加油稍微炸过后,加少许糖和盐,开始煎鱼。鱼头切成两半再煎更容易烧烂。妈妈双手握住沉重的锅柄,轻轻晃动,好让鱼头各处都被煎得充分。然后加水,放入撕好的平菇,切块的豆腐。为了充分去腥,又加了一些料酒。这时候汤已经成白色了,她认真数着:“红辣椒、泡椒提味,姜也放了,似乎少放一样…到底忘了什么呢?”“蒜瓣”,我说。我自己做菜爱用蒜,此刻不假思索。她一拍大腿:“哎呀,咱家的蒜瓣都发了芽,撂在种水仙的盆子里了”。没办法,只好在冰箱里找了几段蒜白,切了丢进锅里。
有笋就更好了,出锅时洒葱花。色香味俱全也不过如此了。

荠菜饺子
我们今天买了荠菜,一起包荠菜馅饺子。荠菜难择,但属野菜中的上品,与猪肉香菇拌馅,清爽且异香扑鼻。包好之后就下锅二十几个,鲜美柔软。 妈妈做了一大锅红烧羊肉炖胡萝卜,第一顿吃掉一半,第二顿就加入娃娃菜与豆腐果,再加水加自己磨的辣椒酱炖一会儿,味道依然那么美。

水果
有一天我起得晚,醒来发现妈妈已经去买菜,在桌上给我留了个小纸条:
“1.黄瓜须刨皮吃。黄瓜皮有苦涩味,不要嫌麻烦。2. 西瓜留一点点给我吃哦。3. 桃子我尝了,还不错。“
黄瓜和刨子都贴心地放在一起,因为知道我懒。

Oh God, grant me the serenity to accept the things that I cannot 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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