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红楼梦》
临近毕业,毕业论文必不可少,它算是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份答卷,也应该是伟大的休止符之后的抑扬顿挫。而我的《红楼梦》呢?我和她在这里初次相识,便一见如故,并一直相伴到现在,所以,也应该在这里留下一个痕迹。那么本文就当作是我“研究”《红楼梦》的毕业论文吧。但这并不代表我的《红楼梦》就读到这里,这只是一个时代的总结,以后还要继续下去,这是一段美妙的旅程。
说是自己的研究心得,有些惭愧!因为自己所论述的内容大都是那些红学专家的研究成果,我只不过是与他们的某些观点形成共鸣罢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有些可望而不可及。那么在此就权作是宣传他们的见地,向他们的辛勤劳动以及在红学领域做出的贡献致敬!
大一下学期,偶尔心血来潮,想到还有一本奇书没有读。检索图书馆找到了通行本的百二十回《红楼梦》。这本书到底奇在哪里,我倒要看个究竟,校选修课便理所当然地成了《红楼梦》阅读课。那间教室,那个角落,至今充满感情。第一遍读当然得循着宝黛的爱情悲剧这一主线,至于其他的闲言碎语,则囫囵吞枣,一目十几行地过去了。这样读了第一遍之后的感觉就是:不咋滴!将自己深陷于这个悲剧里,倒是能感觉到宝哥哥的最爱是林妹妹,为他们不能相伴终生而叹惜,也为林妹妹而纠结,对于这么一个小心眼的妹妹,何起怜爱之情?为此还向一个超级喜欢林妹妹的“宝哥哥”请教,他说小心眼体现了林妹妹的聪明,对于这样的解释,一直不敢苟同。后来,听了一些专家的讲座,才发现真有红学这一说,自己所谓的主线只不过是浩瀚红学的冰山一角罢了。才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细读,以及大量的《红楼梦》评论,稍经点拨,茅塞顿开,体会到了其中一些暗藏的玄机,有种探秘寻宝的感觉。
《红楼梦》的确是一部伟大的不朽之作!《中国大百科全书》评价说,《红楼梦》的价值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大英百科》评价说,《红楼梦》的价值等于一整个的欧洲。对于这样的溢美之词,《红楼梦》实至名归。她涵盖了诗词歌赋、宗教信仰、园林建筑、服饰礼仪、家具器皿、风俗习惯、烹调饮食等等等等的内容,可以说是一本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这样的一部鸿篇巨著,可以想象作者会倾注多少心血在里面!正如作者诗云:“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这是曹雪芹用生命写成的书啊!作者的心血没有白费。在现代,有很多人为红学而倾心,而在100多年前的清朝,同样有很多人为《红楼梦》而迷醉。嘉庆年间得硕亭的《都门竹枝词》中有诗云:“闲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学秋氏的《续都门竹枝词》又云:“《红楼梦》已续完全,条幅齐纨画蔓延。试看热车窗子上,湘云犹是醉酣眠。”可见,那时“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已是深入人心的经典画面了!那么《红楼梦》究竟有何魔力,能够吸引这么多人去读、去讨论呢?
尽管有这么多人在研究《红楼梦》,在为了其中的一些疑点而争论不休,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就是《红楼梦》所叙述的是曹家“原应叹息”的“家亡血史”。善于使用谐音的曹雪芹只不过 “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来告诉我们罢了。毛泽东曾经说过《红楼梦》是一本政治历史小说,讲历史不拿阶级斗争观点讲,就讲不通。曹雪芹在向我们倾诉家亡血史时,正值将文字狱发展到登峰造极程度的乾隆朝。曹雪芹正是顶着严酷的文字狱,将从“温柔富贵、钟鸣鼎食”到“满径蓬蒿、举家食粥”的生活经历告诉世界,这样的经历也正是封建社会改朝换代、权利更迭的衍生品。为了更好地理解曹雪芹,更好地理解《红楼梦》,了解那段历史是很有必要的。曹雪芹之祖父曹寅做过康熙的伴读和御前侍卫,曹寅的母亲孙氏是康熙的保姆,康熙曾指着孙氏对大臣说“此吾家老人也”康熙和曹寅的亲密关系无异于手足。曹玺、曹寅、曹颙、曹頫三代任江宁(在南京)织造六十余年(第十三回贾蓉的履历写“江南江宁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可见,贾家就是映射曹家),康熙六次南巡,四次由曹家接驾(第十六回有这样的叙述“江南甄家,独他家接驾四次”这应该就是曹雪芹所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在康熙朝,曹家是备受宠信的。雍正登基,惨害兄弟,排除异己,来巩固自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皇权。雍正五年,以亏空、骚扰驿站等罪名,降旨查抄曹家,曹家被迫举家迁往北京,曹雪芹之父曹頫(生父也好,叔父也罢)遭枷号示众。好在这位让曹雪芹痛恨的皇帝在位十三年便驾鹤西去,曹家也一度迎来了采取“亲亲睦族”政策的乾隆时期的光明。可惜好景不长,乾隆五年便发生了“弘皙逆案”。弘皙(其父允礽,康熙朝太子,遭两立两废。允礽原为胤礽,雍正将其兄弟之“胤”改为“允”,“胤”字自己专享,下同)私结党羽,暗刺乾隆,事败,曹家被牵累,再次抄没,家遂破败,再无升腾迹象。这就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历史背景与动力。
曹雪芹在世时,《红楼梦》就有若干手抄本流传,最早的手抄本是乾隆甲戌年(1754)的,但只有不连续的16回。还有乾隆庚辰年(1760)抄本,今存78回。允祯(康熙之十四皇子,雍正为四皇子,正是二者之间有“传位‘于’或‘十’四皇子”的猜想。后又被雍正改名为允禵,雍正又独享“zhen(禛)”)之孙永忠擅读《红楼梦》,并题诗三首,弘旿(乾隆之堂弟)在其《题红诗》上写有批语“此三章诗极妙。第《红楼梦》非传世小说,余闻之久矣,而终不欲一见,恐其中有碍语也。”皇室宗亲尚且察觉到了《红楼梦》里的一丝“碍语”的味道,显然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红楼梦》里的几乎每个字都在向我们传递着信息,以致于现在的有些红学专家会考究里面的每一个字,有点咬文嚼字的味道,希望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真正地体会到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即便有“碍语”的掩护,曹雪芹也有无奈的欲言又止的时候,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通行本的第十三回回目为“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脂批曰:“‘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秦可卿)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由此可见在秦可卿身上必定会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作者是有所顾虑地删去了。因此关于秦可卿,大有可考之处,作为贾母“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她的死确实有些蹊跷,也必与“淫”字有关。为什么如此迷信脂批?而这个留下脂批的脂砚斋又是谁呢?可悲的是我们同样对这个专写批语的人知之甚少。“解铃还须系铃人”,再次从批语中找寻答案。“甲戌本”第一回脂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据考应为癸未——乾隆二十八——1763年)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奈)不遇獭(癞)头和尚何?怅怅!”另有“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申(乾隆二十九——1764年)八月泪笔。”诸多的脂批说明脂砚斋是一个和曹雪芹比较亲密的人,他(她)参与了《红楼梦》的编纂工作,他(她)是明白曹雪芹本意的,透过他(她)的批语,我们才能了解一些曹雪芹言不尽而意达的地方。至于他(她)的人物考证,同样是一门学问,那属于红学的一个分支——脂学。
曹雪芹只留下了前80回的内容,而80回以后的一些手稿,一个署名为畸笏叟的人批曰:“被借阅者迷失,叹叹!”悲叹的岂止是他(她)啊!我想这正是《红楼梦》的魅力所在,当我们为其中的一些内容而迷惑不解时,一些批语便会不期而至,为我们指点迷津,让我们的寻梦之旅曲径通幽、柳暗花明。严谨治学,如果质疑到这些批语的真伪,则大可去考证,这同样是红学的一部分,也同样会体会到读《红楼梦》的乐趣。现在通行本的百二十回《红楼梦》的后40回为高鹗所续,高鹗也是完全一厢情愿的续书,他所续的有些内容似乎是违背曹雪芹本意的。曹雪芹约卒于1764年(存争议),而高鹗的续书是在1791年问世,其间跨越了约30年的时间,高鹗又怎么能洞悉曹雪芹的本意思想呢?他的续本也是漏洞百出的,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就说明了这一点。脂粉英雄王熙凤的判词云:“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身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人木则休也,说明入了薄命司的凤姐最后的结局是惨遭休弃,而非高鹗所续的生病而死。高鹗的续书也并非一文不值,他至少也熟读了前80回的内容,顺其线索,给《红楼梦》安排了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结局,总算将《红楼梦》补全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为《红楼梦》的流传起到了一定的推广作用。但是“苛刻”的读者却不能接受这些牵强附会的安排,总想知道曹雪芹所构思的“原汁原味”的结局,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关于诸位薄命红颜的画与判词就是作者透露给我们的信息。还有那时隐时现的批语,给予我们以启示,引领我们探寻自己心中的完美。也许《红楼梦》正是有着这种断臂的维纳斯般残缺的美,才吸引着这么多人为其绞尽脑汁、茶饭不思,甚至还有一种前赴后继的悲壮。
在历史的浸润下,读《红楼梦》,就像是在读一本侦探悬疑小说,猜谜般地推理,有点累,有时候也有点荒唐。抛开沉重的历史,重新定位这本小说,专心体会这个梦境,抑或荒诞不经,抑或耐人寻味。开篇杜撰一个还泪的故事,经一块“无材可与补苍天”的顽石记录,尔后由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遂成《石头记》。“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贾宝玉和林黛玉在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瑛之族,华锦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历经了一段悲欢离合,也让许多读者为他们嗟怨哀叹。初次见面,贾宝玉就有“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诧异,可不就是暗示二者前世的一段仙缘。“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的贾宝玉极度厌恶仕途经济,只愿在内帷中厮混,做一个爱花惜花的绛洞花王。“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林黛玉就是那支最需要爱惜的骨朵。纵然是贾母最疼爱的外孙女,也得“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这种寄人篱下的处境着实令她自卑。更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心高气傲的她就只能消受浮华褪去后的凄楚心酸。其暗自伤感,悲切呜咽的场景,第二十六回有这样的描述“原来这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起飞远避,不忍再听。”这样,就不难理解她的小心眼了,只让人心生一丝悲悯。同情于纷纷落红,“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黛玉便荷锄葬花,“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林黛玉的生活总是富有这样一丝悲凉的诗情画意。贾宝玉也是一个生活在诗中的人,“柴米油盐酱醋茶”与他无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与他无关。因此,林黛玉不会向贾宝玉说劝他追求仕途经济的“混帐话”,这样的两个人才能够生活在童话般的世界里,而不生分。而“可叹停机德”的薛宝钗却恪守封建道德,热衷仕途经济,更兼有颇深的城府,她显然不会成为贾宝玉的知己。“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可能是世人之梦想,而对于贾宝玉来说,这却是一种折磨。在薛宝钗面前,贾宝玉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即便到最后贾宝玉不能免俗,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薛宝钗结为连理。薛宝钗虽是取得了所谓“钗黛之争”的胜利,她也会体会到这个婚姻的酸楚:“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想到前面的“金簪雪里埋”,对此也就不足为奇了。因此,贾宝玉的理想之妻就是林黛玉,只不过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二人的童话世界被现实击得粉碎。他们虽然是没有举案齐眉,厮守终生,让人平添几段惋惜。但是不要忘了绛珠仙子此行的目的:还泪!“想眼中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黛玉一旦泪尽,也就报尽灌溉之恩,便香消玉殒……所以,这样看来,与其说宝黛的爱情是个悲剧,不如说是一个喜剧,黛玉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了无牵挂,魂归大荒。至于我们凡人的追求和惋惜,是她所不屑的。
《红楼梦》里叙述了这么多内容,其间的诗词歌赋应是点睛之笔,曹雪芹的旷世之才也延伸到这里。关于诸位裙衩的判词,我最欣赏的是惜春的判词,感觉很传神、很有意境。诗曰:“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粧;可怜秀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傍。”“忽喇喇如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贾家不可避免地走向覆灭,最终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需寻各自门”,侯门之女退下红妆,换上缁衣,遁入空门,相伴的只有青灯、古佛……凄惨之状,跃然纸上。由此可见,当初的戏言最终成为了现实,这位善于作画的小姐的最后的归宿就是佛门清净之地。关于这一结局,作者又在另一处给予我们暗示。第二十二回元宵节猜灯谜,惜春出谜“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谜底为佛前海灯,贾政暗自悲讖“惜春所作海灯益发清净孤独”。在这一点,高鹗与我们不谋而合,他也赞同惜春削发为尼的结局。
曹雪芹就是这样的一位艺术大师,惜墨如金的他不会留下任何一点废墨赘文,一些但凡写到的细枝末节,总是有它的作用。第二十九回,蒋玉菡念过“花气袭人知昼暖”的句子,他赠给贾宝玉的茜香罗汗巾子,也被贾宝玉转赠给袭人,袭人只是将它掷在了一个空箱子里。这些都在暗示着蒋玉菡与袭人的连系,最后他们可能会走到一起。因为袭人的判词已经在前面做好铺垫了。“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勘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唱小旦的蒋玉菡就是那个优伶!这就是“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高超艺术手法。因此,读《红楼梦》就得细读,不要为一个貌似出人意料的安排而迷惑,翻翻前边,就可能会发现那不经意的一笔早已经为此做好了铺垫。古本第八十一回描述了大观园的一处景观,名为慕情坊,中正匾额“日月双旋”,两侧联曰:“有水有田方有米,此方此人如此疋”。旨批曰:“妙极!作者用情之深可略见一二,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法)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弊(蔽)了去,方是巨眼。”透过这条批语,会感觉到作者所说的插曲与旋律的故事还将继续,幸福和快乐会是结局。另批“此伏长安之逢,教人刻骨铭心。”关于相逢,张爱玲的理解最为深刻“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千万年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这将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我有幸见证了这个故事,又情不自禁地置身于其中……
至此,我的《红楼梦》也论完了,再论,就是猫尾续狗尾了。或许某些观点存在不妥之处,我也可能沦为这些“谬论”的“帮凶”。但是,在蔡元培先贤赐予我的“尚方宝剑”——“多歧为贵,不取苟同”的庇护下,我就能够在此信口开河、海阔天空了。再一次提到严谨治学,对于本文,我极尽可能地做到这一点,如有疏漏,也在所难免。但这也只是一个《红楼梦》爱好者读《红楼梦》的读后感,不吐不快,自娱自乐罢了。正如巴金所说“我写作,并不是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
我的《红楼梦》在山科大有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我在山科大的日子也要画上一个句号了。多少次来了,又走了,而这一次,走了,就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细数着剩下的日子,感受着毕业的情怀。总是要体会这离别的伤感,总会要怀念那美好的过去。山科大的过去有我的那些花儿,也有我的《红楼梦》……
201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