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林-“十恶不赦的坏人”与“变好的坏人”——宫崎骏动画角色研究之模式化的反角
杨晓林-原载《动画大师宫崎骏》发表于《电影文学》10月上

内容摘要:宫崎骏动画塑造了两类模式化的反角,其中“变好了的坏人”在宫崎骏动画中远远多于“十恶不赦的坏人”,这实际体现了宫崎骏“人性是可变的”思想。是宫崎骏随着对生活认识的深入,产生了对战争、人与自然的关系有了更为深刻的看法所致。
关键词:宫崎骏;模式化;反角;人性
如果说宫崎骏动画的主角具有定型化的特征,那么,其反角则有模式化的特征。
模式化和定型化不一样,模式化是指这些人的行为轨迹遵循着一定的程式,具有“脸谱化”的特征,但是在造型上却各有千秋。影院动画片人物的“脸谱化”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是指人物性格鲜明,正反面人物对比强烈。无论是从影片小观众的理解层次出发还是从影片整体的叙事策略出发,一定人物形象的“脸谱化”都是所必需的。“脸谱化”人物形象可以使观众迅速进入影片“情景”,充分调动其“爱憎”情感。
两类模式化的反角
在宫崎骏的动画反角中,有一类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是狂妄的野心家,冷酷无情,阴险狡诈,丧失最基本的人性,为了一己之私滥杀无辜,最终恶有恶报,自取灭亡。这些形象,宫崎骏在造型上极力丑化他们,特别是在面部,一望而知是个坏人。他们目露凶光,尽管衣冠楚楚但行为却如同禽兽。他们是邪恶的化身,妄图掌握可以直接或间接支配威胁世界安全的武器。宫崎骏把这个问题做了简单化的处理,即打到了野心家,失衡的世界便可重新获得平衡,世界就会和平。从商业类型片的角度来讲,坏人是为了构置敌我矛盾,建立你死我活的冲突,满足观众善恶交战,“恶人不得好死”的心理。但另一方面却是宫崎骏反战反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集中反映。他把军方人员或者是统治集团核心人物塑造成统治欲膨胀,称霸世界的大坏人,妄图控制操纵核力量或者具有和核武器一样的杀伤力的力量。实际上是想表达对曾经妄图称霸世界的各国军方和日本腐败的官僚体制的极端憎恶。
宫崎骏动画中坏人的行为见下表。

世界和平不仅仅是消灭野心家,废绝核武器与打败核保有国,实际上,这个问题要复杂的多。从根本上来说,人类由于征服欲的存在,不是那种只要除去了“绝对恶”就能得到永久发展的保障了的生物。而且,自然能否不断再生,宽恕人类的破坏,在宫崎骏看来也存在疑问。这个问题,在他塑造的大量的“变好的坏人”身上得到了表现。
所谓“变好了的坏人”,是指在宫崎骏动画中,还有一类坏人,他们在严酷的事实面前,受到了教育,最终改变了初衷,放弃了邪恶的行为。我称之为“人性化的坏人”或者“变好了的坏人”,如下表:

这些“变好了坏人”在宫崎骏动画中远远多于“十恶不赦的坏人”,实际体现了宫崎骏“人性是可变的”这一思想。作为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有《未来少年柯南》、《鲁邦三世》、《风之谷》、《天空之城》四部作品中有,从1988年的《龙猫》开始,宫崎骏动画中不再有绝对的坏人,而在《龙猫》、《魔女宅急便》中根本就没有“坏人”。这种情况,我认为是宫崎骏随着对生活认识的深入,产生了对战争、人与自然的关系有了更为深刻的看法所致。
宫崎骏“人性是可变的”之思想探源
宫崎骏不再塑造一个道德品质一无是处,杀人不眨眼,罪该万死的坏人,一方面反映了他对商业电影中人物角色必须有“善人”“恶人”的区分,结局是“正义必胜”之类简单而理想化的处理现实矛盾反思。宫崎骏说:“我制作了许多动画,每次我都告诉自己‘电影里没有真正的坏人’。不管故事如何发展,坏人都应该有其善良的一面。我相信坏人通过劳动改造是可以变成好人的。毫不夸张地说,我可以在3集内把一个坏人顺理成章地变成一个好人。[2]总之我不喜欢塑造彻头彻尾的坏蛋。对于这种人来说,有100个女人或110个女人毫无分别。在我的电影中你不会找到这样人面兽心的冷血动物。因此很多人说我电影中的坏人看上去太好了,真实的人类并不是这样。尤其是女性观众反应就更强烈,她们经常咬牙切齿地说:‘现实生活中的女人比这可坏的多。’”[3]
比如《哈尔移动城堡》中的荒地女巫,她把美少女苏菲变成老太婆,给她的人生造成了毁灭性的灾难,但是,当她失去魔法时,她变成了一个孱弱善良的老人,享受着抽雪茄的乐趣,在摇椅中昏睡,苏菲以德报怨,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再如《千与千寻》中的面具神无脸男,简直就是个什么都吃的肉食者;他用金子引诱蛙男,然后吃掉他。又用金子引诱汤屋中的服务人员端上美食,一顿饕餮,变成了怪物,见人就吃,随地呕吐,让人恶心和惧怕。但是宫崎骏却把他塑造成孤独的化身,由于身心异化,没人和他有真正的情感交流,令人同情。只有千寻关心他,最终帮他在钱婆婆哪里找到工作,他变得非常温顺。宫崎骏早期的四部片子总爱把角色固定于一定的善恶标准,而人过中年之后则让角色像打弹珠一样徘徊在善恶的边缘。
另一方面人到中年的宫崎骏认识到人性的复杂性,战争和社会问题不能仅仅归因于个别野心家的个人私欲,而是有它更为复杂的原因,如《幽灵公主》中战争是人类之间、人类和动物之间为了争夺生存空间矛盾引发的,不能把责任归结于具体一个道德品质不良的个人身上。就幻姬这个形象而言,她最终虽然受到白狼神的攻击而身负重伤,但却没有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另一方面,通过《幽灵公主》中的幻姬形象,宫崎骏也深入探讨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从人类角度来讲,幻姬是个杰出的领袖,为了生存应该也必须开发森林,否则铁镇的人们便无法生存。但从动物的角度来讲,开发森林就使它们没有了生存之地,也就等于毁灭了它们。因此,对于幻姬这个形象,从外表来讲既美丽又高贵,完全没有丑化和否定之意。但她的行为结果却正中朝廷野心家的下怀。被狼神所伤,在宫崎骏看来她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宫崎骏塑造的这个形象,使《幽灵公主》成为具有深层思索而不是把问题简单化的作品。使他的人文思索达到了与其他作品迥然不同的一个高度。
人到中年的宫崎骏开始对所有的角色怀有一种矛盾而宽容的态度,不再把制造矛盾的“坏人”最终处死,而是强调他们人性的一面,或者让他们改弦易张,毁过自新。这种倾向在高田勋著名的文章《爱的火花》(收录于宫崎骏著《出发点》)中表述得非常明确:“正因为是他,才能针对故事的需要为所设定的人物依序添加特别的构思,赋予她们独特的魅力,烦恼、思想主张,即使是坏人角色,在不知不觉间也会渐渐去除邪恶的部分。创造一个复杂又具有深度或有趣又充满人味的角色,或许是优秀作家的共同特色……”[4]如《千与千寻》中的汤婆婆,她是统治汤屋的女巫,年过百岁,满头白发,隆起的眼睛,高鼻梁,矮胖的身材,头硕大,刻薄易怒,她不是那种简单的反面角色,而是很复杂的矛盾人物。作为汤镇的统帅,有强烈的占有欲和操纵欲。由于贪婪和为了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权威,必然陷入自我孤独的境地。歇斯底里,宛如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宫崎骏借此人物鞭挞人类因私欲和权欲的膨胀而造成的内心虚狂。
宫崎骏说:“现实世界里的人事,是如斯复杂!是非黑白,往往很难界定。正如故事里的汤婆婆,看似是个坏人,但背后却也有她辛酸的一面。”[5]她对千寻凶残,对宝宝温柔体贴,她需要依赖宝宝消除孤独症。当假宝宝现出三个人头时,她歇斯底里,须发皆白,宛如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没有感情依托,她将不仅仅是自我异化。因为宫崎骏认识到人性的复杂和可变,他使登场人物脱离了本来的使命,在作品世界中阔步行走。反面角色、敌方角色也有了人性,开始主张其立场的正当性。而敌方也常常脱离反面角色的行列,有时也会起到帮助主人公的作用。从《未来少年柯南》中的蒙斯莉和戴斯,到《悬崖上的金鱼公主》中的藤本,他们都是这种“变好了的坏人”。
宫崎骏中年后的角色融入他对现实人生的看法,画面充满了生动富有魅力的人物。打乱敌方己方、善恶的界限,登场人物常常都能最终得到幸福,但这种幸福却浸透着生活的生涩和无奈。以《红猪》为例,故事的结尾暧昧模糊,在剧情上没像商业类型片一样充分升华或净化。红猪波尔可·罗素既没有选吉娜也没有选菲奥,而是继续飞行。吉娜一边想着要与波尔可一起,一边继续经营旅馆。菲奥作为设计技师自立并保持着原有的朋友关系,格斯在好莱坞取得成功的同时也还是一如往常的朋友,空贼们即使上了年纪还是很活跃……等等。一眼看上去似乎是充满矛盾的结尾,是各个角色理想冲突的结果,大家都得到幸福的唯一机会就是维持现状,这个选择苦涩无奈,因为它不符合观众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理期待。
[1] 杨晓林
[2]正如宫崎骏所说,在他执导的最后一部电视系列动画片《名侦探霍尔摩斯》中,那个作为反面角色出现的教授就在地5集中变成了正面人物。
[3]薛燕平.世界动画电影大师[C].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6.315.
[4]宫崎骏.黄颖凡译.出发点[C].台湾东贩股份有限公司.2006.555.
[5]宫崎骏访谈录--宫崎骏对现实发言。本帖转自http://board.verycd.com/t1616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