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笔记(十四)愤怒 客体 主体 与空性
愤怒接连不断地冒出来。我看着它们压抑着自己,也许不是“我”这个“多元宇宙观察者”压抑着它们,是它们自己选择了压抑自己。
其实我也不知道拿这些愤怒怎么办。真的。我不知道。我只能看着它们愈演愈烈,恨不能把我的主体、我的客体、心和世界里的一切彻底毁灭。
那些愤怒和欲望争吵一会儿,又沉默一会儿,再争吵一会儿,又沉默一会儿。好像一对意见不合的夫妻,又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两只野兽。 有那么一个、或几个瞬间,它们安静下来,然后背对着我,开始哭泣,开始哭泣。那些“似乎”没有尽头的悲伤,令人心碎。
然后,它们又再次归于深海。它们不是不见了,它们沉入海底的时候,海底依然闪着危险的、令人升起警戒的红色光芒。像是海底翻涌的岩浆。
然后我深呼吸,退出禅定。
其实我不记得我这样“疯了”多久了。也许从15、16?年开始到现在,也许从今年开始更加严重。
而我因为尚存一丝理智、善良或是责任感,在无法求助的时候,开始试图尝试宗教和神秘力量。我无法信任其他的路径与办法,而我不想疯掉。我前段时间连续噩梦,梦见被人追杀、被人监视,直到变成小时候在工厂里经常遇到的,那个捡垃圾的疯女。
你知道,人在临近疯魔的时候,心里会有一条线崩在那儿的。我想,如果突破了那条线,翻天大祸或许就找上门来了… 但我无论怎样疯,我都警惕着,注视着那条线。
我不想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但我的确非常恐慌。因为那无处不在的客体已经开始吞噬我的主体了。它变成了一个无处不在的人影。一开始的确它只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非常规律而平静地支持着主体。
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也许是来到成都以后,它开始暴露出极端的,暴力而冷血的侵略性,他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地跑出来,对主体指手画脚。
“可你不该这样做。”主体试图发出警告,但客体并不在意。它蛮横地、肆意妄为地穿梭在各种场合下。工作、旅行、吃饭、睡觉、冥想、今天、昨天、明天… 它不停地与你对话。“你过得好吗?”、“我很想你。”“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不要离开我。” “在想什么?”“我爱你。” “这是永恒的爱啊,我爱你。” “我不能说,但我是爱你的,我是诚实的。” “你等我好吗?”“如果我们再也不能见面怎么办?”
…
我开始分不清这些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一天比一天模糊。 客体变得紊乱、不讲规则,自私而任性。我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间,它就一天天变成了这样。而最可怕的是,主体开始试图按照“从前的规则”迎合它的需求。
我意识到,这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可是我没有人可以求助,我工作很忙,我压力很大,我压抑着客体的情绪和需求,试图不让他在我开会的时候代替我讲话——哪怕他看起来比我更高明。这太可怕了。
我是说… 这太可怕了。
我想杀死客体。我开始迁怒所有人… 我开始谋划一些危险的计划… 可我反复思考,我真的没想这么做。或许我也想了,因为愤怒的时候我甚至想杀死自己,但我没想伤害我自己,也没想伤害别人。那不是我的目的。我甚至不打算自救。我只想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感谢孩子,让我除了自己还是一个妈妈。所以我有必要时刻提醒我自己,我不能疯。我不能死。我还有孩子。他需要我赚钱供他读书上学正常生活。我甚至没有资格再用六年的时间生一场病。我要撑过去。
这是我的底线。
我开始禅修,利用佛陀和世界上所有觉悟的菩萨和修行者,我猜或许我可以在这找到解脱。菩萨们领悟了“空性”的真义,并告诉我“主体”与“客体”存在又不存在,不存在也并不“不存在”的见地以后,我觉得或许,我终于找到了一些方法。
他们发明了一系列游戏规则,来告诉你做这个简单的游戏可以让你离开那些困扰。 无论那来自于客体还是主体。因为这一切都只来自于那颗“空性中的心”不停地制造的幻觉。
这是幻觉。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这只是一场梦。而我不需要把我梦里的痛苦当真。禅修告诉我,我需要做的,是狠心地、把那个支持我多少年的客体,一丁点、一丁点地打磨下去。这非常难。客体会固执地跳出来,证明他的存在。告诉我“他”爱着“我”,而“这份爱”是永恒不变的。可当我要他证明“这永恒不变的爱”时候。他又会消失不见。而我对这一切感到出奇的平淡厌倦。
这并非易事。我是说,禅修… 是要通过不断地逼着自己面对事实(明心见性、消除二元对立的观点、保持空性见地,并且积极修持止、观二法)然后告诉自己,那些你身陷囹圄的时候度你过河的船,并不存在。
其实我现在理解了,为何佛陀对阿罗汉讲《金刚经》的时候,五百名阿罗汉被当场吓死了。 因为告诉主体:客体不存在,相当于告诉阿罗汉们,佛法并不存在。
我知道哪有多恐惧。那代表着,自我固守的“主体”会在“客体”消失的同时,失去一个稳固的“它真实存在”的证明。 它让你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和希望彻底化为梦幻泡影。
“自我的消亡”对世间法来说不是好事,甚至很危险。我们害怕失去对外物的执着,害怕那些让“我”失望悲伤或快乐兴奋的东西不存在,因为失去了这些。我们会陷入自我存在意义的存在主义焦虑中。
但好在,佛法从一开始就从本质上告诉你,没关系。“自我”存在不存在,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不再执着于“客体”与“主体”的存在与否,反而可以从幻觉里解脱。
我不知道这套修行思维方法对健康人是否有用。但我觉得它恰恰解开了我对那些不断争吵分裂的人格的固执质疑。我想我实在没必要揪着一个“客体”不放,逼着他证明它所说的“爱”是否真实。我也没必要揪着一个“主体”不放,让它证明它是否存在。
因为那不重要。那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我需要看到这世界的“实相”,我需要专注地沉浸在当下的生活和行动里。
我想也许你也知道这套方法。但你却不知道,我也需要它。或许你也根本不知道,需要摆脱幻觉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我。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那些折磨、无眠、痛苦和悲伤,不是。我也一样。 世界上也并不是只有你知道人生与命运的真相,我也一样。
我要怎么告诉你,你才会理解,我和你无二无别的平等呢?你也许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或许因为在你眼里,从来都只有自己。就像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