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1年度读书报告
查看话题 >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2021年阅读总结
“读完一本书，如果有一点收获就不是白读的。”这句很鸡汤的话出现在和某友邻的即兴聊天里，回头想想觉得还挺真实的——时间管理固然重要，更关键的是坚持再坚持，最终化为某种习惯刻入日常，与标记或数据无关，完全独属自己的快乐，甚至有时因为过于快乐而忍不住想和全世界分享一下。
读书如行路，在“漫长”的行进中突逢一个转弯、一道闪电、一次刺痛，远胜投喂式的梗概——因为那是你一路跋涉所得，混合了体力和思考的辛劳，想起有位豆友担心读《追忆》会中途放弃，我的回复是：“很多作品都有类似这样的「分水岭」，也算是阅读过程中的某种调节节奏的节拍器，沉下心来放足耐心，顺着作者思潮漂流，其实你会发现很快就能柳暗花明。读整个追忆的过程就是这样起伏跌宕，但越临近结尾就会越有收获，到末卷真的只能感叹伟大。电影也如此——总归存有某个瞬间如雷电般闪过，你会一下子就掉入漩涡，沉入作者打造的空间——这个感觉太美好了。”也很开心这位豆友最终读完全七卷。
2021是一个愈发魔幻的年份，一个心痛的时间节点，我们身边的世界风起云涌，我们仿佛突然跌进历史长河的现场瞬间，在幻觉和误读中学会审慎和自省，判断和分辨，坚持和勇气，希望这一切，待到回首时扔握在我们手里。再次证明情绪过剩时只有读书具有治愈功能，尤其是历史类和科幻类，会让你觉得人间一切蝇营狗苟何其无聊——“你飞往群星的时候，暗地里会希望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地球上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并且结束了。”在地铁上读到这一段，瞬间哭出来。
于是，我也希望自己能在众说纷纭的混乱世象里不盲从不迷失，葆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观察，自省，坚持。
今年（重）读加缪仿佛是命运的安排，过于贴合心境，也算正式来到略略能窥其伟大的年龄或年份。读完《西西弗神话》那天恰是动荡之际，“生命的无意义，才值得更好地过。”这句几乎拯救了一个快溺水的人，体认到存在的荒谬，意识到自己多么卑微，才能明白精神与行动的自由多么珍贵，大概我的余生都不会忘记这个时间节点，其重合性在我的记忆点上完成真正意义的「标注」。
因为过于喜爱这本，甚至连读了两个版本，加上以前读过的其他版本，重温过四五遍，但仍深觉尚不能自称“读懂”，唯有一遍遍沉浸于光辉哲思和智慧中，体验被击打、被锤炼、被激励的切肤感——“尘世的面孔、行动和戏剧，这当中凝聚着一种艰难的智慧。”
在明白一切终究逝去的结局面前，以有限肉身对抗时间洪流，时间的存在概念也是荒诞的，虚无的。而我们这样日复一日地吃、睡、爱、悲、恨、累、烦，又有什么意义；或者，像我现在这样痴傻地感叹一下时间的移步，又是何等无聊，对某些事耿耿于怀何其虚幻。唯有保住最后的冷静和尊严，才能在这个并无意义、毫无出路的世界上守住局外人的底线，他清醒知晓所有的荒谬——死去就意味着被遗忘，真正的勇气是对死亡的漠然，卑微营造的“日常”终将被破坏、被剥离，人类终归会被打入彻底孤独的状态。
《加缪手记》也读了两个版本，一是三卷足本，另一则是精选本，对照着读各有利弊、互有补充。通读完系列作品后再读这些思绪的吉光片羽与灵光乍现更佳，某些主题的浮现与成形、一些角色的命运、梗概甚或大纲的渐进过程、场景的初定，皆与彼时段完成的作品对应，通读发现前后文、与之相关作品间的内在联系，最有趣味，也最富脑力考验，捋清的这条贯穿作品大纲的脉络极有参考意义：“荒诞阶段→反抗→审判/流放主题→爱/涅墨西斯”。
这本写于他20多岁时的小集子洋溢着青春的辉光、诚挚的思考，些许思想火花甚至在巅峰作品中闪现；完全体现他生命关键词之「大海」，阿尔及利亚夏天的大海给予穷人富人一般无二的珍贵天空，阳光的热力与爱情的芬芳验证生命的自由与伟大，他在这个永恒的内心家园中汲取向内的光明和完满，以追逐光亮的本能寻找超越虚无主义的理由。
任何时候读加缪都让人清醒且警醒——“人们为了自己不被审判，就匆匆忙忙地审判别人。 人类最高的痛苦是没有法律而被审判。 我们不能肯定任何人的无辜，却可以肯定一切人的罪状。每个人都在见证他人的罪行。”这句话是我的置顶微博。
这本更适合通读系列作品后再读的评论集，身兼译者与评论者的身份让“读后感”更具说服力和自洽性；人类如何避免盲目审判与被审判，如何怀着清醒的荒诞去反抗，这是超越时代的高屋建瓴，这个时代我们尤其需要重读加缪。
加缪对神话的偏好显而易见：“神话与人类的痛苦一样深刻，一样无穷无尽。”“神话追求的是普遍性和超越性。”“ 人的历史是神话的历史。 ”加缪的地中海/太阳论是希腊式的节制与平衡，追求自然和人性，不信宗教乐土，只相信现实的斗争和幸福，以神话为载体阐述灵魂的激情和焦灼，这让我想及今年看过的几部帕索里尼——《俄狄浦斯王》《美狄亚》，都非常符合这句“神话是一个社会所感知的矛盾冲突神奇化解的方案”（出自《电影导演大师课》），这种在自我认知范围内达成的说服与自洽，可能正是我读书/观影的最大乐趣。
其实今年的加缪之旅是从戏剧开始的，其回肠荡气的可读性丝毫不逊于小说，加缪写戏剧的原因：1、戏剧是文学的最高体裁；2、逃避在作家生涯中令人厌烦的东西，戏剧是修道院；3、创造角色、激情、悲剧。特别喜欢《医院风波》，冷酷而荒诞的桎梏环境，永远到不了的出口，次第下降的生存空间，莫名所以被安排的命运，脑中漾起的神秘歌声陷入无返的被摧毁状态，“永恒的空虚戏弄我的绝望”，是我最爱的风格。
“事实证明，自由表达的权利有时反而会对某个观点造成更大的威胁。因为被禁的思想尚能秘密地在人群中扩散，而当一件重要的事实在错误的信息洪流中迷失，当真相的声音被荒唐的喧嚣盖过，我们又能怎么办呢？那声音虽然仍在自由地回响，却无法被他人听见，因为信息技术令我们陷入了这样一种境地：听众接受得最清晰的信息，来自叫得最响的那个人，哪怕他喊的话都是错的。”——《其主之声》
读莱姆就是享受一边“看不懂但震撼”一边愉快接受脑力激荡测试的过程。读他一定需要耐心，在经受住前几章貌似冗余枯燥之后，读者会潜入一个几近超然的空间而获得极大的脑力冲击愉悦感，结尾都收得特别好，就好像一个编篓子的手艺人，最后收口时呈现的完美技艺能直接让整部作品的质量得到飞升，你会对他强劲的想象力和磅礴学识叹为观止，也会感受到来自其他科幻作品的阅读经验被降维打击、被轻松碾压，最后只能放弃一切抵抗举手投降。最后一章写得浪漫恢宏壮阔深邃，真的太喜欢了，反复读了好多遍，依旧在“看不懂但震撼”的体验里翻来滚去，甚至在“最后一声和弦”“一个临终之吻”“一个已然消逝的文明的最后遗嘱”中读出万古的悲哀，因为他绝不止于纯粹构建超出日常的“科幻”情节，而是以哲学的方式讲述惯常的生命起源或高阶文明传递信息。
《未来学》考虑到莱姆所处的年代，可窥见20世纪70年代对冷战以及种种世界危机的折射和预言，各种纷繁点子好笑又疯狂，不愧东欧瑰丽且饱含ZZ隐喻的特色，影像化成品的效果一般，倒是《无敌号》非常适合改编成类型化的科幻片；《伊甸》也一样，千万不要被前文大段说明性或描写性的文字劝退，设定依旧是我们在科幻片中常见的模式，然而对于超经验的文明生态和生命体机能、异星文化的未知可怖样貌之勾勒，貌似流俗的概念并未掩住莱姆蓬勃的笔力；收官之作《惨败》真乃读者的“惨败”——中段长篇幅的科学原理输出远超个人认知范畴，在强力科普信息的汪洋大海中感受智识巨浪的灭顶。
重点推荐一下《机器人大师》，古典模式的讲故事形式，内核却是赛博时代的高概念，并兼具神话/寓言的浪漫与教诲之意，古代漂泊或征程的英雄此番要在星际间远行漫游，去解决自生命诞生以来便无解的终极问题；绝对可以改编成长盛不衰的系列剧（前几章笑死，太可爱了！），两位相爱相杀的机器人制造大师穿梭于宇宙各大星系王国，在解决一个个危机的同时，成功预言被过量信息湮没的结局、独c系统下没有分歧和创新的“和谐秩序”、各种乌托邦的幻灭、生命体间如何相互残害倾轧。
“索拉里斯学是太空时代的宗教替代物”这句话堪与上述关于「神话」那段比肩，十年前读过的这本完全没看懂，现在读还是懵，老塔改编虽然神妙，仍只是拍了其中一部分而已——但能将莱姆影像化之导演，还能找出第二人吗？当之无愧的最高作，人类再一次以有限认知在跨界/高阶文明壁垒前的惨败，人类的所有挣扎都是徒劳的，索拉里斯的火焰和星尘扬起之处，他再度踏入过往的河流，而她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他们在彼此痛苦的镜像上看到一个不会更改的结局，如全人类的命运一样。
“去证明一个人犯了错，永远都比证明一个人没有错要容易得多。”莱姆何止是一个科幻作家，简直是人类预言大师。想安利给全世界！赶紧去读！
我爱你的主要障碍是记忆力。 一切死亡都有仪式功能，世界上仅存的唯一真正的仪式。 当你知道自己必须抵御什么时，勇敢是可以办到的。 孤独也许是疯癫的最细微的形式，至少是清醒的形式。 噩梦是过去，是记忆；为了忘记，你得变成另一个人。 我将要死在暴雨的巴黎，对那一天我已经拥有记忆。 ——《佩恩先生》
关于波拉尼奥，其实自2010年读过《荒野侦探》后就被吓退，重续前缘竟然要等到整整11年之后，合理怀疑自己错过了一个亿……四月整理书架时无意间打开《美洲纳粹文学》，读完第一篇就暗暗叫好，看短评还不是最出色的一篇，忍不住为自己开心：犹犹豫豫进进退退，以为开启了艰难的阅读之旅，其实是发现了宝藏啊！读完就想立刻再追一部！所以说，进入一个作者“门槛”的时机太重要了，那几日正好重温邦哥的《湄公酒店》，我们都说假如谁第一次看阿彼察邦就看这部很可能会劝退，但如果从《祝福》《幻梦墓园》进入可能更容易些。
虽是致敬博尔赫斯《恶棍列传》，然手法和目的却相当殊异——波拉尼奥自创了一个虚实相间的文学小宇宙，梦中杀龙和让人失明的镜子或许还能让人想起博尔赫斯，而大量词条式的陈述则让人恍惚误入某查询网站。
最佳波拉尼奥入门！如果还没开读波拉尼奥，请一定先读这本，你一定会被心甘情愿地卷入无限晕眩的迷宫！几乎出现他序列作品的所有母题——游走于南美/世界各地的失意者承受着理想幻灭的痛苦，在时间洪流中偶尔相遇且莫名错过，再见无定期；这些无声无息消失在历史间隙的流亡者，这些躲在阴翳里的边缘人，以死亡拥抱诗歌，“借助书写来驱赶幽灵”，最终都会告别地球最后的夜晚重返“母星”，这是一个“群体失踪和被杀事件是家常便饭”的年代，这是活人和死人都无法安宁的岁月。
整个春夏都在波拉尼奥宇宙中度过，循着某条暗线一路摸索到某些勾连就暗暗开心，友邻问“接连读会厌倦吗？”立刻回答：“没有没有！连读太爽了！”连读的感觉像钻入一个又一个暗夜噩梦，或没有尽头的「下水道」。《遥远的星辰》是《美洲纳粹文学》中《拉米雷斯·霍夫曼，无耻之徒》一篇的延展扩充，这个在空中用飞机写下死亡之诗的无耻徒以生命疯狂演绎纳c式美学的极致恐怖，在他人重重的转述中永远继续着未完的结局，并且再次出现在《帝国游戏》中——架构在海边的超现实舞台，与兵棋游戏折射的历史互为镜面，一群在棋盘上以演练方式妄图实现改变历史进程的幽魂。《护身符》结尾写道：“而这歌声就是我们的护身符”，任何时代都不缺这般“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热血——2666是我们共同的坟墓；《重返暗夜》中伟大的阿图罗•贝拉诺从《荒野侦探》和《2666》穿行“重返”至此，《另一个俄罗斯故事》亦和《2666》有勾连。
终于说到《2666》了，一本并不好读的磅礴大书，煌煌野心集结前作特征，结构铺排气势恢宏；关于人类疯狂残忍亘古未变的全景扫描，无数人从情节的缝隙间穿行而过，个性分明却“面目模糊”——出现和消失皆如幻影。视点连绵，视线交接，第一章以四人考据团为核心向外辐射的人际网（关于在文档资料中寻觅故去身影的概念太抓我心了），知识分子面对深重黑暗的无力与逃避；及至文本腹部，在浩如瀚海的众生中窥见全人类的命运，所有（墨西哥）人都患有恐惧症，从两次大战到东欧剧变，从拉美贫民窟到欧洲战场，革m消灭死亡，野蛮杀戮被快速抹去湮灭，文明在衰落——第四部分中200多个案件折射的社会背景不寒而栗。这不仅是美洲的镜像，是所有被记载历史的无序势头，只有在无序的世界里，我们才能被理解。“历史中并无决定性的时刻，只有可怕的分秒流逝。”读得我冷到骨子里。
结构形式很特别——全书共两节，第一节大长块+第二节一句，观感与Raoul Ruiz1999年电影版《追忆似水年华》相似——人生倒计时之际的意识风暴，遽然穿过时间的褶皱，与被遗忘、被吞噬的一代显影于照片底片；其实波拉尼奥很适合影像化，风格特征是氛围营造+悬疑追寻+飘忽历史碎片中不确定的记忆/身份（大家可随便脑补导演人选，我的选择是阿诺·德斯普里钦或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所有游荡在夜色中的人们宛如穿行在一部幽冥影片中，魂灵出窍地目睹肉身被玷污。
请一定在通读完他所有作品后再度这本诗集，如此，即便云山雾罩，还能抓住些许关键意象和主题进入语境，否则真的很劝退……诗歌简短、干燥、有力，是其微型宇宙延展生长的分支，你的秘密藏在分行的文字里，你不会抵达任何地方，你在词语的冒险中穿行，你在情欲的横流里失眠，你停留在二十二岁的终结，你梦见自己做梦或地球消失三十亿年——这是你整个的人生，整个慷慨赴死的青春，如今你已“准备好参加自己的告别飞行”。
十本五星
今年第一本就读了个五星，思路清爽的历史书怎么读都是好看的。重点分析安史之乱引发的玄/肃中枢斗争、朝野对峙危机、异族侵犯、欲革世袭之弊的艰难，通过重构藩镇的空间/权力结构，实现帝国自身的更新与重塑，「重构」是同步的，并预言了赵宋的图景。
其实重过几次了，是我案头常备。“你的灵魂要受苦”——依旧读得落泪；灵魂是大地的异物，诗人是美的祭司，宁静如寥廓的死亡，暮沉的歌吟在昏暗岁月里显身，人类的废墟风化在阴影里。今年也读了好几本林克翻译的，比来比去，还是特拉克尔最适合他。
散落的空间碎片在时间的同步性上有微妙重合，叙事文本的形态与空间结构完美契合，一切都在于“微妙的切割技术”， 令人倾倒的逐格物化描写，如摄影机一帧帧审视扁平化的物质生活。无论是书还是电影，我对「结构」真的痴迷。
不仅游历繁复精致的迷宫，也重温“生活所摧毁的，由艺术来保存。”这般「昨日的世界」，一个关于「欧洲」的概念，以优雅幻象抵御外部崩塌。“风格就是一切”太适合韦斯·安德森。
真正意义上的「沙之书」，在时间轴完全错乱的叙述迷宫里，同一场景内的视角随意切换，同一事件点上的时空转场，如能幻化成影像，绝对是最教科书级的剪辑了——以极高超的写作技巧将这百余页内容涵盖的信息撑到炸裂，配合其令人魂魄颠倒的结构重组，闪回、跳切、意识流的脑力运动须高速运转或许才可能收取阅读的愉悦。
再加两本西西弗斯、两本莱姆，以及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一本完美的人类学考察著作——深入的田野调查覆盖面广，视野宏大，亲身参与得来的第一手资料具有说服力，大量资料的爬梳与分类彰显学术功底，跨领域的知识谱系提供超出个体经验的总结与感悟，从而生成具有哲学高度的结构性和逻辑性；人类一切的蝇营狗苟和孜孜以求，最终不过都是失败的尝试，“并没有能扭转整个宇宙性的衰亡程序”似乎又可以对应上莱姆（这些脑补真的是专属自己的乐趣）。
电影类及有关「神话」
列维－斯特劳斯曾经主张“最早的宗教形式、神秘仪式和巫/术典礼的社会功能便是向部落提供一种在他们的社会中「解决矛盾冲突」的方法。”正摘录自此书，貌似平平无奇，很容易被忽视，然而读完却深感受益，祛除高深理论和花哨术语，分「戏剧结构」「电影语法」两部分，从剧本和镜头分别阐述“将电影媒介开发到极致、主要用镜头组合来讲故事的”之主旨，写得晓畅明白，脉络清晰，具有极强可操作性。上文关于加缪之「神话」援引，正源自本书。
本书也提到了「神话」，前几篇关于「物品」「机械性」的阐述，可视作是他建构“神话”谱系的内容分支，而摘下其面具到拥有老去权利的面孔浮现，放弃前期业已风格成熟的喜剧套路，打破一手打造的“神话”体系，在既定框架内加入社会观察与辛辣讽刺——这正是后期评论焦点所在。
托卡尔丘克的诺奖演讲词中提到：“神话从未发生过，但它总在发生着。”同样适合本书，将眼光投向欧陆文明视野之外的「东方」，不仅是一种“异域感”的需要，也为兼具想象的空灵和现实的残酷提供一个大刀阔斧演绎的舞台。
可能是导演书写系列中最富智识性的，无论是简短的书评/影评、拍片心得或生活感悟，都极为好看又予人启迪，凝视一个有趣丰富的灵魂并尝试靠近真是愉悦的体验。尤其喜爱论述使用特写和长镜头必要那段——一种“与电影里的时间同步”的在场感，观众在脸孔的旅行中“循着凡人的眼光”；赞美胶片影像因时间的镌刻和光线留存的殊异而造成的偶然性瞬间，太爱这一段了，忍不住摘录一段：
“胶片的影像是拍摄的那一瞬间，外部的光在敏感的胶片上留下的唯一痕迹，那束留下痕迹的光，必须在那一刻出现，在那一刻存在。这一真实的事件是独一无二的，而化学冲印显像的过程，又是唯一，且充满不确定性。重拍一个镜头，事实上，是另外一种新的创造，因为，那是另一段胶片上另一束光的留痕，在那充满偶然性的瞬间，世间唯一的一次。”
《十年一觉》：后悔这么迟才读此书，非常精彩！写作者能将口述内容转“译”得如此流畅，着实令人感佩，完美记述/传达李安排片经历与心路历程，真诚永远是最打动人心。开拍之前所作的大量知识储备与考据令人敬佩，《卧虎藏龙》一文尤为详实，对武侠（术）文化的溯源展望、对角色的深度解析、如何调教演员，简直太好看！以及该是为《冰风暴》正名的时候了。
两套华语
语言功力绝了，简洁有力中透着凌厉的狠，直接沿袭白话传统，咂有余味绕梁，细品这些白描实话里全是血、皆是泪，说是四两拨千斤亦不为过，仿似轻轻巧巧就勾勒了超时代的国民群像——这才是大家做派；的确隐有鲁迅遗风，力度与深度兼具，凝练与沉郁并存，一汪望下去深不见底的黑水，荒诞人间的沉沦，苍凉乱世的凡人余烬。
较之《铁浆》狠、深、透、厉，这本的语言风格在保持高度简洁生动的基础上，更绵密紧实，更多着墨于小人物的悲欢、庸常、狡诈、贪欲、麻木以及沉沦，在大量密密箍箍的内心戏和意识流飞速闪遁中，人物言行和景物情状浑然一体，最精彩的莫过于多声部的入画，切切嘈嘈万声汇聚，具有自由切换主观/全知视角的能动性。
《狼》远远超脱了所谓“乡土”，情节背后涌动的思潮完全跳脱到抽离地域文化的哲学视野，选取的几篇能清楚窥见作者在创作风格和语言探求上的摇摆与精进，整体有机构成一体，自洽推进主旨。
一个不合时宜、特立独行的左y统/派，在今日语境下重温这个并不很熟的名字，自有其历史价值。为情欲所苦的安那其少年，在仓皇尘世中也曾心动的天涯沦落人，无力无心承担家庭重担的荒嘻青年，离乡逃脱家族神秘咒运的螟蛉儿，在欲望燃烧中遽然苍老死去，以及隐藏在主角身后被隐秘带走的旁支人物，背景不仅是国/民/政/府在台湾的“草创”期与白/色/恐/怖期，视线更远一点则是（北）中国故乡——正是陈映真无边乡愁所在之地。
在“家畜化”的现今世界成为被遗忘的族群，那些为理想折翼献身的热血青年今安在——“整出戏没有你的词”。
夜行货车台北不是天堂，还有人记得踏上南归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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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不可靠记忆的迷雾望向“一部充满了软弱无能、统z、专z和死亡的家族史”，在互联网/资料档案中打捞渺如微尘的个人碎片，感受来自血缘发出的召唤，也为说服对家族中某神秘基因的恐惧（暴l与自戕），更出于自身立世的身份认同与归属感，再次印证（口述）历史的文献功能。
文论是最爱体裁之一；回放重溯20世纪人文主义图景的长篇鸿制，涉及领域广博，几乎涵盖人类生活和命运的泰半话题——从思想交锋到历史巨变，从文学使命的流变到哲学引领的暗线，从科学技术到人文艺术，从被遗忘的天才到背负黑历史的文化明星，人类群星闪耀时。
26位作家划分进“贵族/民主/混乱时代”，开掘其共同“陌生性”特征——即无法通化的原创性，并建立一种几乎接近“嫡系”的谱系传承，这种写法往往会流于报菜名，幸而布鲁姆严守以莎士比亚为中心、但丁为次中心的宗旨，将此二圣作为参照标杆，在其坐标轴内比对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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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屡次易名的城市隐含历史变迁，一条长长的东西向街道联结四个立场各异的名字，切入点真棒，将大环境中个体的存在融入宏观时局，如解谜如拼图，最终将散佚于时间迷雾中的历史碎片连缀，为后人科普灭/绝/种/族罪和危害人类罪如何被写进国际法学的曲折过程。“利沃夫”这个神奇汇聚了几方立场各异之人的小城竟然也是莱姆的出生地！好玄妙～
复盘今年所读167本，意外发现用了很多次“开心”——的确，读书就是讨好自己。当世界太多纷扰，沉浸到充满先哲光辉的书和电影里，的确是最大的治愈。人间啊，欢愉有时，苦难常态，我们这些蝼蚁，目睹这那么多不公不平，又能何如？在知道结果后回望当初的慨然，与现时胶着于此裹足不前急于飞过此段的焦心，都是无法拨开的障眼法。只能说，但凡受过的苦，若后来并不觉得苦，就是造化，合该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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