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及所有》第三章(一)

作者:Camille DeAngelis
渣翻: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脚
校对:G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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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不了站在咖啡厅里像个傻瓜一样等着别人把座位让给我。我两颊发红,匆匆走出餐厅,继续向前走。
走了几个街区后,我来到了一家Acme超市。我觉得背着背包进超市有点奇怪,但我还是进去了。我走过农产品区,拿起一个苹果,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又放了回去。我走进罐头食品区,看见一位老太太正匆匆地追着一个在油毡地毯上滚动的罐头。我把罐头捡起来递给了她。
老太太透过珍珠粉色的猫眼老花镜对我微笑。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上衣,翻领上别着一朵红色的丝绸玫瑰,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粗花呢裙子,脚上穿着牛津皮鞋,好像去杂货店是一次远足一样。“非常感谢你。”她把罐头递给了我。“你能读给我听吗,亲爱的?这副眼镜已经看不清了,我得给自己买副新的。”
“白葡萄汁鲜梨罐头。”我告诉她。
“哦,太好了,这就是我想要的。”她把罐头放进了购物车。“谢谢你。”
我正想祝她今天过得愉快,她开口问:“亲爱的,你是一个人吗?”
我点了点头。
“帮你妈妈买食物吗?真好。”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想大概就是在那时她决定收留我。“我需要有人帮我把食品杂货带回家。我要搭公共汽车,你看,因为我从来没学过开车。你拿到驾照了吗?”
我摇了摇头。
“我丈夫总是开车送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她说话的时候,我看了看她推车里的东西:两个红洋葱、芸豆、一盒鸡蛋、橙汁、酪乳、一包培根、四听猫罐头和一些梨。“你想要挣点额外的零花钱吗?”她问道。“如果你自己买的东西不太多或者不太忙的话。”
我愿意无偿帮助她。
“我很乐意。”
“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
“玛伦。”
她的手很凉,但抓得很牢。“玛伦!多么可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莉迪亚·哈蒙。”
她付完钱后,我们走到外面,在公共汽车站等着。我突然想到她可能会住在我外祖父母家附近,但愿她不住在那里。哈蒙夫人坐在长凳上,旁边坐着一位带着一群孩子的母亲,她的孩子太多了,没法看住他们。孩子们笑着打架,踢着石头,而那个女人只是坐在那里抽烟,眼睛盯着人行道。哈蒙夫人明显注意不到这一切,微笑着抬头看着我,问我是不是饿了。
公共汽车来了,哈蒙太太给我付了车费。当汽车驶离路边时,我看到一幢古老的砖砌建筑,门口上方的石头上刻着“埃德加敦公共图书馆”。我看见一个九岁或十岁的男孩为一个老妇人打开图书馆前门。
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我们似乎在往朝我外祖父母家的相反方向走。过了一两个街区,我在人行道上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虽然没有哈蒙夫人那么老,穿着一件红色格子衬衫,卷起袖子,双目无神,似乎没有去任何地方的打算。当公共汽车驶过时,他抬头盯着车窗,扫视着乘客的脸,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人。当他看到我时,他笑了,好像我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就在那一瞬间,我注意到他一只耳朵的上半部分不见了,斜着消失了一个角。这让他看起来像只野猫。我们经过时,我在座位上转了个身。他仍然看着我,微微地笑着,当汽车转弯时,他举起了手。
“看见你认识的人了吗,亲爱的?”哈蒙夫人问。
“没有。只是一个似乎认识我的人。”
“哦,”她回答。“这种事是不是很有趣?”
换作是十年前,哈蒙太太的房子应该还会保存得很好,但现在百叶窗上的油漆已经微微剥落,白色尖桩篱笆间的草已经长得很高了。尽管如此,这还是一所漂亮的小房子,白色的外墙配上矢车菊蓝的镶边,还有一扇赏心悦目的红色前门。客厅明亮而舒适——一排排唱片和精装书放在前面镶有玻璃的矮柜子里,一些在很遥远的地方拍摄的照片,照片上有大峡谷和泰姬陵,茶几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真正的向日葵。我还没看到钟,就听到了壁炉架上的钟声。
一只长毛猫,像一头白色的小狮子,从壁炉前的一张软垫凳上跳下来,大步穿过地毯走向厨房。哈蒙太太把她的购物袋放在门边的椅子上,当猫咪走过时,她弯下腰抚摸它。“我的‘小猫’不错吧,嗯?”然后她又拿起袋子,跟着猫进了厨房。“他知道该吃饭了,他能听到罐头在袋子里的响声。”她笑了。“你早餐想吃什么,亲爱的?我这里有鸡蛋,熏肉,也许还有一两个土豆煎饼....”
真好。这太完美了。“太好了,谢谢您,哈蒙夫人。”我把背包放在一张扶手椅后面,跟着她带着剩下的杂货进了厨房。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真正的家一样:冰箱上孩子们大笑的照片,桌子上摆了一圈的棉布餐具垫,窗户上挂着的几块彩色玻璃遮阳板——有一只青蛙,一艘帆船,一朵四叶草。在电灯开关上方,一个彩绘的天使举着一面横幅,上面写着“祝福我们的家和家人”。我们住过的地方从来没有这样的东西。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肉桂香味。
打开了几个橱柜后,我看明白了这些杂货应该放在哪里。冰箱里有足够一个人吃的食物,我从柜台上大玻璃罐子里装着的面粉和糖可以看出哈蒙夫人喜欢烤的东西。冰箱里有一个放在透明特百惠盒子里的蛋糕,我看不出是哪种蛋糕。还有一碗苹果和香蕉。
她脱下外套,换了一条挂在冰箱旁边钩子上的红色格子布围裙。“电动开罐器是20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她边说边用它打开一听猫罐头。“等你到我这么老的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小猫”(这真的是它的名字吗?这就像叫我自己“女孩”差不多啊)蹲在窗边的地板上的一个不锈钢碗旁,当哈蒙夫人走过来,用叉子把猫罐头倒出来时,它迫不及待地竖着尾巴。“现在该吃早饭了。”她拿出一只煎锅,指着客厅的沙发。“别拘束,玛伦。要喝点什么吗?橙汁?”
“橙汁就行,谢谢。”我坐了下来,用手摩挲着沙发后面搭着的一条蓝红相间的阿富汗毛毯。我和妈妈在家里从来不放什么盖毯,如果我们冷了,我们就把被子从床上拿下来。盖毯,餐垫或窗户装饰物,都是不必要的。
哈蒙太太新开了一盒橙汁,打开盒子,给我们倒了两杯橙汁,我转过头去看茶几上的照片。她的结婚画像是水彩画的,所以她的脸颊像棉花糖一样粉红,她和她丈夫周围的花园像翡翠城一样闪闪发光。有时候人们变化太大,你看不出他们年轻时的样子,但哈蒙太太的变化好像没有那么大。他们看起来像电影明星一样。照片上有棕色的衬垫,照片底部用金字写着:
道格拉斯·哈蒙夫妇
1933年6月2日
“您的丈夫很英俊,”我说,她把杯子递给我。
“谢谢你,亲爱的。我们结婚了52年。”她叹了口气。“亲爱的道格。我很快就会跟他团聚了。”
“哦,不要这么说,”我不假思索地说。
她耸了耸肩,回到厨房,点着炉子,往煎锅里扔了一大块黄油。“你能猜到我多大吗,玛伦?”“我不擅长猜别人的年龄。”
“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更擅长的。我88岁半了。”
她比看上去要老。“我希望我88岁半的时候能像您一样。”
“啊,谢谢你,亲爱的!”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恭维话了。”哈蒙太太煎冷冻土豆饼和培根的时候,我环顾了一下房间。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壁炉上时钟的滴答声让我感到舒适。“它不会困扰你吧?”她问道。
“什么?”
“那座钟。我侄女说它滴答的声音太大了,害得她都听不见自己思考了。”她把手扶在腰上,把土豆饼和培根放到一个空盘子里,开始煎鸡蛋。“我觉得这个声音让我很安心。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时间的流逝是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哈蒙太太往烤面包机里放了两片面包,从炉子里取出鸡蛋,然后摆好我们的盘子。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早餐。有一顿热饭在肚子里,你不会完全绝望——一顿温暖、诚实的饭——更好的是和哈蒙太太在一起。她让我至少有一会忘记了我无家可归的事实。哈蒙太太抿了一口橙汁朝我笑了笑,这让我突然明白:她信任我。
我把盘子和煎锅一起拿到水池里洗。她嘟哝着说了声谢谢,便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拉过红蓝两色的毛毯盖在身上。白猫跳了起来,坐在她的肚子上。“啊,‘小猫’,”她说着,挠了挠他的耳朵后面。
我坐在门边的扶手椅上,注意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一个白色的柳条篮,里面装满了果子露颜色的毛线球,有树莓色、桃色和淡蓝色。“你会编织吗?”哈蒙夫人问道,我摇了摇头。“我有好几袋羊毛线,但我永远都用不完。现在我做不了多少针线活了——我得了关节炎。”
“或许你可以教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手不会太痛的话。”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学习编织,但现在我突然非常想学。我想给自己织一件可以藏在里面的毛衣。
“我很乐意,亲爱的。但我先休息一会儿。”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在编织一个像死神一样的兜帽了。我会戴上它,这样就没人能看到我的脸了。
“你看起来也很累,玛伦。你为什么不去空房间里睡一会儿呢?”每当我听到“空房间”这个词,我就会想起纳尼亚。夏娃的女儿,来自遥远的空屋之国,那里永恒的夏天统治着明亮的衣橱之城……
“好久没人来跟我一起住了,”哈蒙太太说。“我认为多余的房间应该尽量利用起来,是不是?走过厨房,右边第一个门就是。等你醒了,我们可以来点茶和蛋糕。我昨天烤了一个胡萝卜蛋糕。我可以教你编织,等你回家,我会给你一袋毛线,让你带上。你这样是不是很好?”
在一辆废弃的凯迪拉克里呆了一夜之后,这一切听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我看着她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好好休息,玛伦。”
“你也是,哈蒙太太。”
然后,她被一个念头惊醒了。“哦!也许你该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我摇了摇头。“她没指望我会早回去。”我不喜欢对她撒谎,但如果你希望这是真的,也许就不算是说谎了。
“啊。好的。”哈蒙太太闭上眼睛,我走到大厅,打开右边的门。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床,黑桃花心木床头板上刻着笑着的小天使——对于像这样的普通房子来说,这张床太老了,太奇怪了,也太令人惊叹了——床上甚至有一床黄蓝相间的风车棉被。远处的墙边有一个大五斗橱,上面有一面镜子,角落里有一把放着红色天鹅绒靠垫的椅子。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空房间。
我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雕像,是一座展开翅膀的青铜狮身人面像。我拿起来——它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底部有一层柔软的祖母绿毛毡——当我看到上面的题词时,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奖杯:
谨以极大的敬意和钦佩之情
向道格拉斯·哈蒙授予这座卢克里修斯杯
表彰他关于人类意识的本质的杰出论文
1930年6月 宾夕法尼亚大学古典学会
这是一个真正的奖杯,而不是我的同学赢得垒球冠军会得到的那些看起来很廉价的小摆设。我用手指抚摸着狮身人面像,抚摸着她的爪子、翅膀和脸,她看起来骄傲而又冷漠。她让我想要去争取些什么,去赢得一些能保存一辈子的美丽的东西。
我把奖杯放回桌上,掀开床单,脱下脏袜子,滑进白雪的被子里。我脸颊上的枕头很凉。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洗衣皂的气味会给人安慰:如果有人还在费心洗床单,事情就不至于太绝望。
注释:
“夏娃的女儿,来自遥远的空屋之国,那里永恒的夏天统治着明亮的衣橱之城……”
此句摘自《纳尼亚传奇》第二章:“可是,”图姆纳斯先生说,“在纳尼亚,现在却是冬天。这里的冬天是这样漫长。嗯,我们这样站在冰天雪地里谈话会着凉呢。啊,夏娃的女儿,你来自遥远的空屋之国,那里,永恒的夏天统治着光明的衣橱之城。你愿意到我家里和我一起吃点茶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