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说，你像土里的小神仙——小记2021年的落起落落

当苗回顾2021年的时候，她能想到的是一些具体的事物，牵动她的味觉、嗅觉、触觉。这一年是人生中普通的一个年头，是20世代的第一年，却因为一些挑战和转折而显得“波澜壮阔”，在她相对顺利的前20年里，似乎没有什么让她对自己产生巨大的怀疑，然而今年是的。她音乐的年度关键词是“离开”，她好像离开了很多人、很多想法，尽管这些人、这些想法从未平息，但却似乎换了一番面目，变得严肃了。潮起与潮落是一个过程，潮落的时候，留下一枚海螺停在沙滩上，她能做的，就是把海螺放在耳旁听，或者说一些不足为旁人道的话。

一、铁汤圆

仿佛从一开始，今年就被确定了不顺利的主基调。这种感觉发生在一辆慢悠悠驶向火车站的客运车上，胃里的汤圆还在消化，带着倦意看了一眼手机铁友，“您的列车将于明天14时启动，请做好准备”的话语赫然眼前。

为什么是明天？她转念一想，定的是正月十四的票，今天是2月24日，翻了下日历对应着正月十三，重合的4让她完全搞混了。从昏昏欲睡的大巴车往外探去，汽车还未驶出县城，正在四处拉客。

要下车吗？她想到昨晚母亲整理到很晚的行李箱，装满了零食、衣物、书本——奇沉无比，母亲从来会忙到重要的事情到来前的最后一刻，而今天早上的汤圆，也是她六点半便起床做的，打了两个鸡蛋在里面……还在下雨，她想到在雨中等待出租，忍不住打个激灵。

算了，她开始在软件上申请改签到今天，客车驶上高速公路，她将抢票链接转到家庭群以外的群里，然而硬座仍然余票为零……客车驶出县域，家乡已经全然在身后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晚上住哪儿？时间过了很久，当大巴行驶至雾气蒸腾的渭河沿岸时，抢票成功了。

当然，她不知道杭州也是雨。提前返校的申请通过了，然而蓝码却卡在学院那层。离学校只差一步的时候，她被拦住了。只得当下借了好朋友樱桃的账号密码，亮出码以后，小哥看笑话似地问她，“你的学号多少？”整个人傻在雨里，无法辩驳。

不知道怎样到的寝室，她已经毫无力气。今年的去与来都缺乏欢喜，为了走流程无暇他顾，连返校理由都编得格外可笑。她想到锅里翻滚的汤圆……即将面临的是2021 考研成绩发布，她把自己赶在元宵节前放在安全的独处之地，成年人的体面全在于煎熬中馅的融化而表皮完整浑圆。要脸皮厚，当咬了一口没到馅的时候，她这样想到。

二、冷花酥

查成绩的时候，手抖得能把包装纸里的酥糖抖掉，然而结果是令人窒息的，酥糖在口中融化消失，一种关于未来迷茫的郁结浑然生成。

杏花春雨江南，杭州的春天往往会让人产生希望的感情，苗跟萌酥一起去林隐寺，必经之路有隧道，前有一株花树，终点似乎明灭可见。他们骑车驶进，没过多久身后便有几个外卖小哥鸣笛，尽管很想让他们从旁边通过，但奈何道路窄，只能容一人，而速度又无法加快。隧道很长很长，在隧道幽暗的回声里听不到任何言语，感觉到了没有出路的异空间，小哥出隧道后的回头与骂骂咧咧神态才让人感觉到真实。冷风灌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用来描述走出隧道的心情是很合适的。

当得知自己备考专业没有调剂可能的时候，苗决心加入春招大潮。下载一波招聘APP，上传自己的简历；关注一批传媒招聘保真公众号，在历史信息里翻翻找找。起初，她有所筛选地，试探性地投了云集、大象……填了窄口径的影视助理、纪录片导演、编剧、策划等前期工种，没有回音。后来，她开始海投，让学姐改简历，让朋友帮忙录自我介绍视频，让阿姨帮忙面试，终于得到两个机会。

在一知名纪录片导演工作室面试完她尚且存有一线希望，跟家人打电话，觉得有戏。穿着带跟的鞋等不到公交车，又不想再花70元打车费的时候，她步行两公里，脚走到变形。后来递交二面作品，人家终于回复，“我们期待更有经验的同事加入。”不甘心，再问实习，对方也拒绝了。另外一个小型商业短视频工作室，面试氛围好，当她走出来考虑是否要选择这样一个小型公司参加自己第一份工作时，对方终究没有留给她任何纠结的机会——没有回音。

学校举办的春招依然如此，尽管对方肯定了自己的能力，却在递交简历之后没有音信，她这才意识到春招的“卷”有多厉害。那些自己觉得不合适的，对方也没有留任何周旋的余地。世界像个深渊，吸入了全部的声音——而echo，是让人感觉到明确的东西。

她感到沮丧，感到孤独，第一次不再那么紧迫地追逐什么，让花酥在盘里冷掉好了。有一次去医学院看樱花，看到背着书包的同学来来往往，她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看花瓣掉落，摸出一颗糖，是苦的。

三、酒巧克力

阿甘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从来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滋味。”

有一天晚上，相处四年的舍友开始了长谈。其他两位舍友已然有了工作机会，这次讨论的焦点是她。

四个人在架子床的上铺，像浮着四朵云。她开始坦露关于沮丧的秘密，关于不愿意吃回头草所以对二战的拒绝。

那些云叫快乐、叫随和、叫理性。那些云让阳光从云层中透出，将云絮织成路，让路往前走，让云的步伐温柔地覆盖住关于父母年龄、关于没有回音的一切焦虑。

“现在你认为是重要的选择，可能在很多年后回顾，发现也没那么重要。不要害怕变动，变动是生活的常态。”

其实当困在隧道中的时候也有回音，只是回音太多太杂，无法听到。然而正是这种嘈杂的感觉，能让你心无旁骛地一路向前……世界，一直是有回音的。

有时候她们了解的她，比她了解的自己更好。而她们自己走过的路，也是她走过路的一部分。

当她决定再考研的时候，目标不再是一份长期工作，而是一份实习。此时，她面前似乎有了许多机会，而一个拍过许多音乐人纪录片的纪实平台抛来了橄榄枝，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转折。借着这个机会，她真的成为了一档记录节目的导演助理，拥有许多同样喜欢纪录片与电影的同事和朋友。尽管时间很短，却让她觉得很有收获。

实习公司离百子湾电影资料馆很近，有一次周末加班，手头事基本做完，在导演和摄像谈事的时候，她以身体不适约了医生的借口去旁边看了侯麦的《冬天的故事》。回来的时候，票没丢，揣包里，就那么巧，掉在地上给导演姐姐看到了，捡起来放一边，也没说什么。她觉得太尴尬，但也太有趣了。她们都假装这不是大事，尽管心紧张地要跳出来了。她有一个愿望，以后有机会能和她聊起这件事。

中途回学校处理毕业的事情，她跟好朋友们在西湖旁边走到凌晨，第一次去了清吧，分享了实习期青涩与成熟交织的感觉，还有着转折期的不适症状。

四、西湖绿雨

今年，她也参与到朋友的成长当中。比如，雨的毕业。那是一个以“笑起来像阳光”的面目出现在她中学日记本里的男生，后来成为了她的姐妹。整体上看来，他们有太多共同点了，比如做事慌张。

她在北京最后一天来到他的学校，他并没准备好，姗姗来迟。听说，下午要展示、好几天没洗头、洗完头找不到地方吹干等悲惨遭遇同时发生在这位精致boy身上。

在等待他的时候，无所事事地，她给用三脚架自拍的一群男生拍了寝室毕业照。

她从来没想到，能在这群男生的打闹中听到这所陌生大学中的熟悉名字。

他也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能以拍照的方式遇到他暗恋四年的男生。

他后来承认，走出校门的时候，先是看到那群男生中高高的他，下意识地在相反方向找她，没想到她却和他们站在一起。当他终于找到她，向她走来的时候，本来想这样躲过了就好，没想到她神经质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一切都完美地连在了一起，让人怀疑这世界是不是真的。在她的起哄中，他不可避免地要和“那个人”正面说话了，那个和他一样清秀的人，向我们走来的时候，雨特别快乐。她也觉得，这是上天创造的完美一天。

后来，但是后来，没有故事。毕业离校的几天里，他和“那个人”一共碰到三次，偌大的校园里毫无来由地，仿佛到处是他。她在他后来在杭州的叙述里，知道“那个人”是一个念旧的人，会在离校前的夜晚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央，给黑板拍一张照片；知道“那个人”是个温柔的人，得知让他在窗外等了许久后不好意思地道歉了；知道“那个人”也是一个决绝的人，拍完毕业合照回去的时候，没有回头，没有回头说一句“再见”。

另一位共同朋友樱桃说，The boy is too good to be straight. 但对“那个人”看来不甚适用。

他们在西湖旁边喝一种啤酒，叫西湖绿雨。他是一个很好的故事讲者，当他描述寝室半夜醒来空无一人的低落时，她的眼眶也湿了。她在这四年见证了他的变化，即使事情还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发展，我们也知道彼此已然和四年前不同，这是只有持久的友情才能见证到的。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擦干眼泪，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五、沙子茶

“当我和雨在龙井村走路的时候，错过了和舍友燕子的告别，后来妮也走了，再后来我和萌酥与她父母吃了一顿饭，回来的时候，寝室真的搬空了。”她常常想到过去发生的一些遗憾的事情，想到的时候，心里有许多后悔。

她现在觉得有些事本来不必去做，有些话本来不必去说，但做了，或说了，就改变了暧昧的边界，一切都有了本质的不同。而有些事一定要做的，比如和好朋友们毕业旅行，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成。

回到家中，学校成为一个遥远的影子，“现实”因素在做无时无刻的渗透。

比如她想继续报考去年的学校，换个更有把握的专业，但母亲不建议，堂哥做思想工作。她内心也相信，他们的道理是对的，但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又重新火山喷发。

后来，她和母亲躺在一起，母亲询问的时候，她诺诺，在黑暗中眼睛睁得很大，让眼泪往里流，然而还是忍不住湿了枕巾。

人在陷入孤独的时候，会渴望和世界的联系，有一次她买好了离家不远的电影展的联票，和母亲收拾好了行李，便打算去了。然而前一天，他们知道其实她没有伙伴，便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本来第二天就要走，她感觉到痛苦，但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晚上在压抑中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现阶段不能拥有自由。

读书，应该是能获得自由的一条路。她喝了口茶，满嘴的沙子。后来，看到想去的城市有很坏的天气，一架航班有疫情，她觉得幸好没去。

她一直在自由和不自由间挣扎，直到她明确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六、南瓜

“妈妈有三个菜园子，这使得我们全家秋冬的蔬菜基本做到了自给自足。曾经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甘肃晒秋的风俗，那么我家的小型晒秋也有声有色。

秋天刚到便是打核桃，核桃褪了皮就在院子里晒，后来是花生、辣椒、豆子……林林总总，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南瓜。

南瓜最有秋天的感觉，可以和粉丝、白菜、干肉乱炖，也可以配合玉米煮粥喝，更简单的做法便是和鸡蛋馒头一起蒸，有的时候还有今年的新花生、新枣子、买的山药等等，感觉口味很纯粹。”——摘自苗的日记

今年苗没有学会做饭，除了在实习中用娃娃菜、番茄、腊肠、黑麦面包、花生酱做的午餐三明治（还切了手指），昨晚尝试了一下蒸鸡蛋糕以外，毫无进展。

明年大概她可以做南瓜捻捻、南瓜面条等。

南瓜是丰收的第一意象。

“丰收季节农村有很多鸟，有种鸟很大，嘴巴可以叼走核桃，走路飞扬跋扈的，外婆对门的小奶狗去追它的时候，很慵懒，飞也不飞，就快走，扑腾翅膀的时候把小狗都吓到了。”

“爸爸考虑事情的方式很神奇，妈妈让他在晚上潮气升起之前把地上铺的干货扫走，他故意留一些，说要和动物们分享，鸟儿衔走以后，可能要藏在树枝上或在房檐的瓦片里，总之滚落得院子到处都是，妈妈有点气，我却觉得没什么，大概是妈妈在菜园子里操劳最多，最有感情，以后还是要多多体会。”

她在妈妈的店里学习，“双减”以后，这家网络课堂服务站基本没有初中生报名了，故而很静，冬天的时候太阳可以照进来七八个小时。镇里的晒秋常常会占用公共道路，比如学校附近的水泥路，一位奶奶晾了十几米的玉米粒。

后来，一只猫大摇大摆地进了她的店，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她特别怕惊到它，没有说话。之后，每天它都来。有天晚上，她看到猫在冷风里站着，便让它进了店，没给妈妈说，让猫在店里过了一宿。是一只流浪猫吗？好像是英短，干净浑圆，不像流浪猫，但又不知道是谁家的。放弃了自己的一把梳子，给它梳肚子上的毛，它慵懒地、在太阳下伸老长。

后来，明白了，这猫是晒秋奶奶家的，不知道是不是她家的晚辈带走了，总之晒秋结束后，再也没见过它虎虎生威的身影。

猫咪，也成了丰收的意象，像丰收一样，其拥有亦是短暂的。

晒秋的时候，店铺玻璃门透过去有一群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胆子亦小。贪吃，在玉米地上啄来啄去，然而一有风吹草动，便呼地一下藏进树里，偶有胆子大的，落了单，她正要敬它一声好，然而马上叼着玉米就又找它的同伴去了。从众呼？从众矣。

不知道为何，鸟儿惊起的时候，她脑海里总会回旋一段旋律。

“我的爱人像鸽子一样飞翔，不像我一样，局限于手上的乐章。”

七、蒲公英

“回家之后，开始冒痘。老姨婆家的媳妇说，喝蒲公英泡的水，有用。外婆去年晒的，刚好用到。

热气冒起来的时候，有点熏眼睛，味道陈了点，但还是好喝的。妈妈有空了便走二三百米，到地里挖野菜去。大地宁静的馈赠，只属于那些发现它的人，所以正如农村的家猫有自己无忧无虑的幸福——流浪猫除外，农村人只要勤劳，便基本能过好生活。

春天的白蒿与槐花我一直喜欢吃，然而蒲公英凉拌的菜，苦，难以下咽。然而今年，为了医治我的痘痘，妈妈换着法子做菜，凉拌、做饭团、晾晒泡茶，我硬着头皮强吃，额头上的痘痘居然慢慢下去了。后来，只要一有发炎的迹象，便喝蒲公英茶，发炎的地方很快成熟、没两天就脱落了。”

出生的时候，一个叔叔算了她的生辰八字，说命中缺土。

带土的字，不像个闺女名啊。爸爸翻字典，便找到苗这个字。

虽然土了点吧，但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字，好像把她和土里长着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了。

蒲公英这种普通的毫不起眼的植物，却自有其功效，它毛茸茸的帽子，可以化为无数降落伞，飘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这让她非常羡慕植物的生命力，以及幻想拥有劳作能给人带来的生机。

八、软蛋柿子

外婆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柿树，另一棵还是柿树。一棵在前门，一棵在后门，前门是软柿子，后门是脆柿子。

柿子熟的时候，像高挂的灯笼。外婆说，苗，你摸摸哪个熟了，摘下来吃。

但大多数时候，柿子在没完全熟好的时候就摘下来，放在桶里，最下面铺一层苹果，某种水果醇会以一种复杂的机理起到催熟作用。

柿子，以其清凉甜蜜的触觉，滑进胃里。往往在做完卷子后，特别需要这样一份慰藉。

柿子的表皮很薄，剥下来后，有一种通透的感觉，像个小太阳一样。作为一种水果，有着丰富的口感，比如它软软滑滑的种子。

这种柿子不经磕，大学四年只一次收到家里寄来的脆柿子。有次在学校外的美食街买了一个柿子尝，非常之涩，后来就不买了。

有一年，外婆想给我留柿子，结果最后留太久，坏了。

九、辣萝卜

我们会因为成长而爱上那些曾经不喜欢的菜，萝卜便是一例。

今年，根据姑父的建议，妈妈把萝卜丝和萝卜叶子拌到了一起，极其好吃。

（又及，南方凉菜少，一定要掌握了，未来做给好朋友吃）

农村在物资匮乏的时候，有个笑话，说一家人请客吃饭，白萝卜一道菜、红萝卜一道菜、白红萝卜一道菜、红白萝卜一道菜。最便宜的萝卜，居然能装满四个盘子，实在有趣。

好像到了后半年，生活便单调了起来，然而其中又有许多生活的乐趣，是非常具象和形而下的。正向我听音乐的轨迹，落、起、落、落，然而此时的降落已和年初有很大的不同。正如明年的春天正在酝酿，似乎大地下萌发着新的激情，希望他们可以顺利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