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1年度读书报告
查看话题 >巫鸿的独特视角和广博视野
2021年初的最大惊喜来自芝大的美术史学教授巫鸿的三部作品。每部作品都特色独具,都体现了巫鸿中西美术史融会贯通的扎实功力。他笔下的美术史体现了他的人生观和历史观,尤其令我钦佩。
1. 《重屏》
巫鸿从屏风这一中国传统物件的角度讲述中国美术史,另辟蹊径、视角独特。不仅仅是涉及了屏风的装饰性和功用性,更重要的是讲述屏风更具社会性的功用。屏风既可充当权力的象征,又可成为绘画者用以抒发情怀和心意的工具。巫鸿很可贵地将西方美术史观念-“凝视”(gazing)引入对于屏风的讲述,屏风带来的隐私性和观赏性、屏风带来的空间分隔、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都被巫鸿剖析得精彩纷呈。

以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为例,画面当中南唐中主李璟在观两位弟弟下棋。他们身着正装,目光凝重认真。而身后的屏风里画的白居易散躺席榻之中,由四位侍女伺候。画中席榻后方又是一个山水屏风,因此称为“重屏”。屏风外五人的肃穆和屏风内五人的散漫形成了对比。我们观画,得以观屏风内外的不同空间。观下棋者的凝重,或许他们各怀心事;也观白居易的悠然,或许是他午梦乍醒。更有趣的是,似乎画中的白居易也在观画外的南唐皇帝,好似戏谑官场的道貌岸然。这么错落有致的一幅画,不仅带来美感,又充满意蕴。实在是奥妙。
2. 《废墟的故事》
与西方不同,中国古代艺术作品会有意规避”废墟”这样不详的话题。现存的少量作品却都是精彩绝伦的作品。虽然“废墟”的题材不多,中国古代具有废墟意义的艺术品也还大量存在,比如碑石,比如拓片。这本书不仅讲述古代故事,亦谈及近代西方列强入侵带来的战争废墟如圆明园,亦谈及中国当代城市改建时被记录下的拆迁废墟。废墟的故事有美学的意义,亦有历史的意义,需要铭记。



这三幅画有废墟、有墓碑、有死亡的暗示、有生命的提问。意境上前两幅相似,思考上第一幅和第三幅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3. 《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
巫鸿为何把书名起为《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而非《中国绘画中的女性》呢?这是一个很有意味的问题。因为中国绘画中的女性很多千篇一律、千人一面,很少个性突出。女性形象以及她身边的器物和氛围更多用以接受男性凝视和赏玩。这种空间当然具有观赏性和美感,但缺失的是有关女性个体精神面貌和思想状态的描绘。
巫鸿在《陈规再造》一书中曾做过这样的解释:“女性空间指的是被认知、想象、表现为女性的真实或虚构的场所。从概念上讲,女性空间必须与‘女性人物’及‘女性器物’区别开来,这并不是因为这些概念彼此之间有冲突,而是因为女性空间包含了人物、器物等元素。与女性形象及其物质表征(如镜子、薰香、花卉)不同,女性空间是一个空间整体——是以山水、花草、建筑、氛围、气候、色彩、气味、光线、声音和精心选择的居住者及其活动所营造出来的。”
在这本书里,巫鸿按照历史的脉络将女性形象在中国绘画的功用娓娓道来。先是神话崇拜(西王母),后为道德教化(烈女图),再后是欲望想象空间(洛神赋图),大唐以后女性形象才进入真正的绘画当中,如《捣练图》和《虢国夫人游春图》等。到了宋代,文人画盛行,重视写意而非写形,画女性形象甚至人物形象甚至会被鄙视。直到明清的美人图也仅仅是供赏玩之用。即使女性画家也很少将自己画入画中,而是通常是借物抒情。

九娘自画像应该是目前研究发现的第一幅也可能是唯一一幅中国古代女子自画像,画上写道:九娘语四姊,儿初学画,四姊忆念儿,即看。画中女子自信满满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非常动人。

明代女画家马守真借花草来隐喻自己的心性和处境。这也是当时其他女画家的通常做法。






袁枚是清代少有的思想开放的文人,他的女弟子各个才华出众。因此袁枚特意请人画了他的十三位女弟子,还亲自在画旁题字详细介绍每位女弟子的衣着、位置和姿态。但是我们在画中看到的却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这种宁静美好的雅集场面,正是典型的女性空间。
巫鸿在一次访谈中,说过下面一段话,充分表达了一位美术史学家的胸怀和风骨:“写这本以女性为主题的书,主要是因为发现美术史中的这部分对过去的误解很深,认识太狭隘。开始时很多人知道我做这个研究,都不太理解。但是我们作为现代人,不应该在偏见里生活,无论是宋代的偏见还是当代的偏见。理清这个历史,是我们这样研究美术史的人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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