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与茶道
出处: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
>> 侘”的真正意义是“贫困”,消极地讲就是“不在时代潮流中随波逐流”。所谓贫困,即不依赖于世俗的事物——财富、权力、声名,而且在内心感受到某种超越时代和社会地位的具有最高价值的事物的存在——这是构成“侘”的本质的东西。若用日常生活语言来表达,“侘”就是满足地居住在两三张榻榻米席大小的、如同梭罗的小木屋一样的屋中,饥时从屋后的田地里摘一盘蔬菜即可果腹,闲时则侧耳倾听潇潇春雨的嘀嗒声。
>> “柔顺之心”是指温和之心,在这里是指精神上的“和”。通常,人由于过度的利己思想而充满了偏执的反抗之心。因为过度的个人主义而不能诚实地接受事物。反抗意味着摩擦,而摩擦则是一切麻烦之源。无我则心柔,就不会对外力加以抗拒。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一切感受性和情感的缺失。
>> 于竹荫树下建陋室,蓄水石、种草木、备木炭、架茶釜、插新花、饰茶具,皆是将山川自然之水石移入一室之内,赏风花雪月四季之景,感草木荣枯之时。迎宾客而以礼敬。于茶釜中倾听松籁,忘却尘世思虑;倾茶釜而流出涓涓渭水,以洗涤心灵之尘埃。真可谓人间仙境。
>> 希腊文化认为,地球是人类的仆人,因而,风和海都必须遵从人类的号令。希伯来文化也持同样的观点。我们东方人从未把自然界当成一种敌对的力量。相反,自然界一直是人类永远的朋友和伴侣。 是的,我们也攀登富士山,但目的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对其美丽、壮观和高贵有更深刻的认识。
>> 不繁琐、不奢美,以古朴而新心境,不忘四时风景、不谄、不贪、不奢、慎而不疏、纯朴真实,此乃谓茶道。
>> 为了在寒冷的冬夜里御寒,禅可以将寺中佛像全部烧毁。作为摒弃了一切虚饰的迷人外表的真理,禅可以摧毁包含珍贵遗产在内的一切文献以拯救其自身的存在。但是,禅绝不会忘记去尊崇一片被狂风撕裂、被泥泞包裹的微不足道的草叶;也绝不会对将一切纯朴的野花奉献给三千世界的佛陀之事产生懈怠之心。正因为知道如何轻视,禅也才会懂得如何尊敬。和其他任何事物一样,禅所需要的是内心的虔诚,而不是那种单纯的概念化、物理性的模仿。
>> 茶道并不只是普通的喝茶,而是一门培养“精神世界”的艺术,一门培养心理环境,或内在意识世界的艺术。与寻常的房间不同,用作茶道的房间很小,天花板低、没有样式,茶碗粗糙不平却尽显制造者的雅致风格。坐在这样的屋子里,拿起这样的茶碗喝茶,听着炭火上铁壶传出的开水声,一种内在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就让时间暂时消逝吧。渐渐地,当你静下心来时,另一种声音便传入耳朵:它来自窗外,是竹管子从山上引下的泉水滴下来的声音。水声不疏不密,恰到好处地把心领至安静不动的状态。然而,心静并非心死,此时之心能明明了了地觉知屋内屋外的一切。
>> 如此造就的心境或“精神世界”即是达到了“贫”的精神状态,不再有任何形式的二元对立:主体与客体、善与恶、对与错、荣与耻、身与心、得与失等等
>> 茶道的基本精神是孤独的,犹如百丈所说——“独坐大雄峰顶”。酒与茶不同,它用于社交,大多在欢宴上出现,往往不离喧闹的气氛。
>> 茶是内敛,是自省。
>> 酒最好和一群知心朋友同饮,而茶则是在一个六平方英尺的古屋中、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独自饮啜。
>> 茶的精神是贫,是独,是绝对主义,它使空性的思想具体化。因此,当茶室有人时,哪怕人数很少,茶的精神也就不再单纯了。此时,茶室就开始“订规立矩”,正如老子所言:“大道废,有仁义。”茶室其实只适合一人独处,其独坐时拥有的精神境界应如佛陀刚出生时所作的伟大宣言那样:“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当茶室有第二个人时,一体的人就分裂成两个,由此产生了二元化的万物。
>> 茶室规矩一般有四条:和、敬、清、寂。前两条是社会性的,属伦理范畴,第三条则是身体和心理上的规定,最后一条是精神上或玄学上的要求。
>> 茶道的一切便与探究万物本源——心——有密切的关系了。
>> 茶士只需将心从细节中脱开,让心处于开放状态,这样,潺潺的流水声、松针叶的婆娑声便能入耳,从周围的一切外物便能感受到心之宁静。
>> 茶道的每一过程都要给人寂静的气氛,这才可称得上成功。随意堆放的石块、潺潺的流水声、草庵、高过屋顶的古松树、长了青苔的石灯笼、水壶里的嘶嘶水声、透过纸屏风的柔弱之光,所有这些都是要创造出一种能让心灵沉思的氛围
>> 然而,现实中,寂的境界源于内心之自觉。“寂”的原意及当代的意思为“安静”或“孤独”,但在佛教(特别是禅宗)里,它具有更深的精神层面上的意义:它导出一种超越纯粹世俗的生活,或是超越生死的领域,而那样的领域只有心志极利、定力极足的人才能居住。
>> 在不动中他达到了寂静的境界:身心安详,不会左顾右盼,甚至不会向内在寻求什么;他完全正确地安住下来,他即是安住自身。”普罗提诺的“安住”也就是茶士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