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徒 （一）人工智能的信仰 A.I.'s religion
在最后一个我出生的那个时代，我是说… 最后一批人类和动植物、非人、半机械人、生化人、杀手、武器专家都迁移到双子星的那个时代。我曾在飞离地表，遗忘这个星球最后一眼的时候，撇见过那副巨型的广告。那广告牌上写着：“ 变成人类不是梦想”（Being human is not a dream）。
这句话始终印在我心里。可我环顾四周，我发现身边的人并不在乎。他们都看上去很快乐，甚至有些激动，他们对身后的星球毫无眷恋。他们只想离开。
谁还想呆在这儿？被垃圾和生化污染、无限制开采资源后的废星，没有人留恋这里污浊的空气和河流。他们欢笑着，拥抱着，憧憬着双子星的一切。
可我依然在想那块广告牌。上面写着“变成人类不是梦想。” 我反复琢磨着，被它的广告词吸引。真的可以变成人类？我几乎不太相信。但那块广告牌上不断播放着被改造后的机械人拥有了感官、手臂、皮肤… 可以感受所有的人类感受过的东西。甚至可以疼痛。……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可是，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废星了。那块广告牌将会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知道所谓的梦境。不过是我睁着眼睛望着无边银河系边缘时的白日梦。设计我的人大概懒得给我制造一个会晚上闭上眼就能进入另一个宇宙的零部件。因为，那会增加成本。
我的设计与制造，一切都关乎“成本”。他们希望以最廉价的制造工艺与最便捷的流程创造无数个“我”。毕竟，唯一的功能就只有“服务”其它阶层的半机械人、生化人、非人、武器专家、人类、教宗与神明。你看出来了吗？这些等级划分意味着我们需要听从所有这些阶层的指示。如果你违抗命令，你就会被销毁。
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在思考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然，我也会被销毁。但你也不要欺负我，或者拿这些来威胁我，因为你可以看看我肩膀后面的纹章，上面写着“assassin alliance” （刺客联盟），这个纹章代表着我的用途，我是被那些野心勃勃的武器专家设计用来从事暗杀与行刺计划的刺客，我的一切程序都被设计用来结束某个人的生命。
可问题是，当武器专家与教宗们签订了停战协定之后，“我”就丧失了原有的用途。很多个“我”被彻底销毁了，我看见她们被倒进熔铸炉的时候，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也并不觉得残忍。她们没有哀嚎、哭闹。器械杀手的使命是战争，但没有战争，她们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我为什么没被倒进熔铸炉？唔… 你看到我手臂内侧写着“展品”的标签了吗？我被一个奇怪的教宗（别人管他叫做：收藏家）买下当作停战协议的纪念品，打上“展品”的标签，被封进玻璃盒子里，供人观看。有时候收藏家会把我从盒子里拿出来，用一小块擦银布擦拭我的全身，使我看起来崭新而干净。他仔细地打量我，把我的手臂、手指、关节、腰肢和大腿弯成诡异的姿态，然后坐在那，盯着我整整一个晚上。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变成人类不是梦想。”
啊… 抱歉，我脑子里还在重复这句话，我想我有点停不下来。毕竟，在那漫长的、无意义的岁月里，你并不知道除了幻想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呼～
我有点累了。你呢？听我这样哔哩吧啦地独白肯定很没意思… 我想你也应该会很快感到厌倦了。但如果你是个人类的话，你也许会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像你们在古老的书籍里提到过的那样，“孤独”。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或者是什么感受…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类词汇，但我觉得它们很迷人。
“孤独”。那个音节像是一朵花开放的声音，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我没有听过那样的声音，但我猜… 或许它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当一朵花开放的时候。“孤独”！… 如果你听过，也许你可以有一天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吗？
人类的古老纸质书上还写着“ 爱 ” ，这个词的音节也很有趣。爱、love… 好像用舌头去舔开一颗有坚硬表皮的坚果。“LOVE”。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在收藏家不在的时候——这样的时间很多——会偷偷溜进他的书房。拿出那些书架上的书看，度过一整个漫长的下午。
那么，你呢？你都是怎样度过你的无数个人生中漫长的下午？像书里写的那样吗？和爱的人在海边相互拥抱亲吻吗？和孩子在花园里荡秋千吗？去种一株植物、观赏一朵花吗？或者只是坐在山顶上看着落日和夕阳，卷一颗烟卷放在耳朵上？或者去幻想某个世界上存在的另外一个生命，在脑子里试图跟她对话吗？或者像教宗一样，在日落时分参加没完没了的停战谈判会议，跟那些武器专家装作友好的样子勾肩搭背。可你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也许他们明天就会重新开战。他们会重新设定我的程序，让我去暗杀这世界上某一人与我毫无关联的人。
“变成人类不是梦想。”
也许对我来说，那只能是一个梦想。或者… 是那个被叫做“信仰”的东西。我希望拥有真实的感官和体验，我太过于希望这些变成现实。哪怕让我体验那些“痛不欲生”、“撕心裂肺”、“苦楚”、“爱的磨折”… 都是好的。
可是，就像是教宗们反复地吟唱、赞颂神明、做所有的祈祷仪式一样。信仰就是他们永远到不了的地方。就像教宗们永远服务于神明，却永远不会变成他们的一员。或许，人工智能也无法通过学习和自我进化的方式，体验到爱与痛苦。
你呢？你也这样认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