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07(周五)书摘:李安自述;王鼎钧回忆录;杨潇《重走》
1、张靓蓓《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
舞台,改变了我的一生。在此,我的灵魂第一次获得解放。混沌飞扬的心,也觅得了皈依。
一上舞台我就强烈地感觉到,这辈子就是舞台。清楚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它擦亮了我的双眼,呼唤、吸纳着我的精魄。我逐渐了解,所谓的升学主义、考大学,除了培训基础知识与纪律外,对我毫无意义。遵循常规,我的一生可能庸庸碌碌;但学戏剧,走的可能就是条很不平常的路。
但刚进艺专影剧科时,谁也没当回事。有些人就是去读了一个月,随即办理休学,准备重考。戏称影剧科是第一百零八志愿的我,也打算重考,所以在我脸上找不到新鲜人(freshman,大一新生)的喜悦。当时学姐施秀芬(广播主持人金笛)正编导一出独幕剧,还缺个男主角“诗人”,经同学推荐,选中我来演。她觉得我虽无诗人的飘逸,但面部表情尚可,照他们的讲法是,脸上挂着一副多愁善感的忧郁气质。这出戏是个转折点,记得第一次站上舞台,强烈的聚光灯洒下来,面对灯光之后黑暗中的观众,我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力量,是戏剧选择了我,对它我无法抗拒。接着又演出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姆斯(TennesseeWilliams)的名著《玻璃动物园》(The Glass Menageries)的男主角汤姆。
2、王鼎钧《昨天的云》
近代的兰陵很闭塞,很保守。可是放足,剪辫子,写白话文,兰陵都有及时开创风气的大师。南下黄浦抗日,北上延安革命,闭门研读资本论,都有先知先觉。
兰陵的城墙东西三里,南北五里,宽可驰马,是我小时候散步的地方。四面城门都有名家题字,东门是“东海镜清”,北门是“文峰映秀”,南门为“衢通淮徐”,西门是“逵达邹鲁”。虽是小镇,气派不小。
范筑先做过临沂县的县长,是兰陵人的父母官。能在这样一个好官的治理之下为民,也是风水有灵,三生有幸。
范县长的第一个优点是不要钱。对身为行政首长的人来说,贪为万恶之源,廉为百善之媒。
他的第二个优点是不怕死,“仁者必有勇”。
那年头临沂的土匪多,军队纪律也不好,时人称为“兵害”、“匪患”。向来做县长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认真,唯恐兵匪以暴力报复。
范县长不怕。那时允许民间有自卫枪械,大户人家甚至长年维持一支小小的民兵。范县长把这些乡勇组织起来,施以军事训练,又把各村的武力联络起来,建立指挥系统,一村有警,各村来救,同时以正规军队作后盾,土匪遂不敢轻举妄动。
兵害比较难除。幸而那时国民政府也知道兵害严重,不得不扬汤止沸,下令规定县长一律兼任军法官,在某种情况下,军法官有权判处死刑。范县长拿起这个尚方宝剑,挥舞叱咤,有效地震慑了兵痞兵氓。
临沂城内的驻军,军官往往告诫士兵:“我饶得了你,只怕范大牙饶不了你。”范县长的门牙特大,有这么一个绰号。
范在临沂的任期是一九三三年到一九三六年。后来他调到聊城去升为行政督察专员。不久,对日抗战发生,日军进攻聊城。范专员曾在北洋军中做过旅长,原是一员虎将。他守土不去,激战中阵亡,吾乡尊长王言诚先生浴血参与此役,突围得免。
3、杨潇《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
学生方面,接到长沙临时大学开学的通知,翁同文是在9月中旬,费自圻是在10月初。同在浙江的吴大昌只记得消息来得相当晚,“通常9月1日就开学了,那时候正是上海打得很厉害的时候,一点消息都没有。上海一打,大家知道这个事情一时完不了,但下面怎么发展,不知道。像蒋百里这些懂军事的人知道,沿海是守不住的,要守住洛阳襄阳衡阳一线以西,我们是不知道的(……)
刘兆吉就是在山东老家接到老师黄钰生的来信,得知临时大学将要开学而设法辗转南下的。黄钰生还在来信里叮嘱,如果经济有困难,可谋临时工作,以维持学业,这对刘兆吉不啻于天降喜讯。“当时可以上大学的,可以说都是中产阶级以上,我父亲(的家庭)恰恰是山东偏僻的农村里最穷的。”刘兆吉之子、西南大学历史系退休教授刘重来告诉我,刘兆吉能上学和祖父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法国和英国在山东招华工,招了14万,我的祖父就是华工。当时英国发布的‘真诚无欺’的布告里就说了,工人每月领工资12元,家属养家费另给10元,工人走之前,还要给安家费20元,当时对那些穷人、农民来讲,简直觉得太好了”。
靠父亲当华工积攒的钱,刘兆吉从小学读到初中,这时这笔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家里做了一个决定,刘兆吉继续读书,他的哥哥辍学去药厂当学徒。刘兆吉每周背一袋玉米煎饼、一包咸菜去读书,一日三顿都吃这个,就着学校免费供应的开水。刘重来跟我回忆说,“我父亲讲,因为一点儿油水没有,到了晚上什么都看不见了,(走路)脑袋碰到树上都可以”。有一次刘兆吉的父亲去学校看他,买了点荤菜,“其实就是一大片桑叶上面托了三两片卤肉,我父亲几个月没吃过肉了,他说吃了那个肉之后,当天晚上就能看见路了”。完成初中学业,刘兆吉去了不收学费的山东第一师范,毕业后在济南教小学。但他一直有个大学梦,教了几年书有了点积蓄,就考入了南开大学,1935年入学时,他已经22岁,非常珍惜这个读书的机会,“所以抗战爆发他回到家里时非常丧气,后来接到黄钰生的信,感动得不得了”。刘重来说,因为父亲家太偏僻,信只发到附近村一个杂货店,有乡人上那里买东西,才辗转告诉他的,“喔!他才兴冲冲地跑到杂货店去拿那个信!”刘重来用带着重庆口音的普通话转述着父亲当年对他描述过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