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丈夫
《模范丈夫》
王国盛接过居委会颁发的奖状时，默默打开，像看到一盒红塔山，激动还是有的，他平常不抽烟，别人递一支来，推推也就接下了。
老王拿着奖状，背手走进老式回迁楼，上到三楼，钥匙打开中间防盗门。进屋儿，换鞋，摆上鞋柜，奖状放在桌上。只休息一小会儿，看看时间，该去市场了，换件干净短袖儿，再次走出家门。
老王跨上凤凰牌自行车，直奔大西菜市场。市场里，总充满烟火气息。卖豆制品的离婚女人永远戴一条浅粉色围裙，那条围裙总是干净的，老王总以为那抹粉是用特殊的方法镶嵌在她的身上。她靠近案子上的豆腐时，一朵花突然开放。这朵花叫张红。
老王每天都买豆腐，一块钱一块儿，张红笑着挑拣块儿大的。老王接过豆腐，再慢腾腾掏出一枚硬币，动作慢，时间就走的慢。老王说，孩子。。。怎么样了，感冒多喝点儿热水。张红把一块钱放进身后的钱匣子，轻轻说了声，小孩，没事，不能惯着。
老王在市场里转了一圈儿，挑拣些便宜青菜，照例问了肉价儿，只咂咂嘴。第二次路过豆腐摊儿时又想打招呼，卖肉的男人正和张红打闹，眉飞色舞。男人喜欢漂亮女人，男人喜欢单身或离了婚的女人。张红占全两点，老王转过头不看，凤凰牌自行车听话的等在原地。
炒好两盘青菜，媳妇推门就进来了。老王的媳妇儿叫王红艳，长着一张又黑又圆的特大号脸，五短身材。那张大脸上布满汗水，劈头盖脸说，又是豆腐，豆腐，哼。老王小声回了句，便宜呀。
饭堵不住王红艳的嘴，她看到那张写有‘模范丈夫’的奖状时捂住嘴愣了半天。王红艳说，男人但凡有点儿本事，也不至于窝在家里，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哼。老王不吱声，闷头吃饭，仿佛吃下的是一碗解药。
自从下岗，媳妇儿说什么是什么，都听着。
工人最光荣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老王试着找过几个工作，都不合适不顺心，索性在家洗衣做饭，不用带孩子，因为王红艳不生育。起初还好，王红艳还劝，怕他着急上火憋出病，就努力工作一个人赚钱养家，休息时打零工。没想到的是老王竟然享受起‘家庭妇男’的生活，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饭做的不比饭馆儿差，刨去不赚钱，实足一个完美丈夫。
王红艳第一次大发雷霆在一场雪后，她走出家门迎着寒冷骑上自行车，路面结了冰，天亮后成为一面镜子。车轮在经过冰面时发生了偏移，王红艳的身体跟随自行车偏移，整个人重重摔在冰上。
王红艳进了医院，老王就医院家里两头跑，食堂买饭贵，自己做。一连三天，伙食越来越差，只剩一盘豆腐一碗白饭。老王轻声说，没。。。没钱了。王红艳忘记医院不准大声喧哗，她的吼叫令一个心脏病人险些告别人间。
吼叫的内容是，你个大男人，就不能出去赚点儿钱吗，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我要是不上班，是不是都得饿死？
老王红着脸，小声说，红艳，小点儿声，这里是医院，病房。
王红艳拿出20块钱重重摔在地上。
社区开展评选模范丈夫活动，居委会的人商讨半天，最终决定，这个光荣称号颁给王国盛实至名归。看看小区里，多少下岗家庭离了婚，人家老王俩口子，小日子虽说不富裕，但过得井然有序，哪个男人能坚持买菜做饭十来年。
王红艳走在小区里，人前人后，也总听到夸奖老王的声音，渐渐，也算接受了家里多了一个全职保姆的事实。但每个月的18号还是要发一次火，这天是交纳养老保险的日子，下岗，没人给交保险，只能自己交，钱还不少，交的是100%，退休后开的也多。
王红艳交完钱总要数落一番，你说你，自己去赚钱啊，白吃饱儿，我是造了什么孽，跟了你，你倒是说话啊，屁都不放一个。
王国盛这时也不是闷葫芦，说，等我退休拿钱了，都给你，那时就不用像现在这么累，真辛苦你了。
王红艳心里是暖的，可嘴巴不饶人，说，你就是个废物，唉，废物。
王国盛笑着，欣然接受废物这一称号。
时间飞逝，自从那张奖状来到家里又过了十年，老王迎来了退休的日子。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老王揉着王红艳的腰，说着恭维话。王红艳说，你看看，这马上要开工资了，又交了一笔，说是补什么钱。。。老王手上用力，王红艳就闭上嘴，哎吆哎吆叫起来。
这天晚上，老俩口破天荒来了一次夫妻生活，老王像一台重获新生的打桩机，床板吱嘎吱嘎唱了一夜。
第二天早，王红艳挤上地铁，退休后又找了份工作，和年轻人一起抢时间。王红艳今天格外高兴，嘴角涂着蜜，昨晚，老王承诺晚饭做八个菜，好好庆祝。王红艳说，四个菜就行，别浪费。老王坚持八个菜，在大快朵颐时把工资卡恭恭敬敬上缴。
下班，王红艳挤上地铁，她想告诉车长快些开，当然，要保证安全。一路上，时间反倒缓慢，她想起对老王的指责和谩骂，有些后悔，夫妻间，何必要说伤感情的话呢。想想别人丈夫，老王做饭收拾家近20年，哪个男人能做到。此时想的全是老王的好，对，那张奖状要裱起来，装在框里，挂在墙上。
王红艳走进小区，和老邻居们打招呼，邻居们看到了她的喜悦，猜测着有什么样一件好事降落在这个家庭。王红艳走进楼道，上到一楼，一楼半，二楼，二楼半，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老王会不会穿戴整齐，年轻时也是帅小伙，搞一个小小仪式，双手捧起工资卡。就算交上来，每个月也要给200零花钱，不，200太少，怎么都得500，500会不会太多，男人有钱肯定学坏，一把老骨头了，还能坏到哪，无非买烟，抽烟可不行，得肺癌怎么办。王红艳想开门，但还是抬起手，弓起手指，骨节轻轻落在门上。
轻巧几声，没有回应，王红艳心里打起鼓，掏出钥匙，打开门。房内依旧整洁安静，桌上没有八个菜，没有四个菜，甚至连一个菜都没有，只有一张破旧的红色奖状。王红艳第一次看到它时还是10年前，那时比现在年轻一点儿。走近奖状，王红艳感觉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又不知道是什么，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王红艳拿起奖状，想起10年里无数细小和琐碎，突然翻过来，奖状背面果然用钢笔写下两行字：
我忍你很多年了
不用找我
老王头就这样离开了，带着工资卡和简单行囊，留下一台凤凰自行车。
据说那天以后，卖豆腐的女人也不知所踪，卖肉的男人酒后常对别人提起，她可真不错，奶子又白又大，摸上去比豆腐都软。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