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门口的风
我新买了一顶帽子,戴着它去了张爱玲故居。
冬天的风刮的很厉害。天色将晚,夕阳垂幕,正是出门的好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故居,昏暗的时候去最合适。
因为那里与其说她的故居,不如说是她爸爸的房子。在她记忆里,父亲这个角色便常在二楼抽大烟,与继母和未成年的弟弟,挥霍着日子和钱财。这里,一步步变迁,成了现在的石门二路社区文化中心。
从地铁站出来,大概还需要走二十分钟,穿过苏州河便能到这故居。
苏州河的桥梁上,三五个老头放着长长的线,远处是飘飘渺渺若隐若现的风筝。阳光垂落在苏州河的河面上,江水放得这样迟缓与混沌。时间真的已经不早了,将近五点,一般的社区中心都关门了。
今天也许是进不去了,就到门外看看好了。因为我熟悉那些翻新的故居,用绳子拦着,用红地毯铺着,墙面也都煞白煞白的,好像岁月可以被装修回来似的。往里看,寻不到半点旧日痕迹。门外遥遥望一眼,便算了了心愿,起码在旧日的苏州河上也算走了一走。
等下了苏州河,再往故居的方向小走了一段,看到有父子二人在人行道上驻足,仰着头一直在寻。三岁小孩,奶气的声音喊着风筝。一旁的父亲蹲下了身子,与孩子同高,认真地问他,那风筝的人在哪里?那小小的脑袋,便带着那橙黄色的帽子三百六十度地转。我有点想上前去,告诉孩子答案。但后来还是忍住了。也许很多事情本就不是要答案,就是想看看。
天真的很冷,而我也就是真的想看看。脚下便是越走越快,一路到了门口。
果不其然是八扇玻璃门,六扇上了锁。幸好,还有两扇。推开来,保安在阶梯上高高坐着。
我小声地问了句,“是张爱玲的故居吗?”
“对的,健康码拿出来。”大叔声音还算客气。心便安了。门口的标示牌上写着,早上八点至晚上八点。
带着行走的热气,我钻进了那故居,快速扯下头顶的帽子。
墙壁一如我所想的那样白,只是很安静。这个昏暗的时间里,只有我这个闲散的人来拜访。
楼梯踏步那儿全部拦着,二三层的灯也关着。看来工作人员也万万想不到,这个点还会有游客来。我并不想上去,我对那曾经抽大烟的地方,没太多的兴致。我的生活里,也早不缺这样的混乱与不堪了。
再直着走,便出了这小楼,又见一小楼。里面改成了电脑房,很多老年人对着电脑打着电子扑克。空调看起来看着开的很足,老人们的脸红扑扑的。
绕着外面看了一圈,按道理从前还有个网球场,可现在也都是居民楼了。这是大部分故居的命运,似乎与往常一样生活着,又似乎全没了往常的气数。
我已经打算折返了,却在楼梯那遇到了刚在门口给我扫码的大叔。
”可以看看这个建筑外观。”
“看过啦。”
“那要不就往那走,还有个张爱玲书房。”
“好的。”
说完,我们这两个陌生人,便在这历史的楼梯口再见了。
顺着大叔手指的方向,推开了那儿的门,便是石门二路社区的图书馆兼张爱玲书房了。
灯光打得很暖,图书馆的阿姨已经警惕地站起了身。”看书还是参观。嗯,那往里一直走。有楼梯可以下去。”
往里走,便是张爱玲的书房,小小一间,放着简单的摆设。只是望了那一眼,我便想张爱玲会觉得这空间的摆布拿不出手吧。但细想,这是没品味的父亲家,也许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期许。
下了楼梯,便是一个正式的图书馆,A-Z分着,书不多也不少,就是常见社区图书馆的规模。只是这空间原来是地下室,空间很矮,随时都怕头碰着顶。但不得不说,这是个不错的图书馆。没有人,空调的声音时有时无。
建筑外观,书房,再加上图书馆。即便再停留观摩,这小小的屋子也只够我这样停留十分钟了。张爱玲的故居便算是彻底逛完了,没有什么超出期待的地方,也没有低于期待的地方。也许文人故居做了图书馆,已是最好的模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黄昏来看张爱玲的半个故居。也许是因为我的生活早没了更有意思的事,看看曾经的作家怎样的生活变成了一种安慰剂。也许是因为我不知道纤细敏感的女人怎样在这个社会好好的活,试图来找这个孕育了张爱玲的地方寻到答案,也许是因为今天命运给我安排了这样的空间,有用没用,我也没有答案。我只是带着帽子三百六十度转的过路人罢了,在这闲散的夕阳下多了一个可供记忆的下午。
我的拳心依旧是空的,可以留过许多沙。
推开故居的门,走出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苏州河上的桥亮了灯,形状像一把会唱歌的竖琴。拉琴的大爷们已经走了,一个风筝也放不进这样寒冷的夜色里。只有河边一只黑色的猫,利落地跳进草丛,消失了。
烟、风筝、河面,归去的路上一切都混在一起了。而风吹走了我新戴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