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冰雪运动的那些故事
查看话题 >上冰,普通人的优雅冒险
保持出格


随着冰雪运动逐渐走出小众,它不断带给更多普通人新的可能。退休多年的老大爷,刚走出中专的面包师,海外留学的南方女孩……找到一件热爱的事无疑是一种幸运。无论失意与平庸,当他们站在冰面和雪地上,人生的恣意得以显现。
76岁的冰上舞者
国贸溜冰场就坐落在国贸商城地下二层,800平米上方,笼罩着一顶巨大的半球形玻璃天窗,阳光直射下来,通透而温暖。身处繁华的北京CBD,这里的票价为30元一小时,十几年没变过。
“我叫姬凯峰,今年76岁,国贸冰场开了21年,我就在这滑了21年……”面对镜头,姬大爷熟练地做起自我介绍。近段时间采访过多,他的嗓子一直发着炎。半小时不到,姬大爷有些着急,他催促媒体记者:“最后一个问题吧,该上冰了。”
这个痴迷于花样滑冰的老头并非专业运动员出身,也算不上冰场上滑得最好的,但他却是这里最受瞩目的明星。换鞋期间,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一问“都是冰友”。
没有什么会耽误他去滑冰。每天中午11点,姬凯峰会准时出现在这里。
早些年,姬大爷家住大兴南苑,距离国贸46公里,来回车程两小时。别看上了年纪,姬大爷依旧对自己的车技引以为傲,这都是在滑冰路上练就的。有天北京暴雪,南四环大桥七辆车连环追尾,他就开着那辆桑塔纳2000从旁边擦身而过,地上积雪一尺厚,车开在上面直打哆嗦。不管什么路况,他总能安全到达冰场,“不去肯定不行,我对滑冰有感情。”

对滑冰的感情,是从儿时开始的。姬大爷从8岁练习短道速滑,那时没有冰场,只能趁冬季去野湖,去什刹海。直到1978年,首体开了北京第一家室内冰场,他白天上班,晚上就去冰场滑两个小时。那是他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
近三十年来,姬大爷做着一份按部就班的工作。他先后在故宫研究院、航天机构和外贸公司担任摄影师,拍过文物,也拍过火箭发射,拍得最多的是公司高层的签字仪式。照片交上去,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无论滑冰还是生活,姬大爷从不服老。“那些老头老太太,买菜还得拉个小拖车,十斤大米,我拎上就走。”在冰场,他一逮住机会,就拉着教练请教动作,轧步,后内转三,括弧步……练不明白时,他会直接跑到办公室,让教练赶紧上冰。一点不含糊。
即便做下蹲旋转时,他的腿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但这阻挡不了姬大爷对更高难度的渴望。他甚至还想跳跃。奈何教练心里打怵:“毕竟这么大年纪,摔坏了怎么办?”
国贸冰场每年都会举办邀请赛,意在给这些业余爱好者一个展示的舞台。参加的选手,最小只有4岁,年过六旬的姬大爷不在乎这些小选手的技术比自己高,他只想在那几分钟里展示最好的成果。他请教练剪辑BGM,找舞蹈老师编排舞蹈,还专门为比赛定制服装。节目结束后,观众们会向喜欢的选手扔玩偶,他收到的最多。一个木箱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牌和奖状。

只有站在冰场的时候,他能感到自由、没有拘束,不是不服老,而是一种恣意的状态。
55岁的一天,他偶然路过国贸冰场,看见下面有国外小孩在学花样滑冰,立刻被吸引住了,“比速滑好看太多,有一种美感。”
他没想自己的年龄是否合适,第二天,提着冰鞋就来了。那时滑冰这项运动在国内并不普及,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屋里还能滑冰”。对于刚刚开业的国贸冰场来说,每天来的顾客屈指可数,多数都是外籍小孩。姬大爷混迹其中,他戴着一部大耳机,滑行速度很慢,时而伸开双臂旋转,时而抬手仰望天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那时的人们都很羞涩,不好意思配合着滑行做些手部的舞蹈动作,唯独姬大爷,在人群里尤为显眼。他年纪最大,也是最为投入的一个。
姬大爷的恣意,都立在冰上。
2020年夏天,有人路过国贸冰场,随手将姬大爷滑冰的视频发在了网上。视频里,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头戴耳机,挥舞着双手,在坂本龙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背景音乐中,呈现出一种能抵抗生活所有悲怆的抽离与悠然。短短不到10秒的视频,很快收获了7000多点赞。评论里,有人称姬大爷为“国贸劳伦斯”。
在国贸溜冰场,姬凯峰的恣意无意中感染了一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位在附近写字楼上班的女孩,在小红书上宣称自己默默关注了冰上的姬大爷7、8年。“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或是工作压力非常大,就会下楼看这位大爷。”
姬凯峰不知道女孩的存在。观看,是姬凯峰恣意在冰上的催化剂,看得人越多,他滑得越有兴致。
自打“网红了”之后,来采访的媒体大大小小有几十家。姬大爷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这些记者为什么要来采访自己。当问起滑冰到底带来什么时,他咧开嘴笑着说道:“滑冰让我感到快乐,Wonderful and pretty。”说完,便转身滑向冰场深处去了。
因为热爱,一个人也敢冲击奥运
同样的洒脱,也出现在26岁的张嘉豪身上。
因为热爱,一个普通人究竟能走多远?这个问题一直回荡在张嘉豪的脑中。17岁,他还是五星饭店里一名实习面包师,他从小不爱学习,这也是父亲为了子承父业给他选择的中专专业。但张嘉豪一点不喜欢这份工作,用他的话说:“上班盼下班,下班盼休息,休息盼发工资。”唯一的爱好是跟同学去滑轮滑。
那年,张嘉豪从没想过自己要成为职业单板滑雪运动员,更没想过会冲击奥运。只是生活一点点把他推到了冰雪面前。到了冬天,他发现周围滑轮滑的朋友都跑去滑雪了,索性也跟着去玩。在他眼中,那是一项能在跳台上腾空而起的运动,特别炫酷。
从那以后,这个爱玩爱疯的北京男孩迷上了滑雪。整整一个雪季,每到休息日张嘉豪全都泡在雪场,会滑了想学换刃,换刃没练好就上跳台。“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觉得雪地软,摔了也没事。”
实习期间,每月1200的工资,800块都花在雪场上,100块是去雪场的公交费。为了省钱,他从不在外面吃饭,回程就蹭别人的车。

只要能去滑雪,什么都不是事儿。
面包师的工作,要从晚上十点上班到早上七点。有那么两天,张嘉豪下了班便直奔滑雪场,练一天,晚上再继续上班,所剩无几的睡眠全挤到了车上。结果就是,第三天晚上张嘉豪在后厨晕倒了。同事知道了他的作为,都叫他“雪疯子”。
一旦笃定去做一件事,所有干扰因素必须给它让路。为了有更多时间滑雪,2015年底,张嘉豪干脆辞掉了面包师工作,改做了酒店前台。这份工作值班24小时、休48小时。对他来说,生活变成了“滑雪滑累了,去上班休息一下”。
父亲不理解张嘉豪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去滑雪。张嘉豪不敢跟父亲争吵,但心里打定的主意不曾动摇:“他说他的,我该干嘛还干嘛。”
极限运动中,受伤在所难免,但无论伤得多严重,张嘉豪从没退缩过。刚学滑雪时候,一次在怀北雪场,他从空中坠落,脸砸在了地上,嘴里缝了十几针;2016年1月的南山公开赛,他因动作失误摔断了两只手,休息一周多,打着石膏又去了雪场;2018年一次落地动作,则是整个人平拍在了地上,肺摔破了……
真正意识到受伤的严重性是在三年前,张嘉豪在新西兰做赛前训练,从蹦床上三周后空翻,落地后脚直接掰了过去,躺了四个月又去比赛。这一次,他开始为自己担心了。不是担心身体,而是怕以后不能滑雪了。
伤刻在身上,长成了一次次进步的痕迹。
2014年1月,练习滑雪不到两年的张嘉豪第一次参加南山公开赛,以一个后空翻接360度转体的动作,拿到了第九名的成绩。随后,2016年,沸血北京世界单板滑雪赛在鸟巢举办,他在20米的跳台上做出了内转720度的高难度动作,一举夺得全国第一。
也是那时,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在张嘉豪心里萌发——奥运似乎也没有那么触不可及。作为一个17岁才开始接触滑雪的面包师,他想走向更大的舞台,冲击奥运。

根据国际雪联规定,张嘉豪要获得北京冬奥的参赛资格,必须在2019年7月1号到2022年1月16号期间,通过各大比赛攒够50积分、拿一次世界杯前30的排名。这意味着张嘉豪必须上路,在全球各地征战,而他没有组织、也不是国家队,只能一个人上路。在外界看来,一个没有组织也不是国家队的“野路子”,单枪匹马冲击奥运,简直是天方夜谭。
加上在大跳板项目上,出成绩的运动员,年龄多数集中在17岁左右,而张嘉豪为奥运出征时已经26岁。但无论从何时起步,只要找到那个对的事,都不算太晚。对张嘉豪来说,自己的人生就要豁得出去,他要把喜欢的东西玩出更高境界。
去年1月份,张嘉豪开启了他的刷分之旅,他把这次出征称为“一个人的奥运”。他先后前往阿根廷、智利、瑞士、荷兰等不同国家参加比赛。身处异国他乡,从办签证、订行程到赛前训练,所有庞杂事务,全由自己完成。他的教练,过程中通过视频给张嘉豪指导训练。一次远程指导结束,他问张嘉豪有没有吃早饭,张嘉豪回答,吃了方便面:“能顺利到赛场就不错了,真没精力想我该吃点啥。”
原本,训练、比赛与积分按部就班地推进。可就在去年11月19日,荷兰林堡省的兰德赫拉夫室内滑雪场,张嘉豪在跳台上做完最后的内转720度,由于落地时重心不稳,侧摔在了雪道上。那一瞬间,这个26岁的少年知道,自己将永远无缘冬奥了。
那一站成了他人生中,距离奥运赛场最近的一次。出发之前,张嘉豪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感染新冠,受伤,拿不到分,对于这次擦肩奥运,他的态度是“释然了”。

“我冲击冬奥的征程结束了”,2021年12月17日,张家豪在自己的小红书上发布了新日志,虽是宣布“一个人的奥运征途”失败的帖子,行文遣词造句却很昂扬。
“我不后悔出发,也不后悔许下的那些白日梦想。”张家豪在帖子里写道,“我依然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依然会去挑战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东西。
普通人,多晚上冰也能撒野
冰雪运动已经渐渐走出小众,成了更多人的生活方式和爱好。“冰上劳伦斯先生”的故事和张嘉豪独自征战奥运的经历,在中文互联网上,渐渐变成了两则当代写给成年人的童话。
一位ID为“Wendy”的用户在自己的小红书上剪辑发布了一则视频,记录了自己从0开始学花滑的历程。虽然动作仍略显笨拙,但当所有记录花滑的视频被剪辑到一起,人们看到了一个笃定而热情地练习着花滑的年轻人。
其实,Wendy25岁才决定学花滑。2018年11月份,出于陪室友“做点不一样的事”,她们才一起报了为期一个月的滑冰课。她第一次感受到冰刃游走在冰面上时,那种舒适、丝滑和流畅。
现实生活里,Wendy是一位在美国洛杉矶留学的女孩,出生在中国南方的她,25岁之前从没正经接触过滑冰。团体课里有七八个人,只有她很快就滑起来了,用教练的话说,“冰感很好。”这给了她坚持的动力。Wendy比其他学员上冰的频率都要高,一周5-6次,每次4个小时。

滑冰是一项孤独的运动。在冰场,大家珍惜冰时,都在专注练习动作,很少交流。练习后内点冰跳时,一开始她只能跳半周,教练不满意,问她半周能跳,为什么一周跳不了?Wendy不服气,决定逼自己一把,看看极限到底在哪,一练就是两个月。
一个人对动作的领悟和进步,只有自己的身体才最清楚。Wendy喜欢细微提升的快乐。有时,一个动作摔了几十次,上百次,怎么也练不好,但突然有那么一次,感觉一下就对了,她能高兴上好几天。
儿时的Wendy,也曾刻苦练习过一项技能,那不是她自己的选择。4岁时,她被家里要求学习琵琶,因为母亲认为女孩子会一样古典乐器,能展示出淑女、温柔、优雅的一面。相比琵琶,花样滑冰带给她的,是一种力量与美的结合,所有的活力都能自然地挥洒在冰上。
2019年,她所在的冰场举办冰演,除了学员之外,还邀请到了世界顶级的运动明星。只学了一年花滑的Wendy也在参演名单当中。那是一支墨西哥风格的曲子,当她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时,灯光全部熄灭,隔了一会儿,只听漆黑的观众席传来响亮的掌声。
那一刻,她展现出了最美的自己。

平时,Wendy会在小红书上记录自己滑冰的片段,尽管看起来略显笨拙,经常卡壳,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真实,让不少网友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体验一样。
她身上的恣意具备着某种感染力。评论区,有人提问她,小时候没有跟随兴趣去学花滑,而是听从父母学了主流的钢琴,现在再学会不会来不及。Wendy的回答另类但坚定:在她练习的冰场,还有很多4、50岁的人,大家也是初学者,各自笨拙地滑行、旋转,一点点进步,所以为时不晚。
像这样的提问还有很多,几乎每条私信Wendy都会竭尽所能地解答。她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更多人感受到冰雪运动的魅力。
Wendy听过姬大爷的故事,很受鼓舞,有着相同爱好的人,总能产生共鸣。大洋彼岸的国贸冰场,姬大爷戴上耳机,挥动着扇子上冰了。他倒退着滑到了冰场中央。MP3里原本的歌换了几轮,如今只放了《水墨兰庭》和《敖包相会》两首歌。之前循环的前苏联歌曲听腻了,现在,他想着要把中国舞搬到冰面上。
他慢慢地滑入人群之中,一个个滑冰的人跟他擦肩而过。他们互不干涉,每个人都只专注于自己的动作与滑行。此刻,他就是整个冰场的主角。
恣意不仅是一种态度,还可以是一种行事方式。这种生根于普通人生活中的恣意,其实普遍存在于我们周遭的生活中。翻阅“小红书”上与花滑有关的视频,会发现上面有许多类似姬大爷的故事。一个ID名为“小安安”的账号上,记录了“小安安”自1岁多开始接触滑雪的成长故事。47岁的@减肥的刀哥,经常分享滑冰减肥的视频,他不仅减肥成功了,还拿下了花样滑冰一级考试。一位37岁还在滑雪的女士@铁血阿彤木,感慨人生还有很多可能,在小红书许愿要滑到80岁。许多平凡人在小红书记录了自己恣意行事的生活,恣意追求的过程中有快乐,也有挫败,但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恣意前行。而小红书,也见证着这些普通人的平凡和伟大。
*学滑雪 、晒装备,就上小红书
- END -
撰文 |温婉
编辑 | 林森菜

真实故事计划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虐童疑云:儿童网红身后,变现的父母们 (33人喜欢)
- 北大毕业后,我在演艺圈挨打 (59人喜欢)
- 学giao的年轻人 (20人喜欢)
- 我在社会底层写诗 (12人喜欢)
- 在回本路上挣扎的年轻人 (17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