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2025年,西福来公司生产了一种药丸,吃下去后就陷入沉睡,蓝色药丸是做美梦,红色药丸做噩梦。
推销员会带着两种药丸去寻找客户,在莫丁顿海滩社区,传统的富人居住地,红色药丸十分畅销,一位居住在绿野别墅的客户曾经这么形容西福来公司的产品:
改善了我灰暗、匮乏、了无生趣的生活。
该客户25岁,在莫府就读研究生,真名不便透露,但可以用温斯顿,他的笔名来称呼。温斯顿所学专业是文学,主攻方向为诗歌鉴赏,他热衷收集名人名言,近年最喜欢这一句:
他自杀的原因中有恐惧的成分,但更多是出于他对他知道将要发生事情的厌恶。
温斯顿父亲为跨国企业首席财务,母亲为当地知名律师,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温斯顿还有个大他5岁的哥哥,是个外科医生,他总是对弟弟说:你真应该到外面多走走,交更多朋友。
温斯顿在莫府读书的第一年,用两周的时间写完了一整个学期的论文,并获得了4个“杰出”,他顺理成章成了优秀学生代表,并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他交往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有一份知名企业的工作证明,还有一份自己的收入——他和一个不熟的同学在学校附近开设宠物托管所,每个月能拿到两万左右的盈利。
得到这些,大概花了温斯顿在过去一年总计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剩下的10个月里,温斯顿常常不知道做些什么,他的同龄朋友有很多消遣活动,比如去酒吧喝酒、去看电影,或者待在家里看看书。
温斯顿也会这么做,但以上所有活动都让他头痛。
推销员向温斯顿兜售药片时,问了温斯顿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的生活令人愉悦么?
温斯顿点点头。
推销员又问:
那你对你的生活感到满足么?
温斯顿摇头。
事实就是这个样子,温斯顿时常觉得生活很无聊,因为他选择实在是太多。当一个人打开冰箱,里面全是吃的,这个人反而会坐立不安,他不知道吃什么。
温斯顿有一次在超市停车时,遇到一个来乞讨的年轻人,那个人说:我需要5元钱去买一袋盒装巧克力饼干,温斯顿把钱给了他,心里觉得疑惑。
他走进商场时从来没有目的,他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想吃什么,选择餐厅时他也经常犯难,有时候他悲伤地想:
拥有所有,就是什么也没拥有。
当一个人渴望一盒5元的饼干时,他就比温斯顿更容易感到满足。
“您最大的欲望是什么呢?”
温斯顿回答:“我渴望拥有某种欲望。”
推销员摆出心领神会的样子,说:“那您真应该尝试西福来公司的红色药丸。”
吃过药丸后,温斯顿躺在床上陷入沉睡。
事后他说那不像是一场梦,完全就是真实的生活。推销员在其醒后与其对话,记录下了温斯顿的回忆:
1999年冬天,温斯顿出生在维州克莱顿一家农户,父亲是一个农民,母亲则是一个洗衣工。
温斯顿有记忆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开一辆“狗车”在田野里追杀野兔,那车是农用拖拉机,由父亲亲手改造而成,时速最快可达40公里。
8岁的时候他开着这辆车在农场四处晃悠,他的路线单一,先经过一家壳牌的加油站,转个弯就上了118号国家公路,大人将小麦杆扎成一个个球状放在被收割后的田野中,“狗车”装到上面时,停着的乌鸦就叫唤两声飞走。
温斯顿终日忙于农活,他要下地、要喂猪、早上要把牛牵出去,傍晚再牵回来,他要把鸡吃的谷子用机器磨成粉末,然后一把一把撒向鸡栏。
一直到上中学前他都维持这样的生活,终日忙于农活让他看上去瘦弱而苍老,面无生气。有的伙伴看到了会当着他的面说“乡巴佬”。
上中学时,温斯顿也是个怪胎,他不擅长与人交流,有时候他想融入集体,但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15岁时,班上最受欢迎的学生是足球队队长,他身边总是环绕着不同的男孩女孩,他经过的地方都有欢声笑语,老师也喜欢他,允许他在放学后不用做任何公共服务(这也是一门课)直接去踢球。
温斯顿决定模仿他。
队长中午会吃法棍面包夹烤猪肉,温斯顿也吃这个;队长的发型是两边铲光,留顶上五公分左右,温斯顿也剪这个;队长的口头禅是:让我们一起把这事完成吧!温斯顿也总当着同学们的面这么说。
但同学没有像喜欢队长一样喜欢温斯顿,他们对他心生厌恶。
有天他们将温斯顿抓起来关在一个木箱子里,好几个男孩用脚踢这个木箱。木箱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温斯顿在里面晕头转向。
男孩们把温斯顿(连着木箱)锁到学校的体育馆中,锁进去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体育馆再开门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的8点,温斯顿蜷缩着身子在里面睡了一整晚——同时还尿了裤子。
木箱被打开的时候,可怜的温斯顿还在睡觉,他发出动物一般均匀的呼吸声。他头发杂乱如稻草,面色蜡黄,身上的衣物脏又破,露出的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有淤青。他身上还有难闻的尿骚味。
打开木箱的是温斯顿的同班同学,名字叫柯里。柯里拉了拉温斯顿的衣领,说道:“醒醒。”
温斯顿睁开眼,为自己的样子感到难堪。柯里把他从木箱子里拉了出来,带他到自己家里洗澡换衣服。
这一天是周六,如果柯里不出现,温斯顿要独自一人在木箱子里被关上两天。
柯里递给温斯顿一块蒜蓉黄油面包,温斯顿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吃完砸吧砸吧嘴。柯里问他想不想吃煎鸡蛋和香肠,温斯顿点点头,柯里扭开火,把平底锅放在上面。
柯里的家就在学校旁边,他和父亲住在一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里。木头搭建的房子大概有超过50年的历史,过去是柯里的祖父持有这栋房子的产权。如今祖父去世多年,只留下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挂在墙上面。墙壁上的墙纸很多都已经脱落,墙面斑驳,厨房煎鸡蛋的油烟飘到墙上,熏黄一片。
温斯顿在等待煎鸡蛋和香肠的时候,正在看一本叫《原子机器人》的破旧漫画,里面说的是一个男孩和伙伴一起面对困难的故事。
柯里说:“好了,趁我爸还没回来,我们赶紧把这些都吃完。”
温斯顿点点头。
柯里父亲是那种典型的南部工人,留着一脸大胡子,说话粗鲁,口头禅是“草他妈的”,他脖子后面被晒得通红,常年穿那种磨烂了的牛仔裤和红色苏格兰衬衫,胸口的毛一定是露出来,他身材高大威武,对柯里也非常粗鲁,动不动就会扇他一个巴掌。
柯里的母亲和他父亲离婚后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出现过。除开有暴力倾向的父亲,柯里的童年就是和一条老狗相伴,柯里喊一声:“船长”,狗就会出现舔一舔他的手。
柯里的祖父教会了柯里很多生活技能,包括做饭和衣服,不过如今他也不在人世了。
温斯顿吞咽了一下,烟熏德国香肠,做法一般是水煮,但煎一下味道也不错。他看了一眼柯里,柯里说:“想喝什么?我有可乐和牛奶。”
温斯顿小声说:“可乐。”
柯里给他打开,问他早上是怎么回事,温斯顿吞吞吐吐。
柯里说这事不公平,因为温斯顿没做错什么,谁也不该把他关在木箱子里,不过对于模仿一事,柯里倒也好奇:“你为什么要学那个家伙?”
“我只是想和大家一样。”温斯顿这么说。
星期天下午三点,温斯顿开着“狗车”去找柯里的时候,柯里正在挨揍。
老柯里喝多了酒,回家的时候会先给趴在门边的“船长”一脚,狗会呜咽大叫。柯里早就要船长不要趴在门口,但船长每次都会精准为柯里传来警报。可惜午睡的柯里从沙发上爬起来时已经晚了。一双大手掐了他的胳膊。
老柯里回家后看儿子给自己准备的午饭凉了,突然就来了火,他想吃烟熏德国香肠,但最后两根昨天柯里做给了温斯顿,平底锅里只有鸡蛋和培根。
老柯里双手抓着儿子的衣领,把他拎到自己跟前,先用眼睛瞪着他,然后张嘴骂一些胡话,酒气喷到儿子脸上,柯里要是敢有不满,他准备把他狠狠地从房子里摔到房子外头。
有一年冬天他甚至把柯里绑在门口的那刻银杏树上,晚上了柯里大声喊:“爸爸!”没人回答。
邻居听到了柯里的呼喊把他放了下来,那会他已经在外面待了一个小时,连厚衣服都没有穿。柯里进屋后在炉火旁睡了一夜,“船长”紧紧依偎在他身旁,狗不停地舔他冰冷的双手,柯里睡着睡着突然哭了,他想妈妈,他想自己的另一个亲人能回来就好,或者自己去找她也行。
在温斯顿把“狗车”停在柯里家门口时,房子里面已经结束了一场争吵,柯里奋力挣脱了父亲的手,跑了出来,他的样子狼狈不堪,温斯顿愣了一下,柯里说我们赶紧走吧。
温斯顿把“狗车”启动,船长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柯里说:“快来!”
温斯顿把车开到118号公路,开得心惊胆战,“狗车”是不准上这样的公路的,柯里把双手打开,喊道:“再开快点。”
于是“狗车”以40码的最高时速在公路上奔驰,风往温斯顿和柯里的脸上吹,两人的头发都乱了。
温斯顿把狗车开回了农场的自己的家,他把车停在谷房外,叫柯里和他一起进去。
谷房是温斯顿放学后还要做农活的地方,但顺着楼梯上到阁楼,这里是一个小书房。温斯顿有时候会在这里写作业、看书,或者干脆就睡在干稻草上。这里是一个秘密基地,温斯顿从没让别人来过。
温斯顿拿了本书送给柯里,显然柯里从未听说过封面上的人名。那是个波兰诗人,名字叫切斯瓦夫·米沃什。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
我都已忘记。
温斯顿朗诵了一首诗,诗的名字叫《礼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不知道送人礼物要送什么,除非它本身就叫“礼物”。
温斯顿是这样的人,他难以理解脱口而出的语言,他对人们嘴中的话时常感到困惑,或者也可能是反应太慢,他还在咀嚼对方话中的含义,而下一句话就已经接了上去。于是温斯顿总显得迟钝而愚蠢。但实际上他的迟钝,是因为他总是思维发散,你说“火”,他已经想到远古时期人类第一次通过钻取木头获得火苗的全过程。
柯里不介意温斯顿这样,他说:
“你不要再学别人了,你是那种少数人。多数人总是看不起少数人,仅仅因为你和他们不同。”
柯里突然对温斯顿说:“也许你能成就一番事业呢?我听说天才小时候总是过得很苦。”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也许你也能写点什么。”
柯里翻开了米沃什的书,上面写着“在词语里试图捕捉这个世界,用词语击中它。”
多年后温斯顿回想那一天,不知道那是自己幸运还是不幸的开端。
幸运的是他拥有了一位这样无条件支持他的朋友,他在自己有限的人生经历中,终于觉察到内心的火焰是什么,它一直在燃烧,在田野上、在阁楼里、在被男孩们锁住的木箱中、或者是在“狗车”上。
但那团火焰从来没有被人看见过,没被人看见就是不存在,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那就是火。
如今有人知道了,这就是一种神奇的感觉,温斯顿察觉到自己与世界产生了连接,而端口就是柯里。
不幸的是,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意味着结束。
在柯里的时间线里,那一年暑假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小插曲。这不是说他忘记了这位一同落难又相互扶持的朋友,而是在两人漫长的人生中,还有更多的困难需要面对。而且只能独自面对。
暑假结束后,柯里没有继续读书,他父亲要求他和自己一起去当伐木工。这件事可悲在柯里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去念大学,读社工专业,他也有这个天赋。他是个能为他人开心而开心、为他人难过而难过的人,那位严苛的班主任都能看到这个男孩身上的温柔,说:
“也许你能当一个好的老师,至少比我好。”
柯里是个热心肠,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把生活给他的磨难转化成了一种奇怪的悲伤,为他人而悲伤。他心里想痛苦的事情如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么就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再发生在别人身上。他热爱动物,每个冬天他都给流浪猫准备食物,他还喜欢小孩,他不介意当保姆去照顾别人家的孩子,赚得一点零星的收入。
在克莱顿地区,至少是在农场和学校区域,人们都喜欢这个男孩。
但他家的财政状况和糟糕的亲子关系,并不支持他去念大学。16岁时,他跟随父亲成了一名工人,工作是砍伐树木,为他人建造房子。或者到别人家去修补漏水的房顶,或者是把房梁加固。柯里也干得很好很认真,他决心为自己存钱,存到20岁,他依然可以去念大学。
而温斯顿顺利地升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他的农民父亲和洗衣工母亲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他还有个大他5岁的哥哥,也拿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他们举全家之力送温斯顿去大学念书,还是读文学。放眼整个克莱顿农场地区,也没几个人是读这个专业。这里生活着一群大老粗,他们有自己的智慧,比如他们懂得如何把猪养得更肥,让小麦长得更高,让葡萄能够酿出令人惊叹的美酒。但他们不明白词语的排列组合有什么好研究。
进了大学后的温斯顿,变得开朗了许多,这得益于他终于能把自己涣散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点上,他发现一个秘诀,那就是获得一个“词语”后,就把这个“词语”拓展为一个句子,最后将这个句子拓展成一篇文章。
用这个办法他写了不少社论发表在当地的报纸杂志上,甚至可以上电视节目与政客争辩,或者是接下剧本的活计,写一个看上去不错的好故事。他靠这个赚钱,在大学四年期间,居然就获得了完全的经济独立。
他得到了导师的举荐,成为了莫府的全额奖学金获得者,并顺利成为研究生。这一年他23岁。
期间他一直和柯里保持着联系,两人通过信件来往。柯里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并无法提供更多的专业或者事业上的指导,在他当木工之后,也不再能看懂温斯顿写的任何东西。但有一种朋友就是这样,他只需要存在,就能让另一个人安心。
柯里曾给温斯顿说,希望温斯顿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成功,温斯顿则答应柯里,要为他写一个故事。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我想好的故事的主角,就该是你这个样子。”
一直到22岁,柯里才如愿以偿进入大学,他为此整整存了6年的钱。原因是他的酒鬼老爸每个月都要把他的一半工资据为己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柯里花了很多积蓄,试图打听自己母亲的消息。他买了一辆破旧的二手车,跑遍了他母亲有可能在的地方,但都一无所获。
暑假的时候,柯里连续开了800公里,他听说母亲最后一次出现在一个叫斯诺的小镇,他打算去那里打听消息。出发前,他给温斯顿写了一封信:
“大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两年,我收获良多。我的导师叫安迪,他是个有个性的老绅士。他每天都穿着时髦的牛仔裤配切尔西靴,上半身则穿着件合身的藏蓝色西装,我喜欢他里面的亨特领白衬衫。
他鼓励我在下一学年争取全额奖学金,在课堂上他对我说:‘你是个害羞又特别的学生,也许可以尝试多说一点。’
温斯顿,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说我害羞,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粗鲁的人。但安迪说我的心思比一般人要细腻,他认为这是一种天赋。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特别。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太普通了。
学校的课业有时候也让我为难,我想我擅长实践,但并不擅长一些理论知识。
对了,暑假我将再次出发,听说妈妈最后一次出现在一个叫斯诺的小镇,也许这次我可以见到她。”
事情就是这样产生了变化。
温斯顿还没来得及回信,就从电视上看到一个新闻,主持人说北部发生了一起案件,一个驾车的年轻人在加油站加油时,发现一个混混在欺负一个中学生,他走上前去阻止,混混掏出一把匕首,插在年轻人的脖子上,血流如注。
那混混很快就被抓到,他是个吸毒者,神智不清,他说起行凶过程时毫无悔意,仿佛自己杀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兔子或者一只鸡。
温斯顿看到受害人照片公布时,正在咖啡店吃早餐,他平静地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但走出门时,他吐了。
开学后,温斯顿知道自己不会再收到柯里的来信。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少了一块,他主要是不能认可柯里以这种方式离开了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
女友陪温斯顿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年,她说柯里已经走了,但你答应他要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一个勇敢者的一生,他最后也以勇敢的方式离开了。
温斯顿泣不成声。
那之后的一年,他总是魂不守舍,他最终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原来是由他人所托起的,他不是个勇敢的人。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特别,或者有任何的才华,真正特别的人是柯里。他依靠着这位勇敢的朋友,他相信有他在,自己也可以好好过完一生。
他终于发现,他人生到现在获得的微不足道的成就,都来源于当初朋友说的那句:“也许你可以写点什么。”
如今他已经失去心灵的支柱,就好像人生的底色被抽走,只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图画,而下面成了一片空白。
研究生第二个学年时,在女友的鼓励下,温斯顿才开始恢复写作。
他想为柯里写一个故事,但他总是不知道如何下笔。他写了好几个版本,最后又在电脑上全部删除。他渴望收到柯里的来信说自己一切都好,渴望柯里说说自己的生活,但他一想到这是不可能的事,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够再这样,也许他需要寻找让自己好起来的良药。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推销员整理好了温斯顿所说的话,记录好了后,发给了温斯顿的私人邮箱。
温斯顿说:“这太真实了,我的意思是说,这怎么可能是梦?”
推销员说:“重要的不是真实,而是真实感,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就是假的。只要吃下药丸,一个全新的世界就能诞生。”
温斯顿显然还没有从自己的“回忆”中缓过劲来。推销员笑着说:
“红色药丸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它依照客户的需求,打造一个’噩梦‘。痛苦如此神奇,它将取代无聊,让空虚的人们获得活下去的动力。痛苦让人感受到存在的意义。”
停顿了一下,推销员说:
“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温斯顿说:“我应该为柯里写一个故事。”
想了想,温斯顿又说:“我想我应该为很多人写他们的故事,他们不该就这么消失。”
推销员笑着说:“你看,你有欲望了。”
那天晚上,温斯顿久久不能入睡,不仅仅是因为梦中的回忆在不断侵扰着自己,那些过于真实的细节也一再浮现眼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闻见在柯里家的厨房里的油烟味道,那天吃的德国烟熏香肠,外皮脆韧,内里绵软。吃完后柯里问他喝牛奶还是可乐,温斯顿要了一大瓶冰可乐,喝完后心头舒畅。
他和柯里开着“狗车”在118号公路上狂奔(虽然只有40码的时速),那条叫“船长”的老狗就依偎在他俩身旁。
温斯顿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梦中的回忆因为太过清晰,似乎已经取代了他真实的回忆。
在梦里,他的父亲是克莱顿地区的农民,母亲是一个洗衣工,还有一个工人阶级的兄弟。
但这实际上不是他的生活。他是莫府的全日制研究生,所学专业是文学,他有漂亮的女友,还有不错的兼职收入。他成绩优异,课余时间他喜欢读诗歌,他欣赏波兰诗人米沃什。米沃什的全名为切斯瓦夫·米沃什,获得了198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但温斯顿无法记起更多,他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他的大学生活又如何?
他只觉得太阳穴阵阵疼痛。他起了床,去到隔壁的书房,管家把药箱放在书房的柜子里,那里有安眠药和止痛药,他可以选择吃其中一种。
在打开柜子前,温斯顿撇了一眼书柜,里面当然都是一些大部头,他找到了诗人米沃什的书,名字叫《米沃什词典:一部二十世纪的回忆录》。他随手翻开一页,里面有一段话是这么写的:
“我们最好想一想,在人类的生存中,有什么是无法忍受的,而在某些情况下,这些无法忍受的因素全汇集到一起。这样一想我们便会得出结论:有必要保护人类,需要的话,甚至应该用幻想的蚕茧将人类裹在其中。”
温斯顿的头更痛了,他终于决定,今晚应该吃止痛药,他拿出管家放在柜子里的药箱,找到放止痛药的玻璃瓶,他倒了一粒出来:
不知道是头痛而引起的晕眩还是怎么回事,他居然觉得那刻药丸在闪烁着诡异的光,等他好不容易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手上时,发现那是一颗蓝色药丸。
玻璃瓶上的制药厂写着三个字:西福来。使用说明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么一句话:
在我们被规定的一生中,生活的振幅,是上帝给我们的礼物。
温斯顿突然想起了8岁时的一件事,他开着“狗车”,在田野里追击四处奔跑的野兔,但最后他一无所获。
温斯顿吃了药丸,他想,今晚可以做一个好梦了。
——————————————————————————————————————————
写于2022年1月,存档用,待修改,小说复健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