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
源泉 (安·兰德)
再版序言
l 我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创造出的幻象能够变成真实而鲜活的荣耀。我想要它变得真实。我想知道,在某处的某个人,他也是这么想的。否则,看着它有何用?为了一个不可信的幻影激动和辛劳又有什么用?精神也是需要燃料的。精神可能因被耗尽而衰竭。
l 在创作《源泉》的那段时期,有一个夜晚,当时,我对“事物实际的状况”感到极度愤慨,我觉得再也没有力量去朝着“事物应该所具有的状态”的方向迈进一步了。
l 我为了小说本身,来进行写作和阅读……我检验任何一篇小说的基本标准是:‘在真实生活中,我愿意认识这些人物和观察这些事情吗?这篇小说,为了它本身,是不是一次值得去经历的体验?把这些人物作为一种目的来思索是不是一种乐趣?’
l “既然我的创作目的是表现一个理想人物,我就必须界定和表现可能造就他以及他的存在所需的条件。既然人的性格就是环境的产物,我必须界定和表现造就理想人物并驱动他的行为的环境和价值观;这就意味着,我必须界定和表现出某种合乎情理的道德准则。既然人是在其他人中间活动并与他人打交道的,那么我就必须表现那种可能使理想人物存在和发挥作用的社会体系——一种自由的、生产性的、合理的体系,它要求和回报每一个人身上最出色的东西。这个体系,很显然,便是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
l “但是,无论在生活还是文学中,政治、伦理学或哲学本身都不是目的。唯有人本身才是目的。”
l 它们将宗教上的利他主义伦理道德标准悉数保留了下来,仅仅用“社会”一词取代“上帝”一词,将之作为人类自我牺牲的受益者。
l 任何人所持有的对于人类的直接而内省的认识就是对他自己的认识。
l 致力于人类自尊的“升华”和他在尘世间幸福的“神圣”;
l 有些人刚碰到压力便放弃了;有些人出卖和背叛了自己的意识;有些人不知不觉地慢慢熄火了,却从来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失去了这种意识。然后,长者们蜂拥而至,百折不挠地教导他们说,成熟就是摈弃个人见解:放弃了价值观,他们便获得了安全感;失去了自尊,他们便具有了实践的可能。此时,所有这一切意识都消失殆尽了。然而,少数人坚持了下来,继续前进,深知这种热情是不可背叛的;同时,他们学会了如何使这种热情具有一定的目的,他们修整它,使之成形,并最后实现它。
l 每一代人中,只有少数人能完全理解和完全实现人类的才能,而其余的人都背叛了它。不过这并不重要。正是这极少数人将人类推向前进,而且使生命具有了意义。 我所一贯追求的,正是向这些为数不多的人致意。其余的人与我无关;他们要背叛的不是我,也不是《源泉》。他们要背叛的是自己的灵魂。
正文
l 我想成为一名建筑师,而不是建筑学家。我看不出设计文艺复兴风格的别墅有什么意义。既然我们永远不会去建造它们,为什么还要学习设计这样的东西?
l 每一种建筑形式都有自己的意义。每个人都创造着自己的意义,具有自己的形式,抱有自己的目标。为什么别人所做的事情那么重要?为什么仅仅因为它不是你自己的作品,它就变得神圣了呢?为什么任何人或每一个人都是对的,只要他不是你自己?为什么这些人的数量竟然取代了事实和真相?为什么真实的东西被迫成为算术问题,并且只是建筑的次要部分?为什么要歪曲所有的意义,却转而去附和他人的一切?
l 假如我还要活六十年,在这六十年里,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工作上。我挑选了我想要做的工作,如果从中找不到快乐,那无异于给自己判了六十年的刑罚,而且,只有当我以最可能适合于我的方式做我的工作时,我才能找到快乐。可是所谓‘最好’只是个标准问题——我也确定了自己的标准。我不要继承什么,也决不沿袭任何传统。或许我就是某种传统的开端呢。
l 如果你想听取我的忠告,彼得,那你已经犯了个错误。询问我的建议和询问任何人的建议都是错误的。绝不要去问人家的看法。不要向他们询问你工作上的事。难道你还不清楚你想要什么吗?要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怎么行呢?
l 他脸上毫无表情,就像一扇地下保险库紧闭的大门,尽管锁在里面的东西很贵重,人们还是不喜欢去感受它。
l 洛克,你瞧,你身上有某种东西,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不仅仅是你所做的那种设计。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一个爱表现的人。使一点花招或一些戏谑的小把戏,靠表现得与众不同来哗众取宠——那可是个赚钱的好营生。面对着人群,逗他们开心,穿插点杂耍来收取入场费。如果你那样做,我反倒不担心了。可你的情况不同。你热爱自己的工作。唉,真可怜!你热爱它!而这正是祸端。就等于你额头上贴着的商标,那是给所有人看的。你热爱你的工作,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清楚,他们拥有并支配着你。
l 他们的本质就是对于任何热爱工作的人都怀有仇恨。他们唯独害怕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你把你自己暴露给了他们,洛克,你暴露在每一个人的眼皮底下。
l 你做着的事,那是你的,而不是我的。我只能教你把它做得更好。我只能教给你手段,可是目的——目的是你自己的。
l “霍华德,我们出去喝一杯吧,就算是为此庆祝一下。” “抱歉,彼得。那可不是我分内的工作。” 吉丁到这儿来时,是想表现得谨慎、机智,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已经达到了他没有预料到的目的,他知道他应该不再冒险,不发一言地走人。可是某种超出一切实际考虑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在驱使着他。他一时疏忽地说: “人活一辈子,你就不能通点人性,哪怕一次?” “你说什么?” “凡人皆有的人性!淳朴的,自然的。” “可我是有人性的。” “你难道就不能放松些?” 洛克笑了,因为他正坐在窗台上,懒散地靠着墙,他的两条长腿松散地耷拉着,手指间无力地挟着一根香烟。 “我不是那个意思!”吉丁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出去喝上一杯呢?” “为了什么?” “你老是非得有个目的吗?你有必要整天板着个脸吗?难道你就不能像别人那样只管做事,不去想为什么?你这么严肃,这么老气横秋。一切对你都是那么重要,每一件事都是伟大的,具有重大的意义,每时每刻都是这个样子,甚至在你独处的时候也是如此。你就不能闲适一些——平凡一点?” “不能。” “做什么事都要像个英雄,你不累吗?” “英雄跟我有什么相干?” “要么是没什么相干,要么就是息息相关。我不知道。不是你所做的事,是你给周围的人这样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不自然的感觉。紧张感。我和你在一起时——总像是在你与世界其余的部分之间作一种选择。我不想作那种选择。我不想做个局外人。我想有一种归属感。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简单而令人愉快的事呀,并不全是争斗和拒绝——那是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我拒绝过什么?” “噢,你不会拒绝任何东西!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从死人身上跨过去。你通过从不索取而拒绝一切。” “那是因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l 他得等待——这是他唯一的使命,等待——他的感觉并不重要——这是必须做的事——他必须等。
l “斯耐特先生,如果你想让我听,我就听着。可是我觉得我现在就应该告诉你,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不介意听一听。”
l “即使有机会,你都不愿加入美国建筑师行会?”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加入任何组织的,彼得。” “可你没有意识到那会对你有多大的帮助吗?” “在哪方面?” “成为一名好的建筑师。” “我不想让别人帮助我成为建筑师。” “你这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我就是这样。”
l “而且,这样做会让你有吃不尽的苦头,你明白的。” “我清楚。” “如果你拒不接受他们的邀请,你会树敌的。” “我无论怎样都是他们的敌人。”
l 他又捡起那张快照,说:“霍华德,你来看。”他把照片放到他们中间。“并没有多少字。只有‘霍华德·洛克,建筑师事务所’几个字。可它们就如同那些刻在一座城堡的大门上,让人们为之赴汤蹈火的箴言一样。那是对庞大黑暗的挑战——人世间所有的痛苦——你知道人世间有多少痛苦吗?——一切的痛苦都源自你即将面对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痛苦,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应该冲着你来。我只知道它会来的。我知道,霍华德,如果你抱定这几个字的宗旨不放,坚持到最后,那就是胜利,不仅仅是你的一种胜利,而且,对于那些应该取胜,那种推动着世界前进,却从来得不到承认的力量来说,也是一种胜利。它将证明,许许多多在你之前倒下的,那些遭受和你将来一样的痛苦的人们是正确的。愿上帝保佑你——也保佑任何一个能够看到人类心灵中至善、至高的可能的人。洛克,你已经踏上地狱之旅了。”
l 这些人都在享受着他们一天的生活。他们高声地向天空讲述着他们摆脱工作的自由,将数日的重负抛在脑后。他们努力地工作,承受着这种重负,为的就是达到一个目标——而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l “霍华德,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为我修建的这幢房子?” “就像一个人一样,一幢房子也有整体感。”洛克说,“二者都很罕见。” “那么整体感从何而来呢?” “唔,你看它。它的每一部分都是因为房子本身的需要而存在的,而绝不是因为任何别的原因。你从此处看和从其内部看都是这样的。是你要住的房间决定了它的外形。主体之间的关系是由内部的空间分布决定的。而装饰是由建筑手法决定的,它强调房屋设计所遵循的原则。你可以看得出每一个重心、每一处支撑点都符合这一原则。当你看着这座房子的时候,你的目光穿过的是它构造的过程,你能看懂它的每一个步骤,你看见它日渐升高,你知道它的构造和它所存在的理由。
l 你的房子是根据它自身的需要而修建的,而其他房子的修建是出于哗众取宠的需要。你的房子的必要性在于房子本身,而其他房子的必要性在于观众。
l 我已经感觉到,当我搬进这幢房子的时候,我将会有一种新的生活,而且就连我的日常行动都会有一种无法定义的真诚和尊严。如果我告诉你说,我觉得我必须要配得上那幢房子,你可不要感觉吃惊。
l 如果我找到一份工作,一个计划,一个观念,或者说一个我想要的人——那我就得依靠整个世界。万事万物皆有联系。我们所有的人都系在同一根绳子上。我们都置身于一个网中,而那张网专等着有人钻进去呢——我们就是被一种渴望推进这张无形的大网的。我们需要某种东西,而且它对于我们来说是珍贵的。你知道有谁在一边准备好了要将它从你的手中抢走吗?你不得而知,你要的东西也许那么复杂那么遥不可及,可是有人已准备好了,而你惧怕他们所有的人。所以你就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然后接受他们——这样他们才不会把它抢走。看看你最终要接受的是什么人吧。
l “你想要什么呢?十全十美吗?” “——否则就什么都不要。所以,你明白吗,我一无所求。”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选择我唯一向往的东西——那是一个人真正可以允许自己得到的东西。自由,爱尔瓦,是自由。” “那就叫做自由吗?” “无物可求,无望可待,无所傍依。” “倘若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办?” “我不会找到我想要的东西的。我会选择对它视而不见。它会是美好世界的组成部分。如果我选择看见它,我将不得不与你们其余的人共同分享,可是我又不愿分享。你知道,我从来不再打开我所读过和深深喜爱过的巨著。一想到别人的眼睛已经读过它,一想到读那本书的是怎样的人,就让我痛苦。这样的东西是不可能分享的,不能与那样的人分享。” “多米尼克,对事物感触如此强烈可不正常。” “那是我能感受的唯一方式。否则就根本无法感受。”
l 他错过了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将永不复返。
l 我对于别的事情没有那么含糊和暧昧。可是我可以凭人们的面貌辨别出像我一样的人。通过他们面孔上的某种东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经过你的房子,经过加油站。如果千千万万的人当中,有一个人驻足看见了它,那就是我所需要的。
l 他努力地去解释,试图想让她理解。他说的时候,明知那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碰在真空管上一样。仿佛没有威尔默特夫人这个人;只有一个空壳,一个装着她朋友的观点,装着她所看见过的那些带有图画的明信片,她所读过的有关乡村的小说的空壳。他就是在对着这样的空壳讲话,对着这样一个既不可能听他说,也不可能回应他的无形的东西,一个不具人格的棉花团在讲话。
l “它不仅仅是一座房子,洛克先生,”他腼腆而羞怯地说,仿佛他在对一个比他年龄大的、更有威望的人讲话,“它就像……对我来说……它就像是一个象征。它就是这么多年来我所等待着的和为之奋斗不息的东西。现在,都这么多年了……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好让你明白。我现在有很多钱,我都不愿去算了。我过去并不总是有钱。也许它来得太晚了。我不知道。年轻人以为人在到达目的地时就会忘记路途上所发生的事情。可人是忘不掉的。有些东西还历历在目。我永远会记得儿时的情形——在佐治亚州的一个小地方,我怎样为一个做马具的人跑腿,而每当马车经过,那些小娃娃们就会大声取笑我,而且马车会溅得我的裤子上到处是泥巴。就在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自己的房子——就是人们坐着马车要去的那种房子。从那以后,无论境况多艰难,我总想着那幢房子,还挺管用。后来,我也很害怕它——本来早就应该盖起来的,可是我很害怕。好了,现在时间终于来了。洛克先生,你明白吗?奥斯顿说,你就是那个善解人意的人。”
l “你不明白吗?”洛克说,“你想建的那叫纪念馆,但不是为你自己修建的。不是为自己的一生和你自己的成就修建的。是为他人修的。是为他人在你面前的优越感而修建的。你这不是在向那种优越性和至高无上提出挑战,而是在使它们永垂不朽,传诸后世。你并没有摆脱它们对你的束缚——你在为自己戴上永远的精神枷锁。如果你把自己的余生就关在这样一栋抄袭来的房子里,你会感到快乐和幸福吗?还是你为自由而抗争一次,为自己建起一座崭新的房子?你要的不是伦道夫家的房子。你要的是它所象征的东西。可是它所代表的正是你一辈子所与之抗争的东西。”
l “詹因斯先生,当你要买一辆汽车的时候,你并不想在它的窗户上装饰玫瑰花环,不想在壁炉炉围上装饰狮子,更不想车顶上蹲着一个天使。你为何不想这样?”
l 因为那是毫无用处的,而且是不得要领的、空洞的,无意义的。因为人体的美就在于它没有一块肌肉不具有自己的目的,没有一根线条是多余的,每一处细节都切合某种思想,切合人的思想和人的生活。
l 但是我们想让我的大楼看起来有威严,而且要有美感,这你知道,也就是他们称之为真美的东西。” “什么样的人所说的什么样的美呢?” “唔……” “詹因斯先生,告诉我,你真的认为在一座现代的钢筋结构的办公楼上采用希腊式的门柱和水果篮子就是美的了?”
l 可是我想美就是公众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就以为他们想要它呢?” “我不知道。” “那么你还在乎他们需要什么吗?” “你必须得考虑公众。” “难道你不知道大多数人接受事物是因为那就是人们所给予他们的东西,而他们是什么观点都没有的吗?他们期待你考虑他们所想的东西,你是愿意听从他们的期待?还是愿意听从自己的判断?” “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按牛头呀。” “你不必非得强迫他们接受。你只需有耐心就行了。因为在你这方面,你有理由——噢,我知道在对方一边,那是一种没人真正想要的、甚至是与你对抗的东西,你只有某种含糊的、迟钝的、盲目的惰性。”
l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抓机会,可是当他们接受某种丑陋、愚蠢和徒有其表的东西时,会更有安全感。
l 洛克说话时语气平静。他是这间会议室里唯一对自己说的话有把握的人。他同时也感觉出他是没有希望的。他面前的十二张脸表情各异,但是每一张脸上都具有某种共同特性,那种特性既不是肤色,也不是容貌,它将他们的表情融化了,最终它们不再是一张张的面孔,只剩下空洞的椭圆形的肌肤。他向所有的人讲话。他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讲话。他感觉不到回应,甚至连自己的话语反射到耳膜上的回音都听不到。他的话语从墙上掉下来,中途撞击在凸出的石角上,而每一个凸角都不愿承载它们,反而把它们抛得更远,使它们摇摆颠簸着,把它们送到那并不存在的无底深渊。
l “彼得,如果我想因为什么可怕的事而惩罚自己的话,如果我想用什么令人作呕的方法来惩罚自己的话——我会嫁给你。”接着又说,“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诺言。”
l 凯瑟琳说过,他很自私。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自私是不太好,可是自私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只是比大多数人更幸运些罢了,因为他比大多数人更为出色。他自我感觉良好。他希望那个没用的问题不要再来烦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低声咕哝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l 他是伟大的。说他伟大的人有多少,他就有多伟大。他是正确的。信任他的人数是多少,他不会弄错。
l “你希望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混?你得与人们一起生活,这你知道。只有两种途径。要么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要么就与他们对抗。可你似乎哪一样也没有做。”
l 我知道你并不想让我成功——那没关系,我不是在责怪你,我一直明白这一点——你甚至连你给予我的这些东西都不想让我得到。而你却在怂恿我去得到它,还说得那么诚恳。而且你明知道,如果我听从了你的忠告,我就会得到它们。然而那不是对我的爱,因为爱不会让你那么愤怒——而且这么害怕……彼得,我现在这样子到底妨碍你什么了?
l 他说了很久。他对为什么不能在建筑物正面采用古典主题进行了解释。他解释了为什么一座诚实正派的建筑,像一个诚实正派的人一样,必须是一个有着统一信念的统一整体;他解释了是什么构成了生命的源泉,是什么构成了现存的事物和生物的思想信念,他还解释了如果一个最微小的部分违背了这个思想,那个生物的整体便会死亡的原因;解释了为什么人世间那些美好的、高贵的和宏伟壮丽的事物,只是那些保持了自身完整性的东西。
l 可是不幸得很,在现实生活中,人并不能始终保持言行一致,做到十全十美。
l 他想看看那种痛苦能持续多久,这给他带来了一种奇怪而又生硬的快感。看着自己跟它抗争,他忘记了那是自己的痛苦。他轻蔑地笑了,没有意识到他在嘲笑自己的痛苦。
l 他想要她。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他等着。等待对他来说是一种快乐,因为他知道等待是她难以忍受的。他知道,他的不在会比他在时更为完全和屈辱地将她和他捆在一起。他是在给她时间尝试逃跑,以便在他选择再去见她时,她能够知道自己是多么无助。她会知道她逃跑的尝试本身就是他的选择,只是控制的另外一种形式。然后她会准备好——或者杀了他,或者按照她自己的意愿来到他身边。这两种做法在她的头脑中是平等的。他希望她带给他这些,他等着。
l “但是要选择最难的那种欲望,本身就是对软弱的承认。”
l “如果软弱必须要承认的话。”
l “你为什么要为了我而斗争?”洛克问。 “你为什么是一个优秀的建筑师?因为你对优秀有一定的标准,你自己的标准,你遵守着这些标准。我想要一个出色的酒店,我对出色有一定的标准,我自己的标准。你就是那个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的人。当我为你斗争的时候,我所做的——只是站在我自己的立场——那正是你在设计时也会做的。你认为正直是艺术家的专利吗?顺便提一句,你认为什么是正直?是不从邻居的口袋里偷走手表?不,不是那么简单。如果那就算全部的话,我要说人性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诚实正直的。只是你也知道,没那么多正直的人性。正直是支持一个观点的能力,那预示着思考的能力,而思考是不能借的。如果要我为生选择一个标志,我不会选择十字架、鹰,或者狮子和麒麟。我会选择三个镀金的球。” 当洛克看他的时候,他又说道:“不要着急。他们都反对我。但是我有一个优势:他们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而我知道。”
l “奥斯顿,我很愿意遵守一些规则。我愿意穿每个人都穿的衣服,吃同样的食物,搭乘同样的地铁。但是有些事情我不能以他们的方式去做——这就是其中之一。”
l 这伙人可以原谅任何事,唯独不能原谅在山洪般的嘲讽中依然冷静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这儿的时候已经准备怜悯他了,但在最初的几分钟之后,所有的人都开始憎恶他。
l 神庙是人类体验升华的地方,他认为升华来源于人类意识到自己无愧于这个世界,来源于看到并接受真理,来源于达到人的极限,来源于能够裸露在阳光里。
l 他们是对的,斯考德神庙是对许多事情构成了威胁。如果允许它存在,没有人敢看镜子中的自己,这是对人类所做的残酷之事。可以让人类有任何东西,让他们有财富、名誉、爱情、残忍、谋杀、自我牺牲。但是不要奢望让他们有自尊,他们将会憎恨你的灵魂。噢,他们洞察一切。他们有自己的理由。当然,他们不会说恨你。他们会说你恨他们。我认为这足够了。他们知道牵连其中的感情。他们就是那样的人。那么,为不可能而殉道用处何在?为不复存在的世界修建建筑用处何在?
l 因为无论如何你都会这么做。斯考德神庙必须被毁掉。不是要把人类从它那里拯救出来,而是要把它从人类那里拯救出来。
l 让我们来毁灭,但是别让我们假装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让我们说,我们是鼹鼠,我们反对高山的巅峰,或者,我们是旅鼠,那种情不自禁游出去自取灭亡的动物,
l “难道你不明白,一直以来你是多么自私自利吗?你选择了一份高贵的职业,不是为了能完成多少善行,而是为了从中找到你所期望的个人快乐。” “但我真的想帮助人。” “因为觉得帮助别人后,你会因善良而品德高尚。” “噢!是的。我本来觉得帮助别人是对的。想做善事也是邪恶的吗?”
l 你必须愿意忍受苦痛,愿意残忍,愿意不诚实,愿意不纯洁——一切事情,亲爱的,去消灭最顽固的根源——自我。只有当这些都毁掉,你不再关心,忘却了自我,忘却了你灵魂的名字时——只有那时你才会知道我所说的那种幸福,灵魂的宏伟之门才会在你面前打开。
l 当我们的全部语言都是个人主义的语言,使用的是个人主义的术语和迷信,用这种语言来讨论这些事情有多么困难。‘自我认同’——是一种幻影。但你不能用破碎的旧砖建造新房子,不能期望用‘现代观念’这个工具来彻底地理解我。我们已经因为迷信自由主义中了太深的毒。在一个无私的社会里,我们不可能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们也无法去感觉,不管以什么方式感觉。我们必须先摧毁自我。这就是为什么心智如此不值得信赖的原因。我们一定不要思考,我们一定要相信。相信,凯蒂,即使你的心智背叛你,不要思考,而要相信。信赖你的心,而不是大脑。不要思考,而是感觉、相信。
l “洛克,在我遇到你以前,一直害怕看见像你这样的人,因为我知道,我将注定看到我在证人席上所看到的一切,也将必须做我在法庭上所做的一切。我痛恨那样做,因为替你辩护是对你的侮辱——也是对我自己的侮辱,但必须有人为你辩护……洛克,我能接受一切,除了那些似乎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容易的一切:差不多就好,就差那么一点点,马上就行,介于中间。他们也许有他们的评判标准,我不知道,我不想去询问。我知道,这是一件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当我想到本质上的你,除了你所属的世界,我不能接受任何现实。也许,在你的世界里,你至少还有斗争的机会,有属于你自己的斗争方式。我不能在你和现实的夹缝里过一种被撕裂的生活。这意味着要和这些事情以及不值得做你对手的那些人斗争。你的斗争,使用他们的方法——那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污辱。我要对彼得·吉丁做本要对你做的一切:撒谎、奉承、逃避、妥协,对愚蠢的行为百依百顺——好乞求他们给你机会,乞求他们让你活下去,让你发挥作用。去乞求他们,洛克,而不是嘲笑他们,去颤抖,因为他们手里攥着伤害你的权力。我不能这样做,是不是太柔弱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是更强大的力量:为了你接受所有这一切——还是强烈地爱你,以至于不能接受其他的一切。我不知道,我太爱你了。”
l “你没有意识到它们。我意识到了,但无能为力。我爱你。太矛盾了。洛克,你不会获胜的。他们将毁掉你,但是我不会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我将先毁掉我自己。那是我唯一的抗议方式。我还能给你什么呢?人们祭献的东西微不足道,而我将把我和彼得·吉丁的婚姻献给你。在他们的世界里,我不允许自己有幸福。我要忍受痛苦。那将是我对他们的回应,也是我给你的礼物。我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将尽力不见你。但是我将为你而活,用我生命的每一分钟,用我每一个可耻的行为,我将用我的方式为你而活,我能采取的唯一方式。”
l 为了你,我必须活着,我要实实在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用生活所要求的方式,不是半途而废,而是始终如一;不是向生活乞求和索取,而是走出去迎接生活,迫使它成为痛苦和丑陋,让自己第一个去选择它所能做的最恶毒的事。不是做一个稍微正派一点儿的人的妻子,而是做彼得·吉丁的妻子。
l 我爱你,多米尼克,和我存在这个事实一样自私,和我的肺呼吸空气一样自私。我为我自己的需要,为我增加身体的能量,为我的生存而呼吸。我已经给你的,不是我的奉献、我的怜悯,而是我的个人主义和赤裸裸的需要。这是你能够希望被爱的唯一方式,这是我想让你爱我的唯一方式。
l 你一定要学会不害怕这个世界。不要像你现在这样被它束缚住。永远不要被它伤害。
l 我不能帮助你。你必须找到自己的路。当你找到的时候,你会回到我身边。他们不会毁掉我的,多米尼克,他们也不会毁掉你。你会赢的,因为你已经为自己选择了最艰难的方式来赢得自由。我会等着你。我爱你。我为我们将必须等待的时光而向你说这些。我爱你,多米尼克。
l 对于这个富有的世界,他没有痛苦、嫉妒或恐惧。
l 你从没表达过一种愿望,任何一种愿望。
l 人们都渴望永恒,但是他们正和生活过的每一天一起死亡。当你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你上次遇到的了。在逝去的任何时间里,他们都毁掉了自己的某一部分。他们改变,他们否认,他们矛盾——他们称之为成长。最终,没有任何东西被留下来,没有任何东西不被改变,不被背叛;好像没有任何独立自主的个体,只有一系列的附庸在不成模式的芸芸众生中隐隐约约地生活着。他们连片刻的时间都不能存留,又怎么能期望得到永生呢?但是霍华德——人们能想象他永远存在。
l 到你停止恨所有这一切,停止害怕它,学会不再注意它。
l 现在我能用它制造出我所需要的东西:一张弓,一把标枪,一根手杖,或者一根栏杆。那才是生命的意义。
l 多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廉租房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贫民窟里的穷人。
l 我之所以工作,是因为看着任何材料我都不能不想,可以用它来做什么。每当我这样想,我就必须去做,去寻找答案,去突破这个难题。
l 我喜欢这个问题。我之所以做这样的工作,是因为那是我想要解决的问题。
l 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别让我们谈论什么住在贫民窟里的穷人。他们跟此事无关。
l 砖瓦和钢筋并不是我的动因,那些客户们也一样不是。二者只不过是我工作的手段。
l 为了将事情做好,首先你得喜欢做这件事,而不是喜欢这件事的结果,那仅仅是第二位的。重要的是工作本身,而不是那些你为之工作的人。是你自己的行为,而不是任何你的爱心可能涉及的对象。如果那些需要房子的人发现住在我设计的房子里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我会喜出望外,可那并不是我工作的真正动机。它不是我工作的理由,也不是对我工作的奖赏。
l 我想让它真实,鲜活,发挥作用。可是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是完整的。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完整,纯粹,完美,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你知道是什么构成了完整性的原则吗?是某种思想,是那种统一的,纯粹的思想,没有人能改变或触及的思想。我想设计科特兰德项目。我想看到它变成现实。我想看到它严格地按照我所设计的样子修建起来。
l 唯一重要的是——我的目的,我的奖赏,我的开端,我的结局都是工作本身。我的工作按照我的方式来做。
l 我的工作按照我的方式来做。一个私人的、个人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动因。那是我发挥作用的唯一方式。那就是完整的我。
l 如果人必须服务于人民,那他还能有别的什么可做?如果人必须为了他人而活?或者迎合每个人的愿望而被称作腐败;或者强行将自己有利于每个人的理想强加于每个人。
l 他生活的目标是什么?是伟大——在别人眼中的伟大。是名誉、羡慕和妒忌心——都来自于他人。
l 他人就是他的动力和首要关注的东西。他想要的不是伟大,而是被人认为伟大。他原本并不想搞建筑,他只是想被人称作建筑师,让人羡慕。他借鉴别人的东西,因为他想给别人留下好印象。这才是你们所谓的真正的无私。他所放弃和背叛的是他的自我。可是所有人却都说他是自私
l 有人到处行骗,谎话连篇,却打着人格高尚的幌子。他知道自己是不诚实的,可是别人觉得他是诚实的,而他因此从中得到自尊,二手的。
l 如果一个人需要它是为了个人的目的——给他的产业投资,去创造,去学习,去旅行,去享受奢侈的生活——那他完全是合乎道德的。
l 他们想要的是卖弄:是去向他人展示,令他人目瞪口呆,娱乐他人,哗众取宠。
l 你可以为听众伪造美德,可是你却不可能在自己的心中伪造它。你的自我就是最严厉的法官。
l 不是去做,而是为了给人留下做的印象。
l 他会看清楚所有的希望,明白自己的努力、梦想和抱负都是由他人激发的。他并非真的在为追求物质利益而奋斗,而是为了那个二手货的幻想——名望。一个受到赞扬的印戳,不是他自己的。
l 人世间唯一的重要邪恶就是将自己的首要关注放在别人身上。
l 如果一个人不尊重自己,那他既不可能爱他人,也不可能尊重他人。
l 我们愚蠢地说,自我牺牲就是我们的最高美德。让我们停下来略作思考。牺牲是一种美德吗?一个人能牺牲他的正直吗?能牺牲他的荣誉吗?能牺牲他的自由、他的理想、他的信念、他的真挚情感和思想的独立吗?可这些都是一个人至高无上的财富。他为了它们而放弃的任何东西都不是一种牺牲而是一种交易。然而,它们高于为任何原因或考虑而作出的牺牲。因此,难道我们还不应该停止宣扬那些危险邪恶的胡说八道吗?自我牺牲?可是严格地讲,不可能牺牲,也绝不能牺牲的正是自我。尊重人,首先就是要尊重不可牺牲的自我。
l 通过内心的腐败来扼杀一个人的正直。让它自己对付自己。把它导向一个破坏所有人的正直的目标。鼓吹无私。告诉人说他必须为了他人而活。告诉他说利他主义便是理想。没有一个人曾经实现过这种理想,将来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实现。
l 人类意识到了他的无能为力——他无法拥有他所接受的那些崇高的美德——而这使他有负疚感和罪恶感,让他觉得自己一文不值。既然最高理想是遥不可及的,他便放弃了所有的理想、所有的渴望和抱负,放弃了一切个人的价值观。
l 只要去听一听任何一位先知的宣讲,如果听到他提及牺牲——赶紧逃跑。
l 哪里有牺牲,哪里就有人收集祭品。有人服侍,就有人享受服侍。谁对你宣扬牺牲,宣扬奴隶与主人,谁就想成为主人。
l 一个国家都信奉这样一种信条:个人没有权利,集体高于一切。个人被视作洪水猛兽,而大众则被奉若神明。除了服务于大众之外,不得有任何动机和任何美德。
l 他的真理是他唯一的动机。他自己的真理,用自己的方式去成就它的他自己的工作。一部交响曲、一本书、一台发动机、一种世界观、一架飞机或者一座建筑——那是他的目标和他的生命。重要的不是那些听众、读者、操作者、信徒、飞行员和住户,不是那些创造物的使用者,而是创造本身。是创造出来的事物,而非别人从中获得的好处。
l 他的洞察力,他的力量,他的勇气均来自他个人的精神。然而,一个人的精神就是他的自我。那种存在便是他的意识。去思考,去感受,去判断,去行动——这便是自我的功能。 “创造者并非无私的。他们力量的全部秘密就在于——它是自给自足的,自我驱使的,自我激发的。那就是原动力,是活力的源泉,是生命力,是最原始的动力。创造者不服务于任何人和任何事。他始终为自己而生存。 “而且只有通过为他自己生存,他才能成就人类的荣耀。这便是成就的本质。 “除了通过自己的头脑之外,人类无法生存。他赤手空拳地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大脑是他唯一的武器。动物靠武力获得食物。但人类没有尖牙和利爪,也没有犄角和强健的肌肉。他的食物必须靠种植或捕猎而来。要种植,他就得有一个思考的过程。要捕猎,他就需要武器,而制造武器又是一个思考的过程。从这种最简单的必需品到最高深的抽象宗教活动,从车轮到摩天大楼,我们现在的一切特征和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人的一个属性——理性头脑的功能。 “但是,头脑是个人的属性。并不存在所谓集体的大脑这种东西,并不存在所谓集体的思想。由一群人所达成的一致只不过是一种妥协,只不过是从许许多多人的思想中推论出来的一个结果而已。它只是一个二手的结果。首要的行动——推论过程本身——必须由每一个人来独自进行。我们可以将一顿饭分给许多人来吃。我们却无法在一个集体的胃里去消化这顿饭。没有人能用自己的肺代替别人呼吸。没有人能用自己的大脑代替别人思考。人类身体和精神的所有功能都是他个人的东西。它们无法分享和转移。 “我们继承了别人的思想成果。我们继承了那个车轮。我们制造出了马车。马车又变成了汽车。汽车又变成了飞机。但是,在整个这一过程中,我们从别人身上接受过来的只不过是他们思考的终极成果。前进的动力便是将前人的成果当作材料,利用它,创造出下一个成果。这种创造才能是不能给予或接受,分享或剽窃的。它属于单一的、个体的人。它所创造出来的东西是创造者的财富。人能相互学习,可是所有的学习都只是材料的交换而已。谁也无法将思考的能力给予他人。然而,这种能力却是我们生存的唯一手段。
l 人类面临着他最基本的选择:在两种方式中任选其一,他才能活下来——是依靠他自己的头脑独立工作,还是做个依靠别人大脑来生存的寄生虫。创造者进行发明创造,而寄生虫则剽窃别人。创造者独自去面对大自然,而寄生虫则通过媒介物去面对大自然。 “创造者所关心的是征服自然,而寄生虫所关心的则是征服他人。
l “创造者为他的工作而生存。他并不需要其他人。他的首要目的存在于其自身。而寄生虫则通过二手的方式生存。他需要其他人。其他人成了他首要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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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易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5-01-11 21:1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