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坏了
今天是我脑子坏掉的第五天。
刚刚上交了这学期最后一篇论文。脑子坏掉的感觉就是,平时我能在脑子里把一篇论文都想好再动笔写,但现在我的脑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装不下,只能想半句写半句,而且还可能写得前言不搭后语或是唠唠叨叨地重复。
我分不清是头晕还是头痛,但它就是转不动,像是整个脑子结成了一块,粘稠地。
脑子坏掉的第一天我毫无怀疑相信是单纯的宿醉。前一天也是刚交完一篇论文,开心地出门喝酒了。先来了一杯vodka,因为我的紧身牛仔裤纽扣几乎一直扣到胸上,我不能喝太多啤酒让它爆了。来都来了,果然还是要喝一杯tripel。快到11点的时候,他们又催着点最后一轮单。这年头由于新冠,酒吧都要在11点关门,喝酒都要赶着喝,每次八九点就得早早出门去喝上了。他们说quadrupel是比利时位居tripel之上第一名的啤酒,那我不喝也不合适,于是赶在酒吧关门前的十分钟赶紧整了一瓶。
走的时候旁边哲学系学姐妹妹抱着我说姐姐你好美啊,我美滋滋地回家了并且在路上逐渐沉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开心到见到睡过一次绝不想睡第二次的日本小哥都想捧起他的脸亲一口。还碰到一群比利时小伙子路过,问了问本外地人对比利时的感受还多次强调I can be honest。我well了一会儿只能说,比利时啤酒不错。进门后马上就开始后悔怎么没把最开始向我搭讪的小伙子领回家,人家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甚至拿出了两个床头小玩具打算玩一会再睡,但闭上眼马上失去了意识。
早上五点钟醒来感到头昏脑涨胃疼想吐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瞬间,我的脑子就在说:愚蠢。我向自己翻了个白眼,到厨房煮上了白粥。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脑子坏了是在这天下午。同学问我一道逻辑题,虽然我还没开始复习逻辑,但我凭借着莫名自信相信自己一定会做。确实我的脑子还没有垮到做不出,但我明显感到脑子转不动,以及无法组织出顺畅的语言向她解释。在我看到她发来的一段文字消息发现自己看不懂,定睛一个字一个字看还是看不懂之后,我开始感到此事有点离谱。我跟李哥说,我脑子喝酒喝坏了。我要是脑子坏了我就不想活了。仔细思考了一下之后我甚至表示愿意用一只手或一只脚换我的脑子好使。
想起再上次喝完酒之后后座小姑娘隔天新冠检测阳了,我们也只好纷纷去做核酸。在等结果的起初我感到十分无所谓,要是阳了可能还有借口把那篇写不出的论文再推一推,但在我搜到新冠的后遗症可能有一个叫脑雾的玩意儿之后就开始慌了。Brain fog,特别形象,就像脑子被雾挡住了一样,记忆力变差,不能专注。当时我就WTF,我要是脑子坏了我就不想活了,不要,呜呜。我的灵光脑子可是我的顶级快乐来源。
但现在我脑子真的坏了。它坏到第三天的时候我才开始感到不对劲。每天都晕,睡不醒,每天中午起床吃完早餐坐到书桌前就又开始犯困。看不进论文,看两眼就感觉自己马上要晕得失去意识,但又有一篇论文要due了,十分焦急。因为身上还是会一直起鸡皮疙瘩,我得到一丝线索,认为自己可能是不知不觉焦虑抑郁了。人家说焦虑抑郁的躯体化是因为情绪没有得到适当的表达所以只能通过身体的不适来表达,于是我就开始回忆挖掘我到底压抑了什么。乐观地想,只要我把该抒发的抒发了,我的脑子应该就会好了吧。
这时候我想起宿醉的那天早上做的心理咨询,又聊到了我跟我妈相爱相杀无法靠近无法相互支持的无解问题,也是落了几滴眼泪。还有那天我的朋友们都有点情绪低落以至于我好像也失去了力气。哦或者是因为再之前心灵哲学的论文写得不满意气了一整夜,毕竟写论文是我唯一一点好。形而上学的论文写不好也就算了本来老师就没教好,心灵哲学都没写出满意的论证我在干什么。或者是小提琴弟弟申请到了伦敦的工作室工作,到了之后给我展示了他公司报销的豪华公寓,我发自内心地羡慕了并且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又或者是上周奶奶突然生病了说是头一直晕得天翻地覆,老爸带她去打针住在乡下照顾她了,妈妈还讲到老爸也老了已经干不动活了,我再次感到自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头晕是一种无能的补偿。爸妈又委婉地表示了对我拥有一个稳定家庭的希冀,他们不知道这是我的废中之废。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们这么多年我是凭本事单的身,无法结婚这件事甚至跟我的性取向无关,我只是单纯的不能跟人建立关系而已。我这个不止性少数的少数。除此之外,我甚至开始愁明年读书钱不够了,现在经济这么差毕业之后可能找不到工作了学什么哲学。我非要坚持做别人不能做的事,不想做大家都能做的事,但我这心理到底能支撑吗?最终我得到结论,我脑子坏了应该是由于我无法面对自己的无能,无法面对真实的人生。
越想越伤心,好像又感受到了几个月前状态最差的一天晚上从家里跑出去蹲在公园的一个垃圾桶旁边产生的一种深深的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绝望感。于是坐在书桌前纵情痛哭了一顿,哭得太忘情太大声以至于对门的埃及小哥和对门隔壁的埃及小姐姐都发来短信慰问。我说我哭得这么大声吗你们两个在房间里面都听到了?埃及小姐姐企图安慰我说可能因为你在浴室里哭,我说不,我坐在离你们最远的窗边:)。那么想必我的哭声是响彻整个走廊了。但我也无所谓,毕竟考试季鲁汶的每个人精神都不太正常。由于埃及小哥阳性还在隔离以及自从他企图flirt我被我拒绝之后就对我有点尴尬,我选择了出门拥抱埃及小姐姐并获得巧克力两颗。为了自我鼓励我甚至在墙上贴上了”面对自己的无能面对真实的人生“的字条。
隔天清醒的我立马撕去了这两张字条并觉得自己有毛病。什么无能,我这么聪明这么努力了还不行让别人怎么办,于是义愤填膺地换上了”爸爸怎么可能不行“。自此脑子仍然坏着但保持良好的心态与心情。头最晕的一刻是打视频给我妈企图看我的小猫猫获得一丝安慰,结果我妈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话,讲到我爸表示自己天天住在乡下照顾奶奶快崩溃了,我眼前的屏幕天旋地转。我一边面对镜头保持微笑,一边在手中的便签纸上写下”关我屁事“来提醒自己边界。
虽然我现在交了论文心情很好甚至想蹦迪,但我的脑子还是坏的。下午出门散步的时候脑子里不禁闪过”真怀念脑子好使的时候啊“的想法。不知道它还打算坏多久,也有可能上面的归因全是我瞎想的,其实它就是由于一直被我过度使用而罢工了,只给我留了8字节的RAM。如果它这周逻辑考试的时候还是坏的,下下周哲学史考试还是坏的,那我可能又要再经历一遍从无能崩溃到爸爸无所不能的自我麻痹了。
写这篇的时候刚好在听《青山黛玛》,可惜墙内放不出来。

其实做这个记录的动机是看到最近那篇天才儿子报道的一篇评论里提到,真实的精神问题其实在每个人身上体验到的都是很不一样的,以至于大家对归类到同一个名称下的问题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我想想是这样,是先有每个个体的生存体验,才有标签化病理化的名字。这种不适的体验很难描述,也很难归因,不在清醒意识的控制范围内,但却是不得不面对的生存问题。如果有一天,God forbid, 我终于执著地疯了,可能会希望有人知道我感受过什么想过什么吧。当然我自信地觉得我不会,因为”爸爸怎么可能不行“!
20/01/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