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鹤岗小文青到上影节大奖,一个有机会收回成本的导演

上周,由耿军指导的影片《东北虎》在院线上映。本片由章宇、马丽、张志勇等主演,去年在第2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获得金爵奖最佳影片奖。影片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复仇故事:徐东因妻子美玲临盆,不得不将家中心爱的狗托朋友寄养到别处,而被托付的马千里穷途末路之际把狗变成了菜。徐东盛怒之下前去寻仇,却发现了马千里不为人知的一面。
影片拍摄于鹤岗,是耿军心心念念的故乡。在那里,“说话要损失热量”,但与此同时也有着北上广大城市没有的温度。事实上,说耿军拍的是鹤岗并不准确;在采访中,耿军一再强调自己对鹤岗市中心没有什么记忆和感觉,他所生活的的郊区才是真正承载记忆的场所——那里是煤矿塌陷区,现在已经成为生态保护区,过去的老房子所剩无几,电影成为了留存记忆为数不多的有效方式。

某种程度上说,《东北虎》几乎站在最近大热的影片《爱情神话》的完全反面:一面是经济发达的沿海,一面是社会凋零的东北;一面是连珠炮般轰炸的上海话,一面是一字一顿、“被冻住的”东北话;一面是求之不得的爱情,一面是你情我愿的出轨;一面是无比精致的城市生活,一面是欠债不还的苟延残喘。对耿军来说,他所描绘的这群人不是“边缘群体”,而是“广大层”,是全国大多数人都在面对的荒诞现实。
不过吊诡的是,他所采取的高度风格化的方式却又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豆瓣6.2的分数无疑证明了这点。事实上,风格已经成为耿军在这一阶段电影创作中最在意的部分之一,风格意味着“还原+艺术加工”,意味着创作内部限制和自由的对立统一,而这其中,“精确”又是最关键的基础性因素。在剧本创作环节,耿军就试图让每句台词摆脱惯性思维,而在影片拍摄过程中,其对每个镜头、每句对白的把控达到了强迫症般的地步,整个剧组从演员到摄影都在如此这般精确到秒地运行。对他而言,60天拍摄时间不多,毕竟“电影不就是该慢慢拍吗?”
这也是耿军的原创力所在:“土地+笨拙”,与“轻松+愉快”截然相反。

以下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导演从影经历自述,第二部分为《东北虎》创作访谈。
第一部分
耿军自述
从北京到鹤岗

我对电影最初的印象是录像厅时代,那是电影院五毛一块钱的时代,大家的娱乐手段很单一,所以电影太重要了,闯进录像厅看看周星驰、刘德华、周润发,咣咣咣,看看徐锦江风月片,挺过瘾的。那时候对外面的世界特别好奇,我们在鹤岗遥望香港,享受。当时中国电影还是制片厂阶段,非专业的人想从事电影行业可能性很小。
在图书馆的时候我会看到《大众电影》《看电影》杂志,当时看到了刘恒的剧本集,名字叫《菊豆》(《刘恒自选集:菊豆(电影剧本卷)》——编者注),里面也有《本命年》这个电影的剧本。《本命年》我看过电影,但当我看这个剧本的时候,我发现不太一样。看了这个剧本,我就想我好像有机会能靠近电影这个东西,所以19岁那年我在家里写了个剧本,也没写完。从一个观众、爱好者、文艺青年的角度,电影还是有点过于遥远,但我想试一试。

20岁中专毕业来到北京,我跟家里撒谎说要去沈阳,其实就是为了骗点路费。到北京直接就变成了来京务工人员,但心里会惦记着剧本和电影的事儿。来京务工就是上班、挣钱、租房,挺好。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心情,就是别回去,回去就让我爸笑话——“600块钱路费花完了回来了吧,没能耐了吧?回来跟我养鸡。”我家在鹤岗郊区,离农村走路五分钟,两分钟就是煤矿,半小时能到百货大楼。现在那边都拆了,我们那儿是塌陷区,2010年前后塌陷区改造,我们2015年搬到市里的楼房,距离大概是五六公里。
后来过了一大段时间,我去电影学院碰见了一个老师,叫张丹,他在电影学院讲视听语言。我们是在国图的影院认识的,当时张元导演的电影《过年回家》在那里放映,张丹老师带着几个学生去看,我坐在前一排。那个电影放完之后有个映后交流,我就听后面的人聊,一听是个教电影的人。我就跟他聊天,说“老师我能把我的剧本给你看看吗”,他说你写了剧本?我说对,他说可以啊。

我就把剧本寄回鹤岗,有一个同学在粮食大厦上班,他用电脑帮我打出来,复印出来,然后我把剧本给到张丹老师。那个时候还是呼机时代,他看完剧本就联系我,说你来电影学院找我聊一聊。到了之后,他说你这个有些情节还挺生动的,但还不能叫一个剧本。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来听我的课,我的课在一楼阶梯教室,每周三晚上六点半。
我那个时候不太知道还能听别人的课,后来我就知道了阶梯教室有很多人在蹭课。再后来我跟录音系的一个哥们儿叫张宇认识了,大家都管他叫“祥子”,我们两个从课堂出来,到北太平庄坐300路公交车。我当时住垡头,他住潘家园,我们每天出来为了赶末班车就疾走,一小段的冲刺。前两天电影定档,他在上海,我邀请他来看,他来不了,但他恭喜我,他说了一句话我特别有感触,他说“夜晚追逐300路的青年,终于有电影能在影院放了”。

当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张丹老师用电影知识分析国外的片,我就意识到电影这个事儿挺深的。我记得最后一堂课讲的是香港女导演罗卓瑶的《诱僧》,视听语言课对我来说特别神奇,但是这种蹭课,虽然有点儿上瘾,跟电影仍然没有多少关系。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2000年之后。数码时代来了,那个时候杨荔钠和杜海滨已经拍出了《老头》和《铁路沿线》,在标放(标准放映厅)放《铁路沿线》的时候就给我震撼了,我心想DV咱们能租到啊!当时我还参加了杨超一帮人弄的一个沙龙,叫实践社,我就是在那儿旁听。那个时候有人开始用DV拍实验短片,作者就翘着二郎腿坐在台上聊天,我们在那儿看,我就特别不忿儿,因为我看不懂,那它跟我的情感就挂不上钩。我说就这玩意儿我用脚都能拍,创作欲就有点被勾起来了。
2001年,我得了肺结核,一场重病,觉得自己可能要死,我想在死之前用DV拍个东西吧。于是就拍了第一个短片叫《山楂》。当时是在鹤岗拍的,我同学演的,我自己买DV带,找了两个婚礼录像帮我拍,拍了一个星期,花了1000多块钱找电视台的剪辑师做剪辑。拍完短片五六个月的时间里,去医院检查吃药,慢慢好了,我就带着短片回到北京,给周边在美院的、搞设计的、写诗的人看——那就是一个“车祸现场”。确实拍得很烂,大家就给我一顿批评,说别再拍了,没有天分,要内容没内容要形式没形式。听到这个,我脆弱的心灵就粉碎性骨折,缓了两个多月才缓过来。

天分和感觉这个东西其实特别难以描述,但那个东西可能对每个创作者都挺重要的。电影它有一个特别表层的东西,就是拍人类活动。你怎么拍,谁拍得好谁拍得不好,让人舒不舒服,好看吗,有那个思想碰撞吗?能不能提出点问题,有没有感动,感受到温暖了吗?那种批判凛冽吗,刻薄吗?所以它有难度。
拍完第一个短片特别失败,我就写了个长片的剧本,借了台DV,2001年底到02年初就想拍出来,但第一天拍的时候我就知道完蛋了,我发现我把剧本写大了,拍不了。但是过年回去就要把DV机还了,有点儿不甘心,挺贵的白借了吗?我就写了个短片剧本叫《散装日记》,也是用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花了3000块钱在北京五道口借的机器。
剪辑的过程里我会跟着剪辑师,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这样好,我觉得那样好,但大部分时间确实是人家那个好,因为我完全没有经验。现在剪辑也是一起工作,我会先把粗剪做完,粗剪工作很浩瀚,我要把一条一条的表演选出来最好的,把线搭上,空镜放在时间线后面,剪辑师再开始他的创作。一边聊一边剪,有一大段时间我不管,最后再讨论。

拍了第二个短片之后,2002年在北京世纪坛有一个首届北京国际DV论坛,但后来再也没有过第二届。当时评委有张亚璇、张献民、贾樟柯。那次得奖的有三个导演:万玛才旦、韩杰和张洪峰(获奖作品分别是《静静的嘛呢石》《过年》和《窑工》,前两部是剧情片大奖,第三个是纪录片大奖——编者注),我是一个优秀奖,就是鼓励奖。得了奖之后,我周边那些搞艺术的朋友就想看一看,看了之后他们开始夸奖这个片子,我那种创作的激情就被鼓励、调动起来了。
(获奖名单参见:
https://yule.sohu.com/2003/12/01/67/article216336713.shtml)
之后就是非典,我就拍了第一个长片《烧烤》。那个时候有7000块钱的存款,我用5000块钱拍了这个片子,剪辑完全是蹭的机房。那时候在大钟寺有一个哥们儿知道我拍了一个片子,他当时在给管虎剪《生存之民工》。他跟我说,“管虎走了你就来”,我那时候在广告公司做业务员,就在附近。他每次就给我打电话,蹭了七八个月的机房,终于给剪完了。张献民老师当时特别喜欢这部,就在选片人来北京的时候给他们看,后来片子入围了鹿特丹和南特三大洲电影节,还出了DVD。卖DVD版权就卖了三万多,张献民老师说你这个相当于一千多万拍的片子卖了七千多万,翻了七倍,他说“你是一个拍电影有机会收回成本的导演”。
2013年创作的短片之前,是我创作的第一个阶段,就是现实主义写实风格的阶段。从这部之后,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有点变化,我会把它描述成现实荒诞阶段,创作的第1.5个阶段。

第二部分
荒诞现实与《东北虎》
深焦:
为什么会向荒诞的方向转型?
耿军:
我觉得第一个阶段我想要做一点变化,我想让表达再宽广一点,不单单是针对这个区域,也不单单是这几个人。广大层指的是普通人。我从来不认为我描绘的是底层和边缘,但有的人会说你们是边缘,我就想如果我是边缘的话,主流是谁?主流是玄幻吗?是西装革履喝咖啡吗?从一个电影的观赏程度上来说,之前的阶段其实是老实本分的,第二阶段的时候我想在创作内部更自由一点儿,再来点儿我喜欢的东西。2013年短片和《轻松+愉快》有寓言体部分,《东北虎》又往前走了一点,会有一点荒诞和魔幻的部分,我觉得这可能是审美趣味的逐渐变化,我没法说个人创作的“成熟”,我觉得是审美乐趣在变化和延伸。

深焦:
《东北虎》是非常风格化的,更有利于描绘、呈现和抵达广大层吗?
耿军:
我不会在拍电影的时候设定准确的目标观众。我心里面一直在跟自己强调,电影不好看是有罪的。电影这种东西就是要和观众交流,电影的初始阶段是杂耍和纪录,《火车进站》《水浇园丁》卓别林,本身就是带着这个功能的,后来逐渐转变为电影艺术。主流娱乐电影旁边的补充,我应该是属于这类的。

深焦:
《东北虎》的缘起是什么,怎么想到拍摄这部影片?
耿军:
主线“为狗复仇”就是原型徐刚的故事:他们家狗被人弄死了,他要为它报仇。这是故事的原点,从这个原点创作出来整个剧本。2010年大年初二,我在鹤岗市的中心站,家里要买鞭炮,在那里碰到了刚哥。当时下着小碎雪,他在那里等车,衣服头上都是雪。我问“刚哥你走亲戚吗”,但是又觉得不太对,因为他脸色不太对,手里也没拎礼盒,他说“我家狗让人给弄死了,我去干那小子去”。他要去新华镇,离鹤岗40分钟的车程。
徐刚是一个学校的老师,一个文人,要去找一个社会人报仇,这40分钟车程就是他复仇的距离,这件事儿本身就充满着故事张力,这个画面、这个情境也经常出来提醒我。我在2012年写剧本的时候,上来就开始写这个,写作过程中才构建了马千里的部分,徐东的家庭的部分,还有其他的部分。2012年剧本写到第三稿的阶段,我就试着找了一下钱,因为自己也没什么影响力,也不是本专业,野路子找不着钱。

但也没耽搁在这件事儿上,13年我就拍了一个短片,这个完全是一个即兴创作。我回到家,家里面朋友说我们当地有人用DV拍了一个《情恋鹤岗》,在网上特别受欢迎,他说咱们人都在,也可以拍一个,我说拍啊。然后我就看了一眼《情恋鹤岗》那个网络视频,我说这玩意儿跟电影没关系,咱们拍一个电影吧。
我用一周的时间写完剧本,40多场戏,找了摄影师录音师,一台金杯车。拍了16天,特别即兴的创作。后来得了金马奖,一下就会有很多人找我,同时那个短片在爱奇艺分账,分到了十几万块钱。接下来我就又写了一个剧本《轻松+愉快》,2015年拍了这个戏,2017年走影展。2017年底,我的制片人王子剑跟我说,我们拍《东北虎》吧,于是我就开始在17年底到18年初进行6年前剧本的修改,因为审美趣味、对社会的认识、人性的认识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深焦:
具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修改了哪些部分?
耿军:
不是推翻性的变化,但差不多40%的戏份进行了修改。我就觉得那个时候写得不够意思,有些地方当时的能力不够。2018年的时候我就觉得得把人推向绝境,得把小三儿扥到桌子上,这个场面怎么写最难写就得怎么写,这才能够意思。在这之间我也和编剧刘兵老师,还有文学策划张思雨和监制张献民老师讨论,张老师就说你写来写去怎么就不能再狠一点,因为稍微放松就是通俗剧还有水分,如果写到了就能高级。我自己的剧本,尤其是这两三部,到开拍前定稿的时候可能会写出来三四十万字,一场戏写出来二十多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深焦:
拍摄期间剧本还会再改吗?
耿军:
很少。我们在开拍前围读,章宇就说哥咱一个字也别改,因为一个剧本我们耗了那么长时间,谁要是想即兴地进来改一下,还是很难的,尤其是台词部分。有些时候我在走路的时候就会想这事儿,突然想到一个行的,我就会用语音录下来回去改。我需要大面积的安静的时间来自我面对,到一定的时刻就能出现最好的部分。举个例子,比如像窗户飞进来的萝卜,写到这一刻我就觉得宽广了,因为扔砖头扔不动的人才会扔萝卜,他们有可能是留守儿童。我们不需要去把它做得很清晰,但这些沉睡的东西最终都会被调动出来。
深焦:
《东北虎》拍了两个月,为什么拍了这么久?
耿军:
这对我来说是很短的时间,拍电影不就是要慢慢拍吗?当然也因为我们那儿三点半就黑天了,每天日照时间特别短,我的日戏又特别多。每天下午两点半是我最提心吊胆的时候,要换一个灯光就会加快速度。一个镜头拍十几条二十条正常,多了能到四五十条,有时候一场戏拍两天,天儿太冷演员表情都冻僵了,回去一看回放肯定不满意,第二天又去拍,这种事情也会发生。我需要把所有的细节都卡得特别满意,所以很多制片公司对我还是比较谨慎。
深焦:
您会感觉影片里角色的交流节奏很慢吗?
耿军:
我特别在意我电影里没有惯性思维的东西。真正的交流是摆脱惯性思维的,不是脑袋里面存的词儿突噜出来。我们日常交流里面其实有大面积的废话,环境这么喧嚣,但是没有声音,所以我想让每一句对白都有弦外之音,都能说出心里话,他们那种情景、那种躲闪和脆弱,和人性里面温暖的那一部分,我都想把它写真了,所以他们都是会思考一下,再回答上一句话,我会把物理时间留下来。这个东西不是特别少见的,其实我们在看欧洲的艺术电影的时候,这种情况是常见的。
这种交流方式也跟气候有关,我们那儿有半年的冬天,最低气温零下二三十度,大家在街上说话要损失热量,语言是被冻住的。那种城市是缓慢的,不是北上广急急匆匆的。我还原了一部分,艺术加工了一部分,不完全是架空的,我的演员不是在拟人。
深焦:
这是您第一次使用职业演员,有什么感觉?
耿军:
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担忧,但担忧又没有什么理由。后来他们提前来到剧组,跟我当地这帮演员在一起生活,学开铲车,跟学生们一起玩儿,融入到这个环境里,努力把自己的质感跟这帮人靠近,这件事儿对他们来说是有难度的,但他们做得很好,所以到开拍的时候我就不担心了。
我记得章宇提前来了八天,马丽提前来了四五天,章宇上一个戏拍得非常疲惫,心里很没底,但过了几天,融入得特别好,去家里吃饭聊天,捕捉生活的质感。而且他会做非常充分的准备,比如拍公园里卖诗集那场戏,当时突然就下雪了,摄影指导说我们赶紧拍吧!我问章宇准备好了吗,章宇说“我准备好了,哥咱来吧!”他每天到现场之后都准备得特别充分,到那儿就可以演。四十分钟拍完一场戏,雪就停了。

深焦:
职业和非职业演员,怎样调整到同一个频道?
耿军:
其实在围读剧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要把职业和非职业调到一个频道。这有一定难度,但是他们都看过我之前的电影,这次创作跟之前是有延续的。现场的时候会有一些微调,会让他们明白这是什么,当他们发现生活里面的物理节奏,这个东西抓到了就好办了。当然,我没有哪块儿是故意慢的。我也可以一反打一剪辑,接得非常快,那个太容易了,但是我想还原物理时间。马丽、郭月和章宇三个人对峙的戏,在他们实际演完之后,我会告诉他们“这块儿是12秒,你刚才是16秒,再往回找一点儿”。马丽后来就说,“哥我发现你是个数学家”。

深焦:
这个时间节奏是怎么找的,以前拍电影也是这样吗?
耿军:
以前也是这样,我会根据我的心理节奏来调整。我觉得人物内心的张力一定要扎实,快了就背诵了,慢了就故意了,如果不准确,风格是假风格,准确的基础上才能建立风格。这是我自己拍电影里面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这个其实并不难,我从影经历里面最难的一场戏是《轻松+愉快》里小二和刚哥吃带鱼那场戏,那场戏我拍了两天一百多条,难度就是节奏感,一个镜头下来我给整个剧组道歉。导演笨拙让大家受累了,但是没有办法,如果做不到的话整个电影我都不想要了,我必须得做到,我才能对得起这次创作。
我是那种胆子特别小的导演,我每天必须看回放。看完回放,我放心了的时候,我会偷偷地给他们竖大拇指,但不够意思的时候,我就会跟大家交待我的问题,同时涉及摄影和表演的问题。一个电影拍60天是有这个机会改正的,如果哪儿都差一点,哪儿都不找对了,这个电影就没了。

深焦:
马丽在开心麻花演喜剧是完全另外一种状态,进到《东北虎》剧组是否需要很多调整?
耿军:
她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演员,中戏表演系毕业之后跟林兆华一起演话剧。她是一个演员,只是开心麻花让她成名,喜剧的标签贴上了,但她对正剧的理解是非常准确的。找到马丽的时候她对剧本也很满意,见了一面就定下来了。据我了解她接下来可能还是会去演喜剧之外的角色,应该会有更有意思的呈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实际上我对喜剧演员是有好感的,喜剧太难演了,能把喜剧演好的演员其他的戏应该是没问题的。
2018年启动这个电影的时候,选演员对我来说就比较难,因为最开始这些角色符合我们的年龄,本来是想我们这帮人自己演的,但2018年我们四十多岁了,腮帮子都耷拉下来了,所以我们要把这个年龄段的演员过一遍。太光滑太漂亮的不行,形象上没有特点也差意思,这种东西特别微妙。三十五六岁这个年龄段,我要找到适合的形象,刚好章宇、马丽和郭月的质感和气质合适。
《东北虎》剧照
深焦:
小二和诗人是两个重要的配角,他们的角色是怎么考虑的?
耿军:
主线人物都在困境、湍急的生活河流里面滚滚向前。我自己有的时候在想,这些人物他们知道自己在生活的困境里吗?小二和诗人他们是站在岸边的人,他们有机会伸手拉一把河里马上要溺水的人,他们都是天使。(深焦:这个“拉一把”指的是精神上的?)也是物质上的,五百块钱不是物质吗?
深焦:
场面调度上看,怎样实现影片的风格?
耿军:
在跟摄影指导做分镜的时候,我们就定下了影像风格。其实来自于我跟摄影指导影像上的审美共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呈现这一片土地。我用的所有的景都是我自己有回忆、有情感的地方。鹤岗市中心我从来没拍过,我就对郊区、对厂矿、对老的居民楼有感觉,这些地方越来越少,都被拆没了,变成了种树的地方,现在剩下仅有的没拆的是有年代记忆的,我就想在影像里面保留下来。我就想我们一定要用严肃一点的方式,尊重这片住宅区,平视它,让我们的主人公在我们平视的镜头语言里面生活。
耿军与王维华
我跟王维华认识是在刚拍完《烧烤》的时候,我在广院(北京广播学院,中国传媒大学旧称——编者注)做映后交流,他们学校里的同学就说我有一个朋友也要拍电影,介绍给你认识认识。他当时已经在中央二“健康之路”节目上班了,也有车开。拍《青年》的时候,王维华是我们剧组的灯光助理,当时他在传媒大学学编导,到我剧组之后,他就去电影学院进修了。我们第一次合作是拍他的毕业短片、我导演和编剧的《飞机》,第二次是2013年创作的短片,第三次是《轻松+愉快》,第四次是《东北虎》。

深焦:
音乐在《东北虎》里有很重要的地位,如何给这部电影进行配乐?
耿军:
我在影像里面呈现的那些环境、空间还有人物都是我投入了情感的,在音乐上我想要把情感显露出来。所以我在跟作曲聊的时候,就说我们不需要宏大的音乐,需要小的音乐,需要斯拉夫的音乐元素。我觉得音乐在这个电影里面都是一个人物。这部电影的作曲陈筱舒是1993年出生的,她是南加大(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电影音乐专业毕业的,锦州人。我们聊通了之后,她做了三段,我就特别喜欢。
这个电影里面还有一些主观音乐,比如沙滩上奔跑嬉戏、泳装美女,听到她的创作我特别喜欢那段,热泪盈眶,扎到心里了。具体流程上,一开始是我有几个需要配乐的点给到,第一回合就觉得这几个点都挺好,但还是想再饱满一点,后来就是她说了算了,我说自由度给你,你来主宰电影的配乐。

深焦:
下一部电影《刺客与明信片》是一个小说改编。
耿军:
改编工作已经做完了,是我的一个作家朋友给我推荐的小说。它不完全是一个类型电影,但是一个犯罪故事,有商业的元素。我觉得对犯罪来说,最重要的是心理动作,那种付诸于行动一瞬间的罪恶感,而不是实施犯罪的那一刻,所以这会是一个心理犯罪片。当然我对商业片没有向往,能持续创作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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