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科利《阿喀琉斯的齐特拉琴》

【Giovanni Pascoli - La cetra d'Achille （Poemi conviviali第三首）】

【参考版本和部分注释来自Giovanni Pascoli, Poemi conviviali, Poemi italici, Le canzoni di Re Ezio, Poemi del Risorgimento, Inni per il Cinquantenario dell'Italia liberata, a cura di Giovanni Barberi Squarotti, U.T.E.T., 2013.】

I 亚该亚人身披铜甲的君王与士兵 被温柔的睡眠征服，都在安睡， 他们的马解下了车轭， 用缰绳与战车系在一起， 喷着鼻息，吃着白色的大麦与麦草。 5 看守火的人也睡着了， 头枕在光亮的圆形盾牌上， 在燃烧着的火堆旁， 铜制的武器闪闪发亮， 犹如夜晚的雨来临前的云团。 10 万物的主宰令人惊讶地 让长发的亚该亚人 沉浸于睡眠中，在这一夜， 佩琉斯之子阿喀琉斯的最后一夜； 天上的众神与地上的凡人 15 对此都了然于心，这时他们全都 从鼻孔中喷出粗哑的睡意，在梦里， 他们看见他倒下时划出巨大的弓形， 激起一阵飞旋的烟， 但在梦里，他倒下时悄无声息， 20 犹如影子；无声无息地，突然间 马匹与英雄们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 战车将驭手甩下车来，与此同时， 阿喀琉斯那青铜般高昂猛烈的声音 在伊利昂城下破碎。 25 II 是的，全都在沉睡；在他们寂静的睡眠中， 从海上传来一阵辽阔的啜泣声。 黑色的海水间，那真诚的海神的女儿们 在为仍然活着的阿喀琉斯哭泣， 她们离得远远的，不让他听见哭声。 30 另一些海中仙女随突猛的海浪 呼喊着冲上沙滩，为了将他的命运告知他， 或是将他引到自己身边；但不过是徒劳， 伴随着喊叫、呻吟和呜咽，她们飞快离去， 只留下白色的泡沫的足迹。 35 阿喀琉斯却没有听见她们，尽管他醒着， 唯有他一人醒着；他徒劳地 用灵动的琴声充满自己的双耳， 那精巧的齐特拉琴，是从他摧毁的 神圣的忒拜的战利品中挑选而出。 40 此时，他的心中满是清亮的琴声， 听不见大海在为他哭泣， 也听不见他那声音洪亮的克珊托斯 像人一样与它杰出的兄弟说话， 而巴利俄斯嘶鸣着回应它。 45 英雄阿喀琉斯歌唱死去的英雄们， 歌唱他自己，用他掠夺来的齐特拉琴。 在他裸露的肢体上覆着 他猎下的狮子的赤红毛皮， 长度一直到他那迅捷的双足。 50 III 就这样，阿喀琉斯歌唱那些 火葬了的英雄们的荣光，也歌唱他自己， 在长发的亚该亚人中，唯有他一人醒着： 看哪，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位白发老者， 仿佛一位年老的漂泊的神。 55 老者靠近阿喀琉斯，亲吻他那 骇人的双手，阿喀琉斯惊愕地 从座椅上跃起，那死去的赤毛狮子 弯曲的趾甲挠过他的脚踝。 他对老者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 60 “老人家，你是谁？从哪里来？是啊， 你看上去就如同普里阿摩斯王， 但为你挡风的这件斗篷并非王室之物。 谁在这黑夜里做你的向导？ 说话吧，讲清楚来龙去脉，老人家。” 65 老者开口回答他道： “不，我不是国王，杰出的阿喀琉斯啊； 没有一位幸福的天神做我的驭手： 我独自一人前来。所有人，就连守卫 都在劈啪作响的火堆旁入睡。 70 唯有你一人醒着；在来的路上，我只听见 熟睡的英雄们微弱的叫喊 与已故者低沉的熙攘声。 而在这神圣的夜晚，为我引路的 是一阵声音，齐特拉琴的乐音，阿喀琉斯。” 75 IV 阿喀琉斯阴郁地看着他，回应道： “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从何处来 与为何而来。或许你在这深夜里 来到亚该亚人的弯船之间探查， 为了丰厚的奖赏，老人家？” 80 老者开口回答他道： “我是一名诗人，捷足的阿喀琉斯啊， 我与战士们关系亲密，我自己却不是战士， 我生于林木茂盛的普拉科斯山下 被你摧毁的神圣的忒拜城。 85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赎回一个 被你的看门犬舔舐血迹的儿子； 不是为了儿子；我没有用坚固的骡车 带来许多三足鼎、双耳罐、 外袍、披风和一大箱黄金。 90 我没有这么多财富，你也不需要它； 因为你将要面对你的命运， 所有人都知道，天空，无垠的大海， 黑色的土地，连你自己也知道， 你将战利品和灿烂的礼物赠给挚友们，送给他们 95 带耳柄的三足鼎，马匹、骡子、皮毛发亮的公牛， 系着腰带的女子和灰色的铁器， 你将赫克托尔交还给他的父亲， 将你的生命归还给它的使命……啊，那么 请诗人的齐特拉琴还给他，阿喀琉斯！” 100 V 他说着，将手伸向他瑰丽精巧的 齐特拉琴，但那银质的琴轭 被狮子的毛皮覆盖着。 阿喀琉斯心中波澜澎湃，如同 几乎要将渺小的弯船击碎的海。 105 然后他开口说道：“拿去。” 将齐特拉琴递给那虔诚的歌手， 琴撞在擦亮的座椅上 颤动着发出一声鸣响， 接着，在诗人的手中，它也沉默下来。 110 于是，神一样的佩琉斯之子伫立着， 听见了他那两匹骏马在嘶叫， 听懂了克珊托斯像人一样说话， 与它的兄弟谈论着他的死亡， 而巴利俄斯嘶鸣着回应它。 115 于是他听见了大海在为他哭泣， 真诚的海神的女儿们在为他哭泣， 为他，那样俊美，那样风华正茂的他； 许多海中仙女随突猛的海浪冲来， 想要将他带走，却不过是徒劳。 120 在这神圣的夜里，他看见他的命运 在不祥的特洛伊城门口等待着， 如同已经登上战车的驭手， 手握马鞭，转向在盔甲的灿烂光辉中 突然闪现的英雄。 125 VI 老者对他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 “请让我毫不耽搁地离开，让我 将齐特拉琴带走，以免你悲伤的心 诱使你弹奏着这荣耀的琴流泪， 仍然活着的阿喀琉斯啊。 130 就让大海、土地和天空哭泣吧； 但你不要哭。神一样的阿喀琉斯， 你不应当让你平静的心沉醉于歌曲， 它知道你不该向自己掩盖命运， 不是命运想要你，是你想要它。 135 保持英勇吧，佩琉斯之子阿喀琉斯啊！ 将要歌唱的是我们。我们将会讲述你的事迹， 说你的确哭了，却是远离众人独自哭泣， 你向海中的浪与天上的云 倾诉你的痛苦。 140 我们将会讲述，一位看不见的女神 曾来制止你阴沉的怒气， 抓住你赤红的头发， 而在你痛苦之时，另一位看不见的女神 又来为你梳理你那样凌乱的 145 赤红的头发；你听从了 无垠的天空和海洋的劝告： 你驾着战车，高声呼喊着 驱使你那永生不死的克珊托斯前行。” 他说完便消失在神圣的黑夜里。 150 VII 而阿喀琉斯仍伫立着，听他的马在嘶叫， 更远处，涅柔斯的女儿们在哭泣， 在她们的呜咽中，他听见 他湛蓝的母亲的声音 更加悲哀，却也更加低声。 155 他也听见，在原野的寂静中， 那虔诚的歌手带着齐特拉琴走过， 抚弄琴弦发出清亮的玎玲声； 与此同时，马匹抖动着， 不再嚼碎白色的大麦和麦草。 160 那歌曲在死亡与睡梦之间消散： 几只秃鹫从死者的身上跃起， 朝活着的英雄们脸上扇动翅膀。 齐特拉琴声在蔚蓝的天空下远去， 而后消逝。阿喀琉斯再也听不见它。 165 除了马匹、战车和星光般闪亮的盔甲， 也再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他， 唯有披上盔甲，登上二马战车， 像太阳神一样，光辉灿烂地 走向他的日落。这时他听见不远处 170 传来一声啜泣，布里塞伊斯， 他那温柔的女奴，正立在门槛上哭泣。 于是他拥抱着她躺下， 盖着那张赤红的狮子毛皮， 等待黎明到来。 175

注释： （诗里涉及的大部分荷马史诗的程式和情节，读过的应该都能看出来，我就偷个懒不一一列出了，只写一点我认为不那么明显但又比较重要的） 3-5：对马的描写，比较《伊利亚特》卷八564-565。 24-25：阿喀琉斯的喊声，比较《伊利亚特》卷十八217及以下。 40：阿喀琉斯的齐特拉琴的来源，见《伊利亚特》卷九185-189。 43：克珊托斯预言阿喀琉斯的死亡，见《伊利亚特》卷十九404-418。 55：突然出现在阿喀琉斯营帐中的老者，比较普里阿摩斯的夜访，《伊利亚特》卷二十四477及以下。 86-87：阿喀琉斯对赫克托尔的遗体的处置，见《伊利亚特》卷二十三21。 95-98：阿喀琉斯在帕特罗克洛斯的葬礼竞技会上送出礼物，见《伊利亚特》卷二十三。 141-147：雅典娜制止愤怒的阿喀琉斯对阿伽门农动手，忒提斯安慰阿喀琉斯，见《伊利亚特》卷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