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拉薩跨了個年。
出門一個月了,寫篇遊記。一年沒旅遊了。好像我對旅行有嚴格的定義,在內地無論去哪對我來說都毫無旅行感,所以這次去西藏還算挺難得的體驗了,在這樣一個語境下。即使那些從前讓我雀躍的事情,如今只能引起平淡的舒適。感知力愈來愈鈍,心情總歸不那麼糟了。
現在這樣看起來,去年的狀態更是差到離譜了,不過偏題了,還是只說西藏吧。
那天看自己以前發的朋友圈,從句裡寫道「這輩子都不會去西藏blabla」,我可真是真香。
之前有過關於高反極度糟糕的認識,在海拔僅3200的地方,所以3700的拉薩我決定永遠都不去。不過嘛這些年生死觀和對於身體的態度像其他所有事一樣發生極大變化,我突然想感受最強烈的高反,又無法忍受在家跨年的想法,之前也說過跨年對我來說的重要性和獨特性,尤其是given 2021在我這裡的糟糕程度,那就去唄。我實在已經不像18歲時那樣畏懼身體的苦痛了。還有那天看到一個對旅遊產業批判的章節,搞得我很想重新體驗一下一些我忘記和以前很抗拒的事情。
一些介於平淡的舒適和輕微的興奮中間的瞬間(關於旅行,關於西藏):看到住處旁小店五塊錢熱涼粉冒出的騰騰熱氣;稀爛一年的最後一天在4300m荒蕪的半山腰因為喘不上氣而在長椅上或地上躺住,手握液態葡萄糖幸災樂禍地想到地球還沒完蛋人類還沒滅亡而我又活過了一年;生拉硬套萍水相逢的當地人整個人生的故事;在茶館坐了一下午,又一個下午;雖然對高原適應到已經幾乎醉氧了,在拉薩唱k卻隔兩句就喘不上氣來;走在地圖上勉強還標了一下、現實中卻連一個鬼影都沒有的城市邊緣背街,遇到奇怪的人而感到恐懼,並因為恐懼而確認了我還活著的難得感受。遇到截然不同的文化時才會感受到的處處謹小慎微、不知怎樣做得體或合理、於是情理之中留下一些遺憾,這樣的體驗對現在的我來說實在是太珍貴了,太久違了。
一年前的跨年很開心。後來回家之後看那不勒斯四部曲,看到Lila在某年新年煙火中感到抽離、一切失序,我感到不可思議,新年煙花可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直到這次,不知道隔了多少年我第一次1月一號的零點沒有看到煙花。他們去了拉薩城中有名的土嗨蹦迪中心,by which I mean「他們」包含了我,但我實在不喜歡那個嘈雜擁擠到人們貼近講話都聽不清的程度的環境。以至於倒數時,我毫無興致,人們舉杯慶祝新年時,我甚至懶得把頭從靠著的牆上挪開拿起酒瓶,也確實沒有那樣做。這樣說起來,到現在都覺得沒有看到煙花有些遺憾呢,只可惜當時實在是不知道拉薩河邊都有人放,我恨我自己。當時就覺得專程來西藏跨年既荒謬又冇意義。還好我提前走了之後,在新年的第一縷陽光來臨前在街上步行,從擁鬧的夜晚逐漸走到空無一人的大街,重溫了一年前從東到西穿過整個大理古城的喜悅。這樣說起來,在舊一年的人聲散去,新年的曙光卻還未到來的這段時間的空間中行走,確有些乘坐長途飛機般的意味,那種介於出發地和目的地之間、或介於任何兩地之間的自由之感。
那既然第一秒都在depressed,第一天depressed也繼續很合理。好在晚上很高興,吃到了髦牛肉和羊肉串的燒烤,不過髦牛肉實在有些難咬,也就是嚐嚐。吃到了烤包子(畫風好像不對,anyway)。青稞酒喝得高興。說起來,去燒烤路上的出租車裡,我們談起吃狗肉這件事本身,司機插話進來,明顯暗示出了介意之情,我們趕緊打住了。
後面的事我暫時不知道怎麼說(也沒啥),就先不說了吧,不知道以後有沒有可能單獨寫寫,倒是值得。總之,這天我們接近六點才回去,實在是一個好開始。
以前一直覺得藏包是我的人生之愛,覺得藏餐巨合我的口味,但我也說了嘛,除了漢人做的東西以外的世界上的食物經常都挺合我口味的。這次一開始吃到藏包也確實覺得實在太好吃了,一個不小心吃了好多,害得我明知故犯地高反又嚴重了一截。但後來實在是吃疲憊了,十幾天之後什麼都不想吃了,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急著回家(可能是因為要開學了吧,救命。)(雖然最後我到現在也沒回家,哈哈哈,但這是另一個故事了,anyway),就坐了個火車回內地了(,時機還算不錯,否則碰不上地震了)。現在想到藏麵我又餓了,但是這中間雖然只有兩個週卻的確隔了很多,當時一想到要再喝甜茶或酥油茶都反胃,大概也就是比較單調。又或許就是夠了罷,我再也不想壓榨對一座城市的理解。
一個讓我很欣慰理性還沒有多餘感性的事:雖然我是心懷對旅遊產業的批判而下定決心展開的這場旅行,但at the end of the day I still found myself emotionally benefitted from this trip, or even directly from precisely the way tourism industry works,就還真的是挺諷刺的。並且更加諷刺的是,我會因為通過自己的溝通瞭解別人的故事感到非常高興,這也是旅行最滿足我的一點,可是這些故事本身卻是rather苦痛的。
欸,我又說偏了。對西藏的景色,我其實沒有什麼興致,可能跟季節有關吧,什麼都光禿禿的,我也早就過了會被純粹的風景打動的年齡,聖湖呀、日照金山呀,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嘛。我在意人,可是又不懂藏語,只能白搭,說到底恐怕也是沒有那麼在意嘛。
想起來最開始在拉薩玩的時候,那個時候天天頭不間斷地疼,我套著戴兩頂帽子再在頭外面纏一圈圍巾還是覺得風直直地吹進腦子裡。有一天實在受不了了,走進主路上一家甜茶館,雖在主路上卻絕不是遊客可能走進的那種,一壺甜茶五塊錢,我都覺得碰到的所有目光都對我充滿惡意,後來才知道其實是身體的痛苦醜化了那些天的全部體驗。加之我那時初來乍到太害怕了,害怕擺脫不掉explicit的漢人ethnicity,這些加之於你而你完全無法認同的東西永遠都是桎梏。
還有件可以說的事,在林芝的時候,那天晚上我很想吃手抓羊肉,雖然完全沒法和十天後我在西寧吃到的外賣手抓相比,當時倒也滿足。吃完之後沿著看不見的河往回走,看到一家超市,我想去買個酸奶,有人說反正時間充足去一個小時都行。然後走進去,看到亂糟糟的老闆有個狹小破爛的音樂studio,兼作臥室,在超市隔壁,電吉他、二胡、調音台、音響。他見我們來了興趣,拉著我們聽他不停地電吉他彈唱,從《天路》到老派內地搖滾。平時完全自娛自樂,碰到聽眾實在喜形於色。他是鄂爾多斯人,在大學讀的二胡專業,現在卻幾乎不再碰二胡,說拉起來進入情緒幾天都走不出來。於是當我們從超市出來的時候,真的一個小時過去了。
說起來,最終我也沒有借這次機會看完戈爾斯坦那唯一翻成簡中的第一冊西藏現代史,當初在大理床單廠低價買到紅皮的第一版,又幾乎原樣拿了回來,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