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店
服装店
上课铃持续震动着整个校园,我从教室后门走向座位。幻灯片的白光看得人眼疼,反正也是最后一节课了,我顺手拿起座位上的外套,停都没停就溜出了教室。
秋天傍晚,校园笼罩在一种透明的蓝色中,有点像小时候喝的一种药的玻璃瓶,美丽又摇晃的蓝色。实际上,校园也只是一栋教学楼,较为不同的是它的环形结构,使得中间容纳了许多错综复杂的楼梯,连着不同的楼层和区域。得益于此,学校“大楼”内部不止有一间间的教室,还包含一些小商铺。偶尔,学生放学路过时会进去买些小玩意。
绕着这个大环慢悠悠地走,我进了一家服装店。不大的门面还是零几年的风格,一撇一捺都卷起花边的字体,黑色反光的招牌,可惜的是没有努力记住店的名字(实在回忆不起来了)。走进店里,老板招待着我看了几套衣服,几乎是在一种默片似的无声中,我完成了挑选的过程:一套摇粒绒的运动套装。(正是我入睡时穿的睡衣)。其实还看中了一件粉色格子的短背心,但最终还是挂回了货架上。
问好老板价格,撇了眼微信余额:400 。嗯,买完衣服还剩一些钱,足够这个月剩下的花销了。通知栏突然弹出母亲的消息:“我到你学校附近了,在哪里等你?”母亲来接我下课。不如先下去找她,一会儿放学上来拿书包的时候再顺便拿衣服吧。于是麻烦老板把衣服放在柜台,一会儿我下来的时候直接付款。老板笑眯眯地答应,看起来很高兴,仿佛我是今天的第一位顾客。
边走下楼梯,边回复着母亲的茫然,她始终挤不到学校大门旁(那是接送学生的等候区)。这楼梯复杂得漫长,余留足够的时间给母亲去混乱,她的表述始终无法靠近她的意思。蓝蓝的楼梯相互交错着,像巨大泳池里的无数吊臂,(我越往下走,看到的仿佛是无限的深蓝)。
下到一楼大厅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他手臂上挽着西装,提着雨伞,问我怎么这么早就下课了?还以为需要等一会儿。他的旁边是同学的家长们,男的西装革履,女的一袭垫肩修身裙,相互交谈着,学业、事业、学校的家委会种种。(父亲如此地在场令我陌生),我说还没放学,我要去门口接母亲,你在这等我。父亲说好,立刻又融入到那些谈话中去了。
我往学校大门跑去。细小的街道上站满了家长,人群涌到了马路中间,一个年轻的交警无措地指挥着。人声鼎沸,像展出珍稀动物的动物园,人们都大声地向里招手、呼喊、凝望。即使此时学生们依旧整齐地坐在教室里。
我望见了街对岸的母亲,踏着电瓶车在树荫下不住张望。我挥挥手,她没有看见。我发消息让她往路对面走走,她没有看手机。我不停地呼喊示意,母亲依旧保持那个在电瓶车上张望的姿态。校园外的母亲与人群,街道,交警,仿佛一支无限播放的背景动画。无限茫然,看看手机,已经快要到下课时间了,我决定往教室走。等放学了,人群应该会慢慢消散,到时候跟父亲一起到街对面找母亲,应该会好点吧?
这样想着,我踏上楼梯。(我现在的男朋友出现在了我身边),他拉着我的手,走在蓝色“吊臂”上。我突然想先去买了衣服,再去教室拿书包,下楼回家。我们往服装店的方向走去。
放学了,服装店也多了几个顾客,老板看见我,给了一个“明白”的眼神,手上还在给其他顾客拿衣服。我们便等在一旁。天渐晚,(这里的时间流动跟随着故事的讲述而加速),才几分钟,校园的色调便转入暗黄,几支人影在走廊间打闹,教室的灯挨个熄灭。老板终于忙完了几位顾客,站到柜台后让我付款。她从柜台里拿出两个袋子,把我们拉到店门口。哎呀,这个袋子可是我特意为你们俩准备的,你看,印花是艾略特的头像。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那个黑白的塑料袋上的确印着艾略特的人像,男朋友摸了摸艾略特。但我还看到我的衣服被薄纸包裹起来,塞在纸袋的深处(我看不到它是否是我挑选的那套),而塑料袋里装着我中意最终却又放下了的那件粉色背心。不过背心的下面似乎还放了些东西。我心想,老板真好,还多送了一件衣服。
但为了确认没有装错衣服,我提议打开纸袋看一眼。准备伸手去接过袋子,老板却突然变得警觉,尽管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她把我和男朋友拉到服装店旁边的斜坡下。那是一处单位门口的斜坡,单位已经下班,铁门虚掩着只留出一条狭缝。老板的身边多出了一位男人,那男人比老板更为警觉,眼神顽固地放在我和男朋友身上。正当我疑惑,老板打开了两个袋子。我看到我买下的那套摇粒绒运动服“缩水”成两个拳头的大小。我要质问老板时,却看到旁边地上,两个黑色头发的洋娃娃躺着,身形刚好能穿下我购买的运动服。
我恍然大悟,(同样的场景与内容似曾相识,洋娃娃和服装店,我很久之前已经到访过这家服装店,也购买过衣服。这是一个骗局,而结局......恐惧......)。两只洋娃娃躺在地上,乌黑的瞳孔盯着我,裸体。
我迅速压抑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千万 不能 触怒老板。一旁的男朋友呢?可不能让他败露了。我平静又迫切地戳了戳男朋友,紧接着开始恭维老板。这娃娃真可爱。说时奋力抹平着苦涩与恐惧。男朋友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努力附和着。
像在喂养一只发疯的老鼠,用逢迎的密度来缓和老板的疑心。她笑得很危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说话,小心地抱起那两个娃娃,沉默地、微笑着爱抚她们。我看见男朋友的后颈布满了汗水,而我的手心早已湿热。斜坡尽头铁门的背后是一个无尽的黑洞,环形的楼空了,昏黄的空气已变得黯然。那个放学的傍晚已经离我很远了。父母与人群的幕布,在我走进这间服装店时已经被猛然抽离,世界正在向笑声与诡异坍缩。
老板,(或许此刻她已脱离了一个普通的服装店主,)女人近乎偏执地抚摸着娃娃的黑发,脸上浮着抹不去的微笑。那件粉红的背心已经穿在了娃娃身上。如此合适。她示意我和男朋友进入服装店,她身边的男人无言紧盯着我们。
此时的服装店已经变成了一间审讯室,四周密实地围着铁柱,一张铁桌子摆在中央。太冰了,我用校服垫在手臂下去抵抗这种莫名的寒冷。
女人开始讲话。我看到前几天你们被抓进了局子,想必你们也不是那种正义凛然的人,或许出去之后,也不至于举报我的店铺。
确有其事,上个星期我和男朋友被叫去警局,理由是我们在微信的聊天污名化了这座城市的当局。但也并非如女人所说的如此不堪,只是就最近行政上的暴力调侃了几句。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我突然记起之前来到这里的细节,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处于他们的严密监控下,看来逃出去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我说是。勉强笑笑,佯装抱怨地嘲讽了一下当局,女人的表情看起来很满意。男朋友也顺着意思讽刺了几句执法上的摇摆,只不过女人并没有很在意他。接着男人将一个铁盒放在我和男朋友面前,打开是一些细细扁扁的木条似的东西,一端染成土红色。
我知道你抽烟的,女人说,一个女孩抽烟,应该不会抗拒与我们为伍吧?她把铁盒往我面前推进,一丛火焰在我鼻尖前窜起。我拿起一根木条似的东西,点燃,吸了一口。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你呢?女人接着质问男朋友。他只好也点燃了一根放进嘴里。希望戒烟已久的他不要咳嗽。
一支烟燃尽,头有点晕,意识也开始逐渐肿胀。果然,这试探并非完全的试探。倒下之前眼皮已经太沉重了,来不及看一眼男朋友......
醒来已是第二天。白光刺痛着眼球,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既让人惊奇,又感到久远的熟悉。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墙壁铺满白色的瓷砖,室内是无数架上下铺铁床。这里的人都穿着白衣白裤,剃成光头,在井井有条地遵循着某种日程。我看向自己的身体,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制服,下铺的男朋友也是。而来自未知高处的广播正在放着:“所有人穿好制服,到操场集合。”
闹钟响了,我从被窝里惊醒。这个梦如此熟悉,仿佛我曾经做过一遍。连醒来时的惊恐都如此相似。梦里的学校与娃娃,服装店和女人都似曾相识。难道我真的做过相同的梦吗?可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还是梦里的我在告诉我,我做过这个梦,正如她去过那家服装店......